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已有数人围观。其中以一身着青色圆领袍的秀才最为突出。因为其他人不这么穿，其他人大都只穿麻布衣、合裆裤、百迭裙等。可能在大周朝有明文规定某些特定的人能穿，有些人不能穿吧！

听说他们头上带的由黑色丝绸制成的方形帽子叫儒巾，和我头上的毡帽有很大区别，一看就不是一个地方的人。

他身上穿的玉色绢布制成的衣袍也很有讲究，特点是圆领大袖，袖长过手，复回不及肘三寸；下施横襕（条纹）为裳；腰间有襞（bì）积（褶裥zhě,jiǎn）；带子上有装饰用的皂缘或皂绦软巾垂带。这种服饰也有个儒雅的名字叫“襕衫”。

他手里拿着一叠白纸和一根毛笔，浓眉隽秀，“《狩灵司总管付心不‘耻’下问，挑战李门武馆李白眉》。”他嘴里念念有词，一边说，一边挥动笔毫。我凑近一瞧，唯独“耻”之一字被重点标记，此在意会什么不言而喻。

这人“青衿”（秀才）的身份不用多猜，估摸着还是铁鸟胡同里某个报房印刷刻报用以营生的人。

果然，下一秒便在称赞中自报家门，“啧啧啧，又是一刊大爆新闻！果然跟着付仙人我天华报房的营生准能蒸蒸日上。”

“铁鸟胡同”在白玉城可称得上“报房一条街”。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买卖，都有传染效应，讲究聚集成堆，彼此影响，连理成枝，水漫金山，蔓延一片。诸如煤市街，因饭馆集中，越来越多，成了白玉城最早的“美食一条街”。

听这秀才喊着“付仙人”，我又细瞧了一眼伶牙俐齿的少女，她周身没有一丝外溢的灵气。

在修真界只有金丹以下修士才被凡人称为“仙人”。

“她叫……付心？”有点耳熟。

秀才闻声而望，“你不知道？这位可是近些年来爆料频出的主儿，白玉城几乎每一刊小报都有一角专门记录她当天干了什么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只要你买过小报，你一定不会不知道她是谁！”

秀才如此笃定着。

“听是听过她的事迹，人倒是第一次见。没想到她这么……生动活泼。”我努力找了个体面的词来形容她。

秀才上下打量我一番，“你是楼兰的小河女王？”

我瞪大双眼，“你怎么知道？”

“三十八年前的时政官方邸报主题，登载的就是‘楼兰女王来访大周’，上面还附带了画像。”他语气不卑不亢，完全没有面对上位者的胆怯，更没有直面真君的畏惧，甚有闲话唠家常的清闲。

我疑惑，“我来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吧？”

我这么有名的吗？

“报房上下五十年的小报和邸报我都有拜读过。生员不才，人生志向就是打听所有有趣的野史密辛。我总以为能靠这些提前洞悉未来。”他眼里闪烁着对未知的渴望，“当然，尊贵小河女王，您因水土不服常年定居胡楼的事可不是我多嘴传扬出去的。主要是胡楼的掌柜对您太过崇敬，忍不住到处炫耀……”

我吃惊。

原来我是这么出名的！

“把您当活招牌招揽客商居住，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河女王在白玉城也买不起宅院，毕竟白玉城的房价连很多官员都在租房住。小河女王有兴趣了解一下白玉城的高档住宅吗？我可作为牙保并为您推荐。”

我嘴角抽了抽，“你算盘珠子都打到我脸上了。”

秀才搭腔，信口抱歉，“呀！真对不住。没打疼您吧！”

我忍不了，评价了一句，“你这人真逗！”

秀才只是笑笑，继续提笔记录少女的丰功伟绩。

凡人的兴趣爱好真特别，把别人的糗事一本正经的当笑料来听。

不觉得很不礼貌吗？

虽然小报的吸引力真的很大……

犹尚记得在小经纪（小商贩）处买到印刷的小报，看到上面第一次出现斗大的“付心”二字时的情景:其上主题重墨渲白《汇行联盟会长付楚背靠大山竟是其妹‘付心’》。

报下一大段都在描写汇行联盟初代会长孙大山被现任会长付楚扭送官府，并逐步揭露天主教的存在，并让其彻底展露在大众视野的详细过程。

我也是在听说这件事之后，专门下楼买的小报。

上面记载:同治二年初一顺天府下辖府衙理讼，堂下讼人乃青天府同知付鹿携苦主其兄付楚状告汇行联盟会长孙大山。

付楚呈上状词，虽以讼师身份出堂，但仍需避嫌。

遂知府允其座。

“堂下付楚因仙人强收其子为徒，意欲图谋家财，状告孙大山。”知府眯眼瞅着讼词，抬头看向孙大山，“孙大山，可有此事？”

“大人，是仙人强收，不是我孙大山强收。我与付贤弟私交甚好，今又逢大年初一，仙人掐指一算，算得他今日必收一徒。恰好我今日要去拜访付贤弟，心想这天大的好事让付贤弟赶上了。我虽生妒，但仍替他欢喜。于是带上好友二三人与仙人，还有他的弟子一并拜访付贤弟。”

他声线转承委屈的泣音，仿佛煞有其事，生动地传唱起‘恶人先告状’的起调，“岂料……我尚未言明跟随仙人修真的好处，便被付贤弟一口咬定我是来残害其子，威胁他与我站在同一立场共谋经商霸业的。大人，我真是冤啊！我其他挚友可以为我作证。”

知府听完他的陈述，转而问付楚，“付楚，你可异议？”

付楚实话实说，“大人，他说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啦！要不是我才是苦主，我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他来拜访我，未呈拜帖，便径直带人直闯中堂。气势嚣张得好像他才是宅子的主人。不等我开口便你一言我一句的擅自替我儿决定前程，说得好像那是他儿子。霸道得人根本插不上话！最后，更是用天主教的势力来威胁我。甚至趁我不备，让那仙人的弟子绕到后院，企图用我爷娘妻儿来威胁我。此人行径胆大妄为，天地共诛啊！”

付楚此人常见他设立粥铺与妻子共同施粥，帮扶济贫。期间，两人恩爱佳话亦在坊间传颂。

他成为会长后，得皇权特许，于城郊荒地建立起大周朝第一座大型琉璃灯厂，广招工人，待遇丰厚。既解决城内人口拥堵问题，又鼓动召回大批底层修真人士解决人力问题。一举两得。具体事宜待后细讲。

由此，看得出孙大山此人狼子野心，巧舌如簧。

知府点头不擅作揣测，“那仙人及其弟子可能请来佐证尔等言论？”

凡人怎请的来仙人？

一般涉及修真者的案子大多不了了之。

“大人——！”孙大山噗通一声跪下，神情哀痛，“仙人已死啊！！他的遗体怕是连雪铲都铲不起来。还有他的弟子，也随他一并西去！付楚此人妄自尊大也不知从何处谋得仙人法宝，竟将我请来的那位仙人杀死。大人，你可要为他们做主啊！”

知府对此表示，“我是凡人的父母官。仙人生死自由天注定。”

这意思很明显，我不管！

旁人哄笑一堂。

笑他不自量力。

知府拍板，“肃静！孙大山你可还有辩？”

孙大山干脆利落的破釜沉舟，“无辩。人证即死，我已无心解释。还望大人秉公叫他拿出我要害他一家的证据。”

“你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啊！还说得这么正气凛然。”付楚吐槽。

不用他说知府也会依章办事，“原告举证。”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在严肃的公堂之上显得不怒自威。

付楚拱手，“大人，我一双儿女早已入我阿妹门下，何需旁人多此一举！那仙人和他弟子定是孙大山从天主教请来的邪修！其弟子尸身保持完整，尚在我宅内。请大人应允将其抬上堂来，自能说明我所说属实。”

知府稳坐台上，俯视台下，“允。”

尸体被抬上堂。

虽说完整但其惨状有目共睹。更是从侧面印证付楚此人背后势力不容小觑。

他指着尸身小臂上形状怪异的黑色图腾，回知府，“大人，这便是证据。天主教的内部成员皆用此图腾证明身份。大人，孙大山亦是……。”

某人突然暴喝一声，强行打断付楚举证，说的却不是喊冤，而是下意识的维护，“你胡说！圣明的天主教才不会用这种丑陋的……你诈我！”突然半途急停。

狂热的教派信徒往往会出现或做出非常极端的行为。

他们会表现出对教派极端的忠诚，甚至不惜一切代价维护教派的利益和信仰?。

孙大山就是这样已无可救药的人。

付楚大方承认，“这招还是我阿妹教的，她惯会诈人。”嘴角扬起的笑充满了对其妹过分的宠溺与信任。

坐于一旁的付鹿无奈一笑，“大兄，近墨者黑啊！”

“这话你回家说给阿妹听去。”他露出一脸“肯定打你”的欠揍表情。

而后，再次向知府躬身，“大人，您听到了。孙大山已承认他与天主教关系匪浅。古有太平教召集信徒发动太平起义；又有五斗米割据一方控制思想；更有沙门教主张救世借机爆发动乱。更何况天主教还是邪修创建的邪/教，不管他们要在凡人地界做些什么，皆非人力可挡。不可不早做打算，防患未然。”

知府熟虑后赞同，“我会奏请陛下。

随之吩咐人，“将孙大山关入大牢，堂下尸体暂存衙内尸房。”

至此，本案了结，却不想又出一案。

一妇人强闯公堂，跪地，向上位叩首。

她神情坚定、恳切，“大人，妇春雨眠状告家父利用我坑害我夫付楚。请大人鸣冤！”

“畜生！大逆不道！公廨岂是你一妇道人家可以胡言乱语的地方。”春员外一把扯住春雨眠细弱的手腕，欲将她带走，“快跟我走！”

春雨眠努力挣脱，“不！爹爹。女儿还是更想念您以前教我读书写字时的欢愉；更想念您为我鼓起勇气驳回娘亲愚昧、固化思想的开明；更想念您为我遮风挡雨的伟岸背影。我真的太想念、太崇拜敬仰您。否则那天在发现您连您最爱的女儿也可以拿来利用时我就已经陷入不可置信的崩溃中，就因为不相信才在最后以死相逼，去赌同为女人的穆怜会来可怜我。只为了您的计划能成功。”

她留着泪，苦求，“我求您……我求您不要告诉我，您为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洗脑我，为了在我身上求证人的思想真的可以被盲目的狂热冲昏头脑。我宁可相信您是被天主教控制了，也不愿去想这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