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情实在应该从很多年前说起,久远到这山上的人里除了三个教主和一个来客,任何一个人都还没有出生的时候。
那时候西方虽然贫瘠,也没贫瘠到特别穷困潦倒的时候,毕竟道祖还没有开始在西方大肆破坏,以干掉竞争对手。
年少的接引就一朵金莲扎根在须弥山的水池里,西方比不上东方繁华,三族不太看重这,倒是少见给他们留了口喘息的地方。
稍稍生出了些灵智,还没有化形,接引便日日入梦,梦里翻来覆去都是围绕着一个青年展开的,那人抱着一把剑眼睛亮亮的,那人穿着华丽的法衣坐在高台上娓娓道来,眼角的睫毛微微上翘,显得傲气又迷人,更多的是那青年站在正前方等着他的样子,有点冷,但是在他拨开莲池后看见向他跑过去的一男一女,那青年就又会很高兴,摸摸这个的脑袋,又摸摸那个,然后难得给他一个笑容。
接引一直回味到化形,他本以为着会是一个无稽之谈的梦,那青年也不过是存在于他梦里勾魂夺魄的精灵,接引怅然若失,直到他发现了须弥山下藏着的诛仙剑,是那个梦里的青年抱着的剑!
接引的心砰砰跳,他费了很大功夫抑制住自己过快的心跳,剑是真的,人是不是也是真的?
接引艰难地收起了那套过于锋利充斥着戾气的宝剑,剑气划伤他的手,鲜红的血痕斑驳落在手上,反而让他多了几分清醒。
那一定是真的,他想。
发现诛仙剑就像是一个预兆,那久未到访的青年更加频繁地出现在他梦里,
有时候是他们坐在同一座宫殿里,虽然离得有些远,那青年神采飞扬,伸手指划着什么,有时是他拉长弓挽落星光,下巴微抬,是他很熟悉的傲娇模样,有时是对方喊他的名字,怒气冲冲的,然而当他把几个年轻男女领到他面前,对方的态度就会陡然变好许多。
当然,也有很多时候,是对方虎一张脸把头扭到一边忍气吞声听另一个高些的青年训斥他,然后回眸对他嫣然一笑。
他隐约明白那青年是截教之主,她背成为上清圣人,然而上清圣人、截教之主又是谁?和他是什么关系?那些片段似的梦没有给他答案。
或许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接引他又修梦中证道,真叫他梦见了不得了的东西,接引醒过来,想起梦中所见,脸色涨红,他很快以一种合乎逻辑的思维说服了自己,想来他和那青年应是道侣关系,如此才说的去他为何如此关注对方,他还对自己笑,对自己道侣动心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那他送到对方手上的人,他想起那开了满池的金莲,从分开的金莲中走出的一男一女,那……是不是他和那个青年的儿女。
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儿女双全,娶的还是意中人,接引就觉得这辈子值了,无憾矣。
不,等一等!还没有娶到。
接引用山上的冷水拍拍脸,散去脑子里过热的想法,这是才开始,他还没娶到呢,只是,似乎心上人有两个不太友善的兄长。接引想起梦里那青年倔强强忍着眼泪微红的眼眶,不由心痛,有这样刻薄的兄长,吾爱日子定然过得艰难。
他在西方遇到了还未化形的准提,把对方移栽到须弥山上,怀揣着不知道究竟是何样的心情遛到了东方。
他在一个无名小山头上遇见了滚在草地上的小气团,周围有两道很粗浅的阵法,还有石块挡着,如果不是那时候灵宝正快要化形,它躲在石缝里加上那些阵法,没人会发现他的。
但他要化形了,他一向是个好宝宝,未化形便没有正式诞生在着世界上,神智蒙昧,但灵宝记得那段逃亡的路,记得抱着他的人手里滴落的那些散发着铁锈味的粘腻液体,淋漓的血液在擦拭间被他蹭到几分,混着那片昏暗时光里唯一闪耀着光华的金莲,他就会突然灵智更清醒一下,从身体里流出来的、和他同源者的,被刀锋利刃划开的,鲜血。
那一定很疼。
他好想早点化形。
团子落在一丛凝魂草上,是他兄长找来的,给团子的零嘴,他舍不得吃。
等我哥哥回来了,和我哥哥一起吃。
团子在无人处努力修炼,然后离凝魂草远了一点,免得天劫把他的草给劈坏了。
从前灵智不清醒的时候归不清醒,挨了两道雷劫,他总算正式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有了立身之基。
拍拍被雷劈的掉渣的石头块,灵宝抬头就看到接引站在他不远处一块巨石下面,看着面带担忧,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风里传来熟悉的味道,泛着金色的、莲花的味道,独一无二的,在那混乱蒙昧的时期,是抱着的那个温暖的怀抱里的香气,是他兄长身上独有的。
灵宝露出了笑容,连跑带跳掉进对方怀里,“哥哥,你想不想我~”
我化形了哦,不会是你的拖累了哦,灵宝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他兄长说。
接引下意识搂住他,四下无人,没有他们梦里见过的那两个不慈兄长,他们一定是把他被抛弃了,但他不会抛弃对方的。命运让他撞见灵宝,就说明命运是偏向于他的,更何况灵宝还叫他哥哥。
接引下意识不去想,灵宝叫的哥哥,指的是元始,只有元始会有万道金莲随身,这是元始的法术和排场。
他会叫哥哥,就说明太上和元始并没有抛弃他,只是暂时不在。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去想,他就会意识到,他所在灵宝这里获得的一切特权,都是从元始那里偷来的。
纵然此后千万年他们之间终究背道而驰,斩情绝爱,舍弃昔年之谊,然而现在一切争端都还没有发生。这是他们最和谐的一段时期,正是因为曾经太圆满,最后割舍之时才会有剜心之痛。
情感和理智是一座天平上的两边,愤怒冲昏了头脑,会口不择言脱口而出“与君永不为兄弟”,因此给过去的自己添上堵。
在继续做不做兄弟的决议案上,劫末圣人打出的两张否定票,加上四张弃权票,造成劫初的拐骗案。
接引拒绝去想偷团子是不是道德的,他拐人又不是头一回,“我”既然可以拐走教主的徒弟,那么我也可以拐走团子教主。
他承认自己人品低劣,这样的事情告诉他他就会做。
他只想到灵宝有两个命中注定的两个兄长。但有句话说的很对,三分天注定,七分靠自己,他凭本事得到的团子绝不能松手,他不也是兄长么。
他可以做大兄,准提做仲兄,他会给团子一个幸福美满的童年,他就不会打团子,他以前没有骂过准提,以后也不会骂灵宝,就算有错,他会慢慢教,教不了他们就一起面对。
元始身上沾着血,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引开追着他们的龙凤,太上搀扶着他,本以为很快就会看到一个团子迎出来,这两日团子灵智见长但还是不聪明,元始还想好了忽悠他的主意,就说身上沾的是果酱。
他忍痛扬起笑容,山上没有团子,只有一片被天雷轰的稀碎的焦冥,元始顾不得伤势在山上和周围寻找,无果,接引把自己的踪迹抹的很干净。
那是一个很混乱的季节,开天三族整日乱斗,盘古三清说是盘古的嫡裔,然而除了天赋异禀,现下还弱的很,除了山头很好。
好巧不巧的是,该死的三族,它们看上了万山祖地的昆仑,此等仙山妙地,理应为我族所有,哪怕是元始日后也很难去回忆那段对他来说充满了黑暗和羞辱的时光,作死的龙凤,作死的麒麟,加上他们作死的、没成功死在混沌里的老祖们,真把他家阵法轰开了。
小团子最活泼好动,挡在最前面,伤的不轻,元始和太上有了被挡住的片刻时间,草草化形,过早出世,让两个人都有些虚弱,但不足归不足,总比没命好,抱着脆弱小团子在混战中跑路元始咬牙切齿,心中暗下决心,若他不死必有一日让三族付出代价。
在外面很是过了一段东躲西藏的日子,一边藏一边反击,终于有了些许喘息之机,峰回路转之际,丢了小团子,元始差点想出去和三族拼命。
终于还是被太上劝了回去,太上比元始更理智,“你把自己作死,以后更无相见之日。”
这话的狠毒程度不亚于“与君永不为兄弟”,元始咬咬牙,发狠修炼,他们是兄弟,是曾为一体的至亲至爱,只要他们不死,天长地久终有再见之日。
灵宝不知道有人暗自立誓要跟他“天长地久,终有再见。”他还正因为一化形就见到他哥庆幸呢。
“哥哥,我们去哪?”
“我们回家。”
接引小心翼翼哄着他,东方虽然繁华些,但现在太危险啦,他已经趁乱捡了不少好东西,但还是太危险了,尤其是刚捡个团子,还是回西方的好,偏僻是偏僻了点,但人少是非少。
家这个词,一下就让团子想到了那段灰暗的岁月,兄长总是在避开他的时候忍不住的烦躁、痛骂,对三族的憎恶,混杂着泥土和鲜血,以及对他们手里爱怜着的团子的疼惜,“哥哥,我们还有家吗?”
团子仰头问。
接引的心一下子软成一片,抱着团子舍不得撒手,“当然有。”
他说,“有你和准……二弟在的地方就是家。”
团子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亮的,他降世后学到的第一课是——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
这么说来,我哥哥一定超爱我的。
团子挺起胸脯,高高兴兴跟着接引走,他不熟悉昆仑在哪,他只知道回家的路好远好远,又特别暗,待在哥哥的衣袖里,什么也看不见,现在,他想自己走,用自己的眼睛记住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