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婳和追月未出声，应启先跳脚起来，他明明记得飞镖深深插入六公主的脖颈，亲手把她扔到荷花塘，确认咽气才离开的。
难不成是老眼昏花？不！不可能！
“这，”应启上前拽住追月的胳膊，难以相信看向虞婳，虽气若游丝，但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脖颈那处也只是道浅浅的刀伤。
应启声音拔高:“公主不是死了嘛！被黑衣人杀死的！”他松开手想要揪住虞婳细看。
被追月伸手挡住，小丫头一想到真正的六公主早已经丧命，她便气得怒不可遏，双眼猩红说话也十分激愤:“怎么，应公公这是巴不得公主殿下死了！”
御林军们一头雾水，好在公主没出事，他们的头也还能保住。
应启颤着手在追月和虞婳来回指着，他差点没喘上气，“公主早已经死了，这个人是谁，胆敢冒充公主殿下。”
虞婳面不改色扮成将将要断气的模样，环在追月后腰的手紧了紧，有些疼。
追月身子一抖，朝着御林军怒吼:“你们都死了不成，还不把这太监拿下！他趁着公主身边没人，便要杀害公主，还贼喊捉贼。”
御林军因喝了酒还有些恍惚，但队长凌川早已经警醒，立即上前轻松压制住应启。
应启奋力挣扎嚎叫:“凭你也敢押我！我可是徐贵妃的远房亲戚，在宫里连御前总管太监李渡都要给我三分薄面！”
虞婳闻言嗓音沙哑道:“有何不敢的，你这狗胆包天的奴才，胆敢要杀本宫，待回去后陛下定当处罚。”
应启赶忙昧良心辩驳，一时着急连尊卑都不分:“我什么时候杀你了，你不是好好在这活着嘛！我没有动手！”
“凌川，你看看他的袖口，定会有血迹，”虞婳说完便靠在追月怀里，双腿一软整个人倒下来。
追月做出很心焦的模样，涕泗横流，“公主，你别吓奴婢啊，快去叫郎中来。”
御林军们酒已醒大半，平日里在皇宫也是恪尽职守，自知失责难逃处罚，幸好公主没事，个个便忙乱起来。
请郎中的驾马到镇上，凌川翻开应启的衣袖，果真见有血迹，便把他捆了关入柴房看守，剩下的御林军把客栈里里外外看守得如铁桶般。
虞婳盥洗好躺入温软的床榻，郎中便来了，这客栈偏远，郎中到时天将破晓。
仔细瞧过一番，只是脖颈受些轻微划伤，这还是她自己弄的，除此之外并无大碍，追月在伤口敷上药膏，这便已然妥当。
“拿套衣裙，给我梳发上妆，去审问那狗奴才，”虞婳下了床，坐到梳妆台前。
追月紧抿唇瓣，她心系已死的真正公主，眼眶通红时不时落下几滴泪，没有回应。
虞婳透过铜镜看到这一切，喟然长叹:“人各有命，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擦干了还要继续前行，你现在哭够了，以后就别再哭了，好好替你的公主报仇才是。”
追月闻言便肆无忌惮瘫坐在地上无声泣泪，擤鼻涕数次。
虞婳自己在包袱里找了套绛红色的衣裙，这想必是姜南乔进宫要穿的，很是华贵繁丽，衣领袖口用圆润雪白的珍珠点缀，裙上绣着大片的莲纹，若隐若现，还有套金灿灿的首饰头面，绣了各种花纹的翘头履等。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漂亮奢华的裙子了，未灭国时，这样的东西她有许多，因此并没有多惊讶。
拿了包袱走到屏风后快速换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追月耳内，小丫头慢慢停止了哭泣，站起身抹干眼泪。
虞婳半晌后才换好这繁琐的裙子，款步走出来，鸦羽般的乌发披在后背，眉如新月，眼如秋水，未施粉黛清丽若卯月玉兰，虽身着艳色的衣裙，但还是像块玉石般清冷，让人不敢亵渎染指，只想捧高仰慕着。
追月原先以为她是闯江湖的女侠客，肯定撑不起这套衣裙，不曾想气质比宫里的娘娘还要高贵，一时猜疑起她的身份。
“还傻愣着做什么，快给我梳妆，”虞婳又坐回梳妆台前，自己打开妆匣取了耳环戴上，在腕间套个水色极好的和田玉手镯。
追月见她如此处事不惊，便知应当是个出身不低，或见过了大世面的，怯生生过去给她梳妆。
鸡鸣时，便已经打扮妥当，原本清丽绝伦的容貌，此刻因上妆而灼若芙蕖，韶颜稚齿，真是国色天香的容貌。
追月上妆时，也有意把她往姜南乔的长相靠近，连她自己看了，都会有些分不出来，追月心里大骇，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
柴房中只点了几盏煤油灯，屋内很是潮湿，散发阵阵刺鼻的霉味，时不时还有蟑螂老鼠爬过。
已然是阶下囚的应启丝毫不惧怕，虽被绑得很紧，嘴里还塞块擦桌的破抹布布，但他依旧奋力挣扎，用脑袋撞击紧闭的木门，支支吾吾着，不用想就知是谩骂的话。
“砰”的一声，木门从外被踢开，应启也跟着摔远，脑子嗡嗡作响。
天色灰蒙蒙，山间云雾缭绕，空气带有晨曦潮湿的阴冷，扑面而来的风夹杂股幽韵撩人的香气。
应启抬头看去，虞婳背光而来，织金绣花的衣袂在身后长长铺展开，金线勾勒的曲水纹闪烁细碎的点点光辉。
木门被关上，屋内再次陷入昏暗，追月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虞婳不喜拐弯抹角，她直接拔出匕首，寒光掠过盛颜仙姿的面颊。
步步朝着地上的应启紧逼而去，唇角笑漪轻牵，昳丽的五官愈发明艳起来，可落在应启眼里，就像个温柔索命鬼。
她蹲下身，用匕首在应启的面颊划几下，声音轻柔:“她死了，你杀的，现在我要用她的身份，那只能要你也死了。”
应启才真正害怕起来，这种对未知的恐惧从头贯彻到脚底，面前如花似玉的姑娘，只叫人觉得阴恻恻的。
这根本就不是那个软弱可欺的六公主，他呜呜叫出声，五官快拧成团来，立马看向追月，目光带着祈求期盼，但追月只回了他个十分厌恶痛恨的表情。
应启绝望至极。
下一刻，便觉小腿剧烈疼痛，虞婳手里的匕首猛然插进他的骨头中，鲜血顿时染红大片布料，血腥味散发出来。
应启嘴虽然被塞住，但呜叫声却丝毫没有减弱，他疼得身子不停抽搐，额头不稍片刻便布上细密的汗珠。
虞婳握在刀柄的纤白柔荑血溅上几颗血珠，她手腕微微转动，插在骨头中的匕首也随之转起来，应启疼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昏厥过去。
这才听虞婳问道:“告诉我，为什么杀了她，是谁要你杀了她？”
闻言，应启更加肯定，眼前的姑娘根本就不是姜南乔，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还咬牙死撑，想着待到辰时，皇宫里会派人来迎接，定会看出这位公主是假冒的，到时候他便得救了。
虞婳早已经窥破他的小心思，抽出发髻上华美的金步摇，丝毫不犹豫重重插进应启的肩膀，鲜血飞溅到她白皙的脸颊上，她眼都未眨一下。
这种蚀骨般的痛久久不散，应启招架不住竟给吓尿了，尿骚味扑鼻而来，虞婳眉头紧蹙，抬手就甩了他几个耳光。
“你告诉我，可能还会留你一命，不告诉我……”虞婳莞尔一笑，两颊露出浅浅的梨涡，宛如春花明媚，可脸颊上要干透的血珠在昭示，这笑容很危险。
她的手刚要触碰到匕首，应启连忙疯狂地点头，眼泪汪汪。
见状，虞婳便扯开他嘴里的布，哪曾想这太监十分狡猾，扯着嗓子就大喊:“来人，这不是公主，有人冒充公主！”
屋外的御林军却不为所动，个个都觉得这是应启的巧舌之辨，有的还十分轻蔑他，找个脱罪的借口都如此拙劣。
虞婳眯起漂亮的杏眼瞧他，眼神十分阴鸷，声音低沉:“真是不知死活。”
环顾四周，看到垒墙遗留的石头，便望向缩在门边角落的追月，小丫头害怕得瑟瑟发抖，她命令道:“把那石头拿给我。”
追月愣怔片刻，便走过去捡起石头递过来，虞婳接过，在手里掂量几下，还挺重但用起来肯定很得心应手。
“你要干嘛，我可是……啊！”应启发出此生最洪亮的惨叫，如同冲破了屋顶，回音在山间久久不灭。
虞婳用这石头砸在匕首刀柄端，插得更深了，与剥皮之痛不分上下。
应启许久才能说话，声音含糊:“我说……我说……是，是徐贵妃和容婕妤，她们要我务必在路上，杀死六公主。”
“区区一个公主而已，要么和亲要么嫁人寻驸马，又不与妃嫔争宠，两个后妃何必要赶尽杀绝，”她又握紧石头往手柄端砸去，“还不说实话！”
应启已经疼得麻木，连惨叫都是张大嘴无声嚎啕，脸色苍白如纸，追月吓得魂不附体，她知道这姑娘狠，没想到那么狠。
“是长公主，是她！她要我杀了六公主，然后嫁祸给徐贵妃和容婕妤，若是做不到，死的就是奴才，”应启缓过口气就急切说出来，生怕虞婳又补刀。
虞婳把石头扔到一旁，潋滟红唇微勾，“早这么说不就死得更痛快些了，何必呢。”
应启还未完全接收完这句话的意思，转瞬间便觉脖颈有凉嗖嗖的东西划过，刺痛感袭来，紧接着便是窒息。
虞婳两指间夹着薄薄的刀片，刚刚就是这不起眼的东西，要了应启的命。
应启道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瞪大眼睛看着虞婳，她脸颊血迹斑斑，唇角淡淡的笑容，充斥着诡异，让人遍体生寒。
追月双腿支撑不住，从而瘫坐在地上，虞婳转过身看了她一眼，便掏出洁白丝帕，垂眸慢条斯理擦拭刀片，收进袖中，仿佛刚刚只不过是杀了只家禽般。
“你叫追月是吧，方才你也听到是谁杀了六公主，以后不听话，下场只会比他更惨。”
她轻飘飘的声音传入追月耳内，追月吓得说话都不利索:“知道了，只要你能替公主报仇，我定守口如瓶，给你当牛做马。”
虞婳走到她身边微弯腰扶她起来，淡淡道:“开门。”
追月瞧着她脸上和双手的血迹，欲言又止，终归是依言照做。木门被打开，御林军依旧在外守着，虞婳跨过门槛走出来。
凌川躬身行礼道:“公主殿下，天已大亮，随时可以启程，”他鬼使神差地抬眸看了虞婳一眼，就见她脸颊那醒目的血迹，鼻息间也闻到来自柴房里的血腥味。
看到血泊中的太监应启，这应启在皇宫奴才堆里，也算个有头有脸的，跟在盛宠不衰的徐贵妃身边伺候。
此次前来迎接公主回宫，应启还是徐贵妃派来的，打狗也要看主人，这么死了只怕徐贵妃会问起。
一时之间，凌川觉得虞婳行事过于狠厉，要处死个奴才，大可以带回去论罪处罚。
忍不住问:“公主殿下，为何要亲手杀了他？”又给自己的懦弱和想巴结讨好上级找借口:“您不怕徐贵妃会问起？这般行事也污了您的手不是。”
虞婳侧头看他，目光冰冷至极，声音柔柔，却像是淬了毒的细针，一下下扎在凌川心中。
“他让本宫见了血，本宫也让他见血，”她顿了顿，“怎么，你觉得有何不妥？”
凌川心里咯噔几下，他一路护送六公主，头次觉得这身材娇小的姑娘，竟如此狠辣，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连忙认错道:“不敢，绝无半分不妥，这奴才敢杀害公主殿下，实在可恶，这便快马加鞭告知陛下。”
他朝后道:“来人，把这奴才的尸体运走。”
虞婳见状也不过多计较，追月端来了温水，她用着皂角仔细清洗数遍，重新梳妆打扮，这才踏上回京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