两个人坐在亭子里,一起吃着早餐。一个食不言,一个自言自语,喋喋不休说着乱七八糟的话,混乱之中夹杂着几句清晰的告白。
南挽诚总是这样,看似不痛不痒说着喜欢,再炙热的深情入了耳也如久洗的澡一样平淡,自然而然会被忽视压抑的热量。
但沈翎羽是冬日洗澡的人,所以他很容易倍感灼痛,却依然皱着眉质疑热水的滚烫与寒凉。
“翎羽,你看。”
你看,大抵又是告白。
沈翎羽应付式抬眼,看见南挽诚饱满的嘴唇上沾有一圈白色的奶渍,融在细腻的皮肤表面,盈笑的眼眸比牛奶和夹克的光泽透亮,白皙的手指轻握一瓶拆封过的牛奶,像一幅亮眼的海报广告,跨越十几个世纪,哄骗中世纪狂热的欧洲贵族将奶白的液体倒入浴盆以求模特天生的娇嫩肌肤与惊心盛颜。
“你觉不觉得这个明星跟你长得很像?”
南挽诚摇了摇手里的牛奶,粘稠的液体攀附瓶身一层一层褪下,依然留下了明显的来去痕迹,漫长的时间也难擦洗完全。
沈翎羽这才注意到了牛奶标签里的代言人。
光鲜亮丽的着装,轻挑的眉眼忍笑,唇角的弧度并不着调,半阖眼看向镜头,不像拍照,也不像看消费者,像调情,像注视着情人。
一点都不像。
“完全不像。”沈翎羽垂下眼,将早餐袋丢进垃圾桶。
“是吗?”南挽诚不死心又看了看,“我觉得还挺像啊。”
或许是没过脑,又或许是过去日日夜夜潜意识给未来设下了的防线,质疑悄无声息,排斥锋芒毕露,屏蔽了理智,他与南挽诚在天平的两侧,只剩自相矛盾的试探与突如其来的扫兴。
“那你去喜欢他。”
可南挽诚好像永远都不会察言观色,感受不到言语里的锋芒,带着残忍的纯真笑出声,一刀一刀割入沈翎羽后知后觉自剜的伤口内:“可我只喜欢你,一见钟情的喜欢,怎么办呢?”
“是见色起意的喜欢吧。”
他好讨厌这样的自己,一边说着恶心的话,一边不停失落,好似一定要将天平另一侧的爱意推走以证明对方情爱的微薄,最后也只反证得自己性格的轻贱。
南挽诚只是笑了笑,一天24小时能笑25小时,活着到底有什么值得笑的?
像他这么明媚的人,是不是过去25年都流不下一滴泪?
“我不可以喜欢你的脸吗?”
“不觉得肤浅吗?”
南挽诚却单纯地询问:“谁觉得?”
沈翎羽看向远处:“很多人觉得,生命不就是一场随波逐流吗?”
“那让那些人去死吧。”
轻飘飘的字音,看不见玩笑的外壳,带着血腥的单纯。
“我觉得生命是一场自由奔逸。”
沈翎羽一怔,南挽诚依然平静,澄澈的眼眸如碧水之下迷幻的深渊,不亲身踏入,不知深浅。
他错了,不是牛奶的广告,引诱的也不是欧洲贵族,而只有天真血腥的玛丽。
隐匿着锐利的理想浪漫,现实与文字的割裂悄然缝合虚影。
南挽诚柔下了神色,轻笑。
“你是小朋友吗?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唯独不信我的爱。
他敛起笑容撑着下巴,凝望远处旅客的喧闹,凝望着远处若现的记忆,轻声阐述无人在意的、姗姗来迟的辩解。
“脸也是个体的一部分,身材外貌也是自己,爱一个人不应该爱全部吗?为什么大家只在乎内在鄙视外在呢?‘心灵美大于外在美’明明只是一句麻痹焦虑心照不宣的慰藉。”
学习是一场荒谬的舛误。
起始者究其一生都在被误解。
“如果一个人有好皮囊读的书少,会被称作傻白甜,而学识渊博外表丑陋的人会得到称赞。”
而人类究其一生都在本末倒置,自欺欺人,自以为是。
“努力的人值得被敬仰,这并不代表好看就该被嘲笑。智商和美貌都是一种天赋,而‘书呆子’和‘花瓶’都是难听的字眼。”
人们的自大刻在骨子里,目及所处,美丽事物带来的感官满足隶属于私人,甘甜醉心,张开嘴,误以为事物本身也属于自己。
“读了多少书并不代表灵魂的丰富程度,我们都是由自我主观起始雕琢灵魂,所有人都独一无二。”
15岁的自己很好,25岁的自己也很好,南挽诚从不后悔每一次自塑。
沈翎羽被这种奇妙奔逸的思维给绕住了,短短一分钟,话题不易察觉地转变三次,想反驳又哑口无言。
离谱反常规却合理。
“可如果有人跟我长得一样,我毁容了呢?”
“喜欢你。”清澈的嗓音坚决。
“为什么?你不是说外在也重要吗?”沉闷的嗓音疑虑。
“我说的是外在和内在一样重要,因为我喜欢你的全部,我因为你的脸喜欢你,也因为你而喜欢你的脸,爱是一个闭环。”
南挽诚耐心地向求知的学生解释。
“而且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存在,外表完全相同给不同人的感觉也是不同的。”
南挽诚从桌上抽出一枝花,递到沈翎羽眼前。
“满园玫瑰,每一枝都有自己的艳丽,我呢,只是幸运地找到了我心中最瑰丽的那朵。”
而沈翎羽透过山茶,看见了南挽诚。
事后南挽诚又觉得自己说得过于美好了,他没那么幸运,又更为幸运。
翎羽,你不知道的。
在我荒脊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1]
你是唯一的一枝旖旎,反向滋养我的贫瘠。
“南挽诚。”
当理论遇上了实践,一时之间无法相互改变,那大概就是这样的矛与盾吧。
思想的鹤立鸡群在每个时代都是一种自杀。
“新颖冒险的项目甚至没人投资,跟从群众趋势不一定最高利,但一定最稳。”
沈翎羽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是警告,但,对象是自己还是南挽诚,无从得知。
“你可能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专情。”
你太过理想化了,很多事情并不是靠想就可以做到,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想不想。
南挽诚静静听着,不气恼,也不随风飘摇,在思想底线方面,不停思考的作者永远更胜一筹:“那你一定知道,高风险高投资高收益,精明的商人不会顺从趋势,而是带动趋势。”
“翎羽啊,我甘愿在你认为的这个高风险项目里倾家荡产。”
他将头发散了下来,银彩的发圈勒不死鲜活的脉搏。
“所以,你不需要有顾虑,所有本金亏损我都能承受,全面考验下存活的人才有资格获利。”
“我给不了你高回报。”沈翎羽败下阵。
南挽诚乘胜追击:“我不要回报,我喜欢你,不代表一定要你喜欢我。”
他笑得清凉而烂漫,如飘入暖屋的一片雪花:“喜欢和爱是单向的情感,而双向拼接炼化为爱情,所谓天意不过是人为心动,心之使然,理所当然,这才是爱情美好所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