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容隐日日都来,容萧羿在粉荷旁边准备了两个蒲团一个茶几,上列一果盘一茶壶两茶杯。
这天清晨,容萧羿坐在蒲团上打坐,没一会儿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样的声音不像是容隐能发出来的,可是现在收东西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卫萧筱坐上蒲团,喝空了他刚泡好的茶,又将魔爪伸向他洗好的葡萄。
容萧羿没忍住,抬手将她的手打到一边去,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卫萧筱眼睛盯着葡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出一颗,放进嘴中,含混道:“来看阿蛋啊。”
说着,她真的转向粉荷,拿手去戳它,直将阿蛋戳得东倒西歪,却不知反抗,仿佛失去生命般,一动不动。容萧羿实在看不下去,气道:“你回回晚上来,一看就是一个时辰,还强迫它一直蹦跳,眼下它看了你都没精神了。”
“卫离若是早点儿到我手上,说不定能比小隐还厉害呢。”卫萧筱又盯上圆溜溜的葡萄,“我指望不上他,还不能把我这一身功夫都往我徒孙身上使么?”
提到容隐,容萧羿重重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断定道:“哪怕卫离刚出生就落到你手中了,他也比不过小隐。”
果真是谁的孩子谁疼啊。卫萧筱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师父说你护短,一点儿也没说错。”
容萧羿正要争辩,就听一道令人神清心悠的清凌之音响起:“师父,师叔。”
卫萧筱单手背在背后,昂首挺胸,客气道:“小隐来了。”
“过来坐吧。”
说完,容萧羿一巴掌拍在卫萧筱背后,直将毫无预料的人拍到朝前倒去,高束的马尾炸裂开来,在阳光下分出许多发光的发丝。
也不知她抽了什么疯,半月前忽然换掉了长老袍,身着弟子所穿的劲装,平日里如墨般披散的长发如今也被一条烟紫色的布条束起,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哪有半分稳重可言?
容萧羿自然十分看不惯:“你又不是孩子,打扮成这样像话吗?”
往常被教训,卫萧筱都是要顶回去的,可今日,她居然笑嘻嘻的:“你这个心中只装着天下苍生的人,是不会懂我的。说了也是白说,索性我就不说了。”
卫萧筱又走到粉荷旁边,却见阿蛋蹦来蹦去,她奇道:“这小家伙见了你竟高兴成这样。”似是被她吓到,阿蛋停住了动作,下一刻又去蹭容隐的手指。卫萧筱评价道,“果真是儿最亲者是阿娘。”
“卫萧筱!”
突兀的声音引来三道目光,卫萧筱更是直接发问:“师兄你吼我做什么?”
他本想说容隐是阿蛋的爹,可这样,就代表他承认了某位无关紧要的人。这样不好。容萧羿仍是将火往卫萧筱身上引:“你这样混不吝,如何为人师长?”
“我又不是第一天混不吝了,你说我我也改不了。”卫萧筱直起身抱臂而站,“再说了,卫离和洛正恭,哪个我没教好了?”
“你!”卫离和洛正恭的罪状太多,竟是堵住了容萧羿的嘴,使得他无从开口。可这一肚子火又不能不发,容萧羿只能赶人,“你怎么还不走?”
“我为何要走?”卫萧筱满脸疑惑,“你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给我听的吗?”
“卫萧筱。”
卫萧筱无赖坐下:“你吼我我也不走。”
见他们快要吵起架来,容隐识趣地朝门外走去。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卫萧筱啧啧出声:“你瞧瞧,师兄你欺负自家师妹,过分到连你徒儿都看不下去了。”
以及容萧羿中气十足的一声:“滚出去!”
容隐不自觉加快脚步,很快便走到御灵庠附近的草地,正见卫离小跑着往他这边来。几乎是瞬间,容隐侧身躲在立柱后,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小师弟快来!”
卫离提着两个食盒,规矩行礼后委婉道:“我有事儿。”
贺凌霄不肯放过他,招手道:“有什么事儿先放着,你过来。”
见他面露苦色,洛正恭十分贴心地将他带到自己身边:“我们在说岑师弟和陆姑娘的事儿。”
卫离看向对面的岑风华:“岑师兄,你把事儿都说了?”
岑风华的脸倏地红了,低着头小声道:“说了。”
“少年不留神,转角遇佳人。”宴蹊叹道,“美啊!”
看宴蹊的反应,岑风华应当将所有的事儿都讲了,那就不需要他来说了。卫离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凌亓问:“小师弟,可以心悦之人啊?”
“当然有!”卫离还未来得及张嘴,贺凌霄就抢先替他答了,“小师弟的心上人是只鸡妖!”
宴蹊:“是鸭子精。”
卫离:……
这两人为何那般执着于阿蛋的娘是妖精呢?已经解释过了的卫离虽有些不爽,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是人。”碰上贺凌霄与宴蹊鄙视的眼神,卫离强调道,“我的心上人是人。”
贺凌霄道:“你总说阿蛋的娘是人,又不告诉我们是是谁,我们当然不信了。”
卫离自然不会直接说出容隐的名字,只道:“三七之龄,腿根有记,如璋如珪,渊清玉絜。”
“年岁二一,腿根有记。”洛正恭重复道。
宴蹊问:“你有眉目?”
洛正恭摇头道:“没有。”
宴蹊叹了口气,又去数年岁二一的师姐去了,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阮师姐啊!”
“对啊!”贺凌霄一拍脑门,笑道,“阮师姐年岁正好,腿根也是有记的!”
经贺凌霄这么一说,原本要否认的卫离黑了脸:“你怎么知道?”
丝毫没意识到对方已经生气了的贺凌霄吹嘘道:“你们看,我就说是阮师姐。”
卫离压低了声音,严肃道:“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阮师姐腿根有记的?”
贺凌霄:“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怎么知道。”
他无所谓地说完,转头却看见一个脸色奇差无比,似要将他撕烂的卫离。贺凌霄慌了神,心虚道:“我有一次路过舒血池,不小心看到的……”
卫离重重“哼”了一声,自然不信他的狡辩之言:“阮师姐腿根有没有胎记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偷窥异性弟子沐浴,依着规矩要被鞭笞百余下。”
环顾一周,见众人都低着头,贺凌霄底气都足了不少:“你们都不说不就成了?”
没人应他,只有卫离还在瞪他,贺凌霄又道:“再说了,我就只是瞄了一眼,根本没看见什么。”
见他仍不知悔改,卫离阴阳怪气道:“那贺师兄可得诚心祈祷,祈祷没人将今日之事传出去。”他最后提醒道,“不然,若是被某位师长知晓了,你有多少条命都不够赔的。”
说完,卫离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他吃错药了?在这儿耍什么威风?”贺凌霄嗤道,“阮师姐又不是他的道侣,他急个什么劲儿……”
宴蹊拍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小师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我们,他说不是阮师姐,那就不是阮师姐。”
凌亓道:“贺师兄你也是,腿根有记这般私密的事儿,怎么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被小师弟指着鼻子骂,贺凌霄已经是十分委屈了,现下又被旁人指责,他是忍不住了:“这话分明是小师弟说的,怎么又怪上我了?!”
洛正恭解释道:“小师弟这样说,就是不想告诉我们那个人是谁,谁知道你们真找出来一个假的。”
“好了,不说不开心的了。”见贺凌霄心情似乎好了点儿,宴蹊很有眼力见地给他斟了一杯茶,“咱们好不容易得了半天假,也该给自己找点滋味。”
让众人没滋没味的始作俑者此刻正焦急地站在秋明宫门前的藤树走廊下,来回踱步。
不多时,拱门内款款走出一温婉女子。其身形高挑,身着鹅黄衣衫,襟前缀一串银铃,乌发成辫及腰间,杏眸一弯波潋滟。①清素若九秋之菊,莹润似荷尖之露。
听到清脆响声,卫离赶忙行礼:“阮师姐。”
阮素可几乎整日待在秋明宫,师妹们见了她并不行礼,忽然见卫离这样恭敬,她不免手足无措,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打颤:“我听师妹说有人找我,不想是卫师弟。”
“阮师姐,我来是给您送个东西。”
说完,卫离跑到石桌旁,提着食盒返回,双手奉上。
阮素可还未动作,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阵阵笑闹。她几乎是瞬时退后一步,顿足之后又对自己的行为深表歉意:“多谢卫师弟,可我不爱甜食,一个人也吃不下这些,你拿去给师弟们分了吧。”
“这怎么行?”卫离将食盒转了一圈,捧到阮素可眼前,“阮师姐,这些糕点,必须得送到您手上。”
阮素可这才注意到食盒上的图案,一只通体闪着金光的蝴蝶正停在一朵开得正艳的鸢尾花上方。
一抹红霞悄然浮上美人面颊:“卫离,我能看看吗?”
卫离:“自然可以。”
阮素可打开食盒,瞧见的却是一排排雪白蓬松的小兔子,似乎下一刻就能蹦跶起来,让人舍不得吃进嘴中。她笑了笑,问说:“这些,是你做的?”
“都是我做的。”卫离道,“但是食盒不是我的。”
阮素可收起笑容,夸赞道,“这些小兔子好像真的一样,我竟不敢吃了。”说着,她小心盖好盖子,将食盒拎在手中,笑道,“我听旁人说,加了心意的糕点会更加好吃。”
“多谢师姐!”见她收下了,卫离转身就走,“那我就先走了。”
阮素可:“卫离,食盒。”
卫离已经跑远了:“我下次来的时候拿上就好。”
阮素可失笑,还未转过身去就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师姐,小师弟是不是想?”
“别乱说。”阮素可道,“这盒点心是有人托卫离送来的。”
余欢兮急道:“师姐,你别卖关子了,快说说是谁给你送的!”
阮素可一羞,手快地打开食盒,捏出一块点心塞入她嘴中。
见余欢兮露出惊奇的表情,万长平馋道:“那这点心,我们能吃吗?”
“快吃吧。”经她一同意,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们如同饿狼见了肉般伸出了手,阮素可忧心道,“小心些,食盒容易坏。”
万长平边吃边说:“师姐,我们就拿个点心,怎么会把食盒弄坏?”
提到食盒,阮素可不免想起放在石桌上的那个,应当是卫离送给心上人的吧,但愿收到的那个人也会像自己一样开心。
而跑出去的卫离,像个没头苍蝇一般跑了好几个地方,终于在练剑场上找到了正舞剑的容隐。
往日卫离定会安静看完,可他时间不多了:“师兄。”卫离走上前,“那天晚上我走得太急,没来得及给师兄做牛乳酥,今天总算是做好了。”
卫离痴痴看着脸颊微红的容隐,道:“我这一走就是七日,不知下次再出来是什么时候了。”
容隐看向他,又很快瞥向食盒,闷闷道:“我不想吃牛乳酥了。”
卫离慌忙打开食盒:“师兄,这食盒里面,不止有牛乳酥。”
容隐又道:“我近日,不想吃点心。”
当啷一声,盖子掉到了地上,却没让前行的人停下脚步。卫离便也不顾了,他喊道:“师兄!”
容隐顿足,转头看他。
“师兄!”他捡起盖子,慌忙追了上去,“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容隐不答,脚上不停,也不看他。卫离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纸鹤撞了头。
“师兄,师父叫我回去了。”卫离将食盒塞到他手中,“等我下次出来,再来找你。”
见容隐没将食盒扔掉,卫离也头也不回地回藕荷苑了。
“师父。”
正吃着葡萄的卫萧筱弹跳而起,急迫道:“东西送到没?”卫离没说话,卫萧筱又问,“她怎么说?”
卫离终于打起了一点精神:“阮师姐说她不喜欢我做的糕点,想吃你做的。”
卫萧筱:“她真这么说?”
卫离:“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卫萧筱当机立断:“以后,你来教我做糕点。”
“师父。”卫离不乐意了。
卫萧筱嗤道:“那你也别见你师兄了。”
失魂落魄的卫离眼里忽然有了光彩:“师父你是说,我以后每日能见到师兄?”
卫萧筱:“这得看你。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