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生来就是要惊艳众生的,也有些人生来就是要折腾众生的,某位截教主的同位体道友兼具二者,既让人佩服,也让人觉得他真能折腾啊。
好在他不折腾普通人。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器度真人选择先立业后成家看起来没有任何毛病,但她对追求者有点过分苛刻了。
如果不是知道她是处于失忆状态,圣人们会认为她和她某个兄长有不可告人的关系,瞧瞧她那些要求,相貌上要求俊美、黑眸银发,气势上要质如霜玉、凌若雪山,最好是寡言少语又不失风趣幽默,修为高深又不失朴实平凡,既有多年大权在握的威严又不失清新自然。
刨去最后三条,圣人堆里也只有元始比较符合,道祖虽然也有些符合,但器度还有一条要求,相貌类我者为佳。
一看就知道她不是想搞水仙就是想搞骨科。
怀疑的目光向着李伯阳而去,他轻咳一声,“这个可以忽略,纯属个人私心。”
虽然器度真人的要求一条又一条,看起来就很挑剔,但她长得好,可怜主角的容貌只能说清秀,但美人向来是从骨里就带出来的。
她不需要锦衣华服,也不需要满头珠翠的妆饰,她只要站在那里,就是无数人心所向。
器度真人的大师兄,就是这样想的。
仿佛天地间的光彩都照在她一个人身上,身边的人与物,都尽数沦为她的陪衬,那人只需要微微蹙眉,就叫他想要奉上己身所有珍藏,只为她不必忧愁。
他全然不记得器度刚入宗门时,他当众说过多么轻蔑的话,居于高位者一句轻描谈写的无心之言,就叫还是幼苗的主角受尽凌辱,几乎人人都想要将她踩进尘埃里去。
他忘了,掌门之女没忘。
彼时掌门的大弟子疯狂追求器度,他忍耐了多年,一直以为神女无心,而今对方却想要找个道侣,他如何不能是那个知心人?他在器度面前全无尊严,而器度只是眉头微皱,既不嘲笑他也不肯定他,他几乎将一颗心都捧到器度面前,而器度只说:
“你太让我失望了。”
掌门之女终于忍不住了,在夜深人静时询问器度,“你想做什么?”
“我在找道侣。”
器度很认真的说,“我真有一个道侣。”
掌门之女知道她在胡说八道,她对自己过去的经历一清二楚,她根本没有过来什么道侣,不!或许是有的。
她没有,器度有。
“我祝你找到他。”
掌门之女献上自己真心的祝愿,即使她已经不是主角,已经摆脱了曾经被人欺辱的梦魇,她依旧希望,这个顶替了自己的来客,能比自己幸福。
器度只是摇摇头,“他或许不在此世了。”
掌门之女欲言又止,这意思是,对方已经去世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器度,只能干巴巴地开口,“那不如再找一个?”
她心里想,原来强如器度真人,也是一个苦命人,失去了自己的心爱之人,只能在相似的其他人身上聊作慰藉。
漫漫长夜,器度真人长身而立,状甚沉默。空气里有一些让人窒息的焦灼,掌门之女对这个在曾经自己的处境上走出了一条完全不同道路的女修是充满钦慕的,这个时候,却也希望对方能够释然。
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因为师兄和道侣、挚友爱徒偏执地维护掌门的女儿而背负的误会,那是她心里怀着愤恨,以至于移了性情,竟以为顶替掌门之女,成为出身高贵的修士就可以改变一切,重来一回,她要做人上人,要所求皆如愿。
她决心要换种活法,她拼尽一切终于成了掌门的女儿,却发现掌门之女并没有在她身体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经历她的人生,走出了不一样的道路。
如果她当年能够忍住疑惑,不被情爱蒙蔽双眼,坚持自己的道路,是不是她也是另一个器度真人?她从来知道自己天生剑骨,只是出身寒微便遭人践踏。
原来她不追着对他们好,不上赶着保护弟子,孝敬师长,他们会反过来恭维自己。
掌门之女几乎被这一想法逗笑,让她产生一种自己这一生就是个笑话的念头,然而她还是很喜欢器度,器度是冷冷的,她不会在她受伤的时候温柔地给她抹药,用多情的眼神责备她为什么不谨慎一点,器度会让人受伤,让她自己站起来,自己学着抹药疗伤,然后带她回家,给她扔修行所需要的一切,把她养的壮壮的。
好像受伤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不需要被人嘲笑是拖累,也不需要被小心呵护像个易碎的瓷器,她过了好久才意识,她只是微末伤势,以修士的强悍,她完全可以转瞬之间就好的,从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告诉她,从来没有人说过修士做到滴血重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她只经历过女修毁了容,就要夺取同为女修者的骨髓、取人精血来恢复容颜。
她就是那个被取血的倒霉蛋。
原来她真能换种活法。
掌门之女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她缩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日复一日的耗尽曾经的福眷,找不到一丝通往光明的路。
但她希望器度过的好,对方过的好,就像她也过的好一样。
再找一个?
“不会再找,都很一般。”
掌门之女哑口无言,确实,她师兄、师尊、同门、友人、甚至门下弟子,其实都不算什么好人,器度嫁给他们,属实委屈。
“仔细挑挑,总该有那么一两个还过得去的。”
掌门之女委婉劝说,末了她又觉得这样不好,像器度这样的人,哪能随便找个人凑活,这是对器度的侮辱,也是对她的侮辱。
“那你有什么心愿吗?”
我可以帮你,她想,做了一辈子的主角,纵然是虐文主角,她也是有几些底牌的,她希望能用这些帮器度把未来的路走的更顺利些。
“心愿我会自己实现,苦海无边,唯有自渡。”
“自渡?”
她遥遥向器度望去,器度站在夜色里,看不清她神色,只依稀能听见她低声轻语,就像承载着无数人希冀的圣贤者,背负着太重的责任,但从不推卸埋怨,她看见器度转身,有声音传来。
“不过我很擅长渡人,你要不要跟随我学习?入我门下,百世千劫,终有尽日。”
夜风呼啸,她几乎要答应器度。
不,不一样的。
她这样走入迷途的人,早就无路可返,何必要平白给人做累赘,拖器度的后腿。
她逃命一样离开器度的山院,霜风如刀,器度站在山尖看她、看整个游仙宗,最后看向这个世界的芸芸众生。
器度一点也不生气,她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不过没关系,她一向有耐心,可以等很久,等到对方来找她,等到她想自救的那天,等到对方自愿跟随她。
至心皈命,诚愿超脱。
这个世界没有某个会在她举起酒杯的时候手搭在她肩头顺势吃她一杯酒的人,那就要很多很多的跟随者,要有诚心跟在她身后学习的人,器度习惯身边有无数人请疑问教,她习惯对任何向她求救的人伸出手。
我想着这才是我生来具有的责任。
当然,有人求救,也有人会心盲耳聋,甚至并不能算得上全人,器度很喜欢折腾他们。
时昼如流水,很快器度的第一个追求者出家了,他反思前过,原来糟蹋人心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他愿意削发为僧苦行,临走之前他想如果器度能对他笑一下就好了。
器度有很多追随者,他们能为器度奉上他们可以搜寻到的任何世间珍宝,器度只会说让他们回去再考虑考虑,不行就算了吧。
器度因为她的挑剔成为世人心里的一朵高不可攀的冰莲花,有爱她的就有恨她的,恨她如此无情,爱她传法四方,真看到她了竟会感到自愧形秽,和器度有关的爱恨情仇能传到凡间小巷,同时传遍的还有器度出版的修行心法、笔墨书画、养生绘卷和各色带着器度所好的事物。
她掀起一场名为器度的狂潮,人人都要从这狂潮中失去自我,将她刻在神魂中,直到掌门之女去世,她缠绵病榻多年,器度的书她看了又看,临终前请器度来。
“我现在想跟您学习,是不是晚了。”
器度终于笑了,她上前握住了对方伸出来的瘦骨嶙峋的手,“一点都不晚,我一直在等你。”
“真遗憾不能给您奉拜师茶了。”
器度看着她合上眼睛,这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也是目前最重要的一个,她虔诚的追随者,器度看着沾满红尘浊气的灵魂上尘埃一点点落下,露出澄澈的魂魄,她伸手轻抚,一朵金色莲花悄然开放。
器度看着那朵莲花遁去消失在此界,她沉吟片刻追了过去,虚空泛起一阵涟漪,清波过后,器度出现在一片莲池上,面前是大片芙蕖,金莲绿荷金光闪耀,有人伸手按住器度要的那朵金色莲花,红色的纱衣从他白皙的手腕上滑落,他笑盈盈向着器度看来,柔声细语,吐息间是蛊惑意味,“你是谁?”
这个世界从名为器度的狂热里醒过来,然而以圣人们的眼里来看,并不能完全清醒,器度打下的烙印依旧留在那里,只等几世几年有缘再遇到器度,或许就有机会成为她的弟子,跳出贪嗔痴怨的人世。
李伯阳在器度遇上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就关上了瑶台镜,心里暗自希望他家二子能精机灵点,别让器度跟其他世界的三儿相处太久,不然别的没学,拿捏兄长的本事倒是与日渐长,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诸位道友以为如何?”
不等他们讨论,李伯阳继续说道,“本界采用新式历劫法本是因末法到来,人心蒙昧、妖魔横行,仙神自然也应该与时俱进,加大度人力度。”
“佛法有云,一切诸众生身心皆梦幻,我辈虽不是佛门人士,亦有度众生出苦海之责,这些剧目,虽然荒诞不经了些,却也是一种极好的历练,有时不经大悲大痛,如何能看开?如何能开悟?”
其实,就是人心变复杂了,以传统的方式很难动摇得了固执己见的人心,不得不采取非常之法罢了。
“再者,我辈修行路上,曾经故友至交多有半途失道者,我等既超脱,如何能看他们仍然沉沦?瑶台镜中,有许多搜集整理来的残魂,多历练历练,也好帮他们清醒一二。”
李伯阳这话说的委婉,实际就是派人折磨老朋友,不信有人在你面前拉着你发疯你不醒。
历劫成功与否,根本不看你是不是按剧情走的,我们只看有没有让假人微活,或者活人微死。
他们用这法子,让很多曾经曾经沉沦在故怨旧恨里的古神真仙残魂残魄纷纷骂他们不当人子,并强烈想要从这个荒诞的世界里出去。
也就是说,不是我们想这么变态,实在是你们心变硬了,一个人走过来和一个伪人走过来那能一样么。
坏是坏了点,出发点还是好的。
太上和他的师弟师妹想了又想,一时间觉得很有道理,一时间又觉得,虽然你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要不要先别出发?
“道友说的有道理,不过我看令弟,好像还未结束,新遇到的那人是谁?”
也是哪个微活的死人故友吗?
看着有点眼熟啊。
通天举手开口。
是别人李伯阳肯定不回答,但面对异界的活泼可爱弟弟,想起自己的讨债鬼,难免怜爱。
“是其他的……弟弟。”
明白了,是我。
通天放下了手,三清里爱穿会穿红衣服的只有他了,不过怎么感觉对方比他能装呢,整的还怪正经的。
“看看弟弟。”
一众圣人投来热切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