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的气温总是难捱的,即便是几乎全天候24小时都有空调凉气供应的办公楼,西装笔挺,被正装全副武装包裹的上班族们仍是能感受到如影随形的燥热。
年轻的警官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抱着三个装满了纸质文件的文件夹从电梯里走出来,处于待机状态的屏幕亮起,对话框在顶端弹出,是手机自带的天气预报app。
他把手机拿进,拇指在屏幕上随意划了几下,脸上就浮现出了苦闷的神情,“竟然是暴雨,忘带伞了。”
青年垮着脸把手机塞进上衣口袋,转头看向落地窗外。
晴朗的天空一眼望去一片云朵都没瞧见,只有一颗炙热的鲜活的太阳高悬于天际。让人很难想象几个小时后它就会被乌云无情遮盖。
“不过比起这样暴晒,果然还是下雨要好一点吧?”青年警官喃喃自语,“至少能凉爽很多。”
“西尾。”
“是!”
上司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在身后响起,青年心里一惊,但还是维持住了冷静,迅速转身,臂弯里的文件夹丝毫不乱。
“风见先生。”名叫西尾的年轻人带着恭敬意味这样称呼他的上司。
身着深绿色西装的男人留着一头短寸,面部表情的凝视着面前的下属,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向他伸出手,“东西给我吧。下不为例。”
知道对方是在指他刚刚开小差的行为,西尾一边心虚汗颜一边将手里本来就是要交给对方过目签字的文件递了过去,不过在递到第三份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这一份,是需要交给降谷先生的。”
风见裕也听了眉毛都没动一根,将那份文件夹从他手里抽了出来,淡淡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西尾应了一声,迈步离开了。
*
风见裕也目送年轻人走进电梯,再次抬手推了推眼镜。空旷的走廊此时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才露出了一点小小的无奈。
西尾是今年刚刚从警察大学校里完成培训的新人,也是近几年里唯一一个通过面试入职零组的警察。他被分配到了风见裕也的手下,风见也没有微词,一点一点的带着他。
“厅里不少人都在说西尾君有望成为第二个降谷君。”
回想西尾入职的前一天,自己被上司的上司叫去办公室听到的话风见裕也就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从考试成绩以及测试结果来看,西尾确实是当之无愧的警校首席,他的工作能力虽然透着青涩,但从没出过错。就连待人接物做的能让人指摘的地方都很少。可以说在他这个年纪,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了不起了。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有那样的风言风语传出,将他拿来同零组现在的负责人做比较。
不过在风见裕也,以及零组里起码有个七年往上走的阅历的“老人”看来,西尾这样的年轻人却是怎么也没那个资格的。
这不是对年轻警官的看低,更不是贬低,而是实事求是。
零组的现任组长兼负责人降谷零,今年才35岁,却早在6年前职阶就从警视升到了警视正。几乎可以说是无视了警察厅内部职阶晋升的潜规则,却无一人有异议,至少明面上没有,最根本原因就是那人做出的巨大功绩。
风见裕也至今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降谷零的场景。那时的他已经入职零组一年了,和同期好友一起。虽然没有好友那么厉害,但他自认也不算差的。接到上司的命令,让他去和一个刚刚毕业的新人搭档磨合,起初风见裕也的内心是抗拒的,直到他们开始封闭式训练,风见裕也从那些训练项目里逐渐意识到了和他搭档的那个混血的金发青年以及自己究竟要执行的是一项什么任务。
降谷零当时只有22岁,无论是对这个社会还是他们的职业来说都是一个相当青涩稚嫩的存在,但就是这样一个青年,将要去执行一项艰巨无比的任务,还没有任何犹豫,有的只有一往无前的坚毅与毫不动摇。
风见裕也得承认,自己在那个时候就被那个小他一岁的青年深深震撼到了。
训练结果堪称完美,降谷零正式成为了执行卧底任务的潜入搜查官,风见裕也作为他的联络人,他的个人资料以及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蛛丝马迹都需要他亲手封存,以及一点点消掉,直至彻底清除。
降谷零卧底在那个黑色组织里整整七年,那七年风见裕也始终在外围离他最近又是最远的地方配合着他。直到六年前,他们将那个盘踞了半个多世纪的黑色组织彻底清剿。而当时的降谷零是安插于组织核心层里仅剩的一根钢钉,为了配合清剿计划,在身份暴露被疯狂追杀的情况下仍然奋战在第一线,最后决战胜利后身受重伤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这样的经历,这样的人生阅历,风见裕也并不认为经历过这些依旧能顽强的站在人前的上司是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可以轻易追的上的。
更何况降谷先生所承受的也并不仅仅只有这些。
这么想着,风见裕也扭头看向窗外,担忧的神情在脸上浮现。又怔愣了一会,才抬脚往走廊那头的办公室走去。
降谷零的办公室与零组其他人不在一层,因为他的职阶发生了变化,他楼下原先的办公室现在是风见裕也在用。出于尊敬,风见裕也并没有对那间办公室的布局做太大改动。也有这么多年搭档配合在,他有些东西的放置习惯其实和降谷零很相像,有时候还会让去找他汇报公务的下属错觉是不是进错了办公室。
脑子里一边划过这些有的没的的想法,风见裕也来到了上司的办公室门前。稍微犹豫了几秒钟才抬起手,用手背在门上轻扣了两下。
下半部分是透明的玻璃门可以让里面的人很轻易的就能看见门外有没有人,反而门外的人即便是弯下腰也只能看见办公桌的桌角,所以风见裕也心知自己在刚来到这扇门前时,里面的上司一定就察觉到了自己的来到。
果然,里面人的一声“请进”几乎在他第二道扣门声落下时就响了起来。
“失礼了。”风见裕也推开门走了进去。
“降谷先生。”
随着门被打开,门内办公室的情景就变得更加清晰了起来。其实老实说这里与风见裕也的办公室差别也不大,除了文件柜要多上两个,桌面也几乎被一摞摞纸质文件堆满了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落地窗前站着一个一头金色短发的男人,他穿着灰色的西装,微微侧身望着窗外。风见裕也往里迈步停在了办公桌前,他才转身往回走坐回到了桌后面。风见裕也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男人的步伐偏慢,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也不难发现他左边的腿要比他右边那条腿的受力多一点,导致整个人的身形有很轻微的晃动。不过这种情形如果不是十分了解的人也是完全不会注意到的,因为男人本就最善于隐藏与伪装,风见裕也能发现除了他对很多事足够了解以外,更多的还是因为男人对他足够信任。所以此刻在发现上司略显别扭的走路姿势后,风见裕略显犹豫还是开了口:
“降谷先生,您还好吗?”
名为降谷零的男人被他问的愣了一下,接着脸上那种有些不近人情的严肃化开了一点,露出了一点柔和。
“没事。不用担心。”他笑着说。
说完似乎又因为风见裕也脸上过于明显的“不赞成”,他又笑着补了一句:“今天不需要加班,大家都可以早点回去。”
这种几乎是带头不加班的行为放在几年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降谷先生身上的。风见裕也在心里发出感慨。
小小的寒暄很快过去,两人开始就风见裕也带来的文件谈起了公事。两个小时过去,期间风见裕也已经从站变为了坐,两人并排坐在办公室左手边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好几个文件夹,都是从办公桌上移过来的。
谈话临近尾声,窗外的天也大变了样,起初的骄阳灿烂变成了乌云遮天,天空像是突然变得离地面近了很多,光线由于被遮挡,无论是室内还是室外都变得暗沉了很多。
一声闷雷骤然炸响,降谷零也正好讲完最后一个字。风见裕也起身打开了灯的开关,灯光照亮了办公室,也让降谷零有些苍白的气色的变得更加显眼了。
金发男人带着有点恍然的神色看向窗外,片刻后才转身将手边的笔电关上,对风见裕也说:“就到这里吧。该做的准备都做了,剩下的也不必急于求成。你先回去吧。”
风见裕也听完犹豫了几秒才开口:“降谷先生,我送您回去吧?”
又一道雷声响起,伴随着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击打在落地窗玻璃上,发出了十分富有节奏感的声音。
降谷零却起身,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说不用了。风见裕也看的分明,金发男人手不着痕迹的在沙发背上撑了一下。正要再坚持几句,说服这个时候喜欢逞强又一意孤行的上司,就见金发男人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通简讯出现在了屏保上。
降谷零下意识的扫了一眼,神情有了很细微的变化。风见裕也看在眼里,立刻就猜到了发简讯的人是谁,跟着就放了心,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果然,在他回到办公室做完一点工作尾巴,拎着公文包下到停车场准备下班回家的时候,就见那边那辆停在临时停车位上的红色福特野马旁,戴着针织帽的黑发男人正举着雨伞,手撑在副驾驶的门边,等待着金发男人慢慢坐进车里。
*
降谷零早就猜到了赤井秀一会来。
虽然这么说他自认有点矫情,但不可否认从窗户往下看时,看到那道站在雨中撑着伞的人影,他不可避免感到了心安。
赤井秀一显然来了好一会了,降谷零下去的时候摸到他袖子边和裤脚都是湿的。
“怎么不上去等?”他伸出手指用力捏了捏他的衣角,不出意料的捏出了雨水。
“像这样等在这里接你下班。”赤井秀一替他打开副驾的门,看着他动作有些迟缓的坐进去,并没有抬手帮扶,只在他低头的时候伸手挡在他的头顶。
“是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场景。”他轻笑一声。
“……”
两人已经在一起快满六年了,降谷零却还是没办法习惯赤井秀一表达感情的直白方式,每每这个时候绝大多数都是用沉默回应,但他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与变红的耳根也能算做一种回应。
不过今天他的这种沉默比起从前还是多了一些勉强。赤井秀一自然也听的出来,所以不再多言,降谷零坐好后他替他关好车门就坐回了驾驶座,发动车辆前将后座的长风衣扯过来搭在降谷零身上,重点遮住了他的双腿。
降谷零靠在椅背上任由他动作。他微微闭着眼,脸色比起在办公室时还要苍白了几分,眉心微微拧起,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
见他这样赤井秀一也微微皱起了眉,伸手摸上了降谷零的侧脸,慢慢上移,从太阳穴盖到了他的额头上。
降谷零这才睁开眼,安慰道:“没有发烧。就是有点累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他这是老毛病了,阴雨天就会格外严重,赤井秀一也知道,但不可能无动于衷。他固执的用自己的方式粗略检查了一遍才收回手,说:“你最近确实有点太拼了,零君。”
“很快就会好了。”降谷零轻声道,声音里带着笃定,还有点大概只有赤井秀一才能品出的一点讨饶。
“好吧。”赤井秀一叹了口气,又说:“可以先睡一会,一会到家了我叫你。”
“好。”降谷零几乎没有犹豫就再次闭上了眼睛,放松了从很早开始就在强撑着的神经,呼吸间是熟悉的味道,转瞬间就陷入了沉睡。但又因为从右腿传上来的湿痛,他的眉头始终皱着,看起来睡得并没有很安稳。
赤井秀一侧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将车开的更加平稳。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但空气中的潮湿感还是没有减少。红色的福特野马行驶在公路上,开车的是一个戴着针织帽的黑发男人,英俊的五官甚至可以称的上一句冷峻。而一旁的副驾上,坐着一个深色皮肤的金发男人,比起他旁边的黑发男人,他的五官长相就柔和了很多,比起“英俊”反而让人更想用“漂亮”来形容。
金发男人身上裹着一件与他身形不符的风衣,头微微侧靠在靠枕上闭着眼睛睡着了。赤井秀一将车开到他们两年前搬过来的公寓楼下,侧头去看一旁的降谷零,见他没有醒转的征兆就知道他是真的累狠了。
也是真的不舒服。
降谷零的右腿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