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问，浑身哆嗦的何亮闭上眼，冷汗直流，嘴巴也像被粘起来了般一言不发。

这么一来，人群中的窸窸窣窣声又起：

“这么磨蹭，他们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我就说那丑八怪那么丑，肯定不是一般人。”

“别说了，那丑八怪看过来了……”

听了他们七嘴八舌的猜测，本就心虚何亮更加没了底气，为了不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他只能将力气用在平炎身上，掐的小姑娘泪眼汪汪，痛呼出声。

“三公子，我就算是再丑陋再残暴，也有大公子管着不是？”卫离适时出声，玩笑道，“再者说了，这里还有那么多人呢，我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你或者杀了你吧。您照实说便是了。”

这些话听在何亮耳中可不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可是前有能将他乱棍打死的村民，后有丑到能将人活活吓死的卫离，他这个文弱书生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耳边响起了三个字。他还来不及寻找发声之人，便听对方的马车内传来两声咳嗽。

何亮不敢再耽搁，颤声道：

“陆云霞。”

车内的声音虽孱弱不堪，却足够旁边的人听清。

于是，那谈论声又变了风向：“陆家的闺女啊……”

“那闺女是我们村长得最好的，她的表哥也不赖啊。”

“就是！说来也是奇了，她爹长成那样，居然能生出那么水灵的闺女！”

提到她爹，有人四下张望，未找到想找的人，高声问：“怎么不见大状呢？”

“对啊，就是来找他家人的，他怎么没出来？”

又有一道恍然大悟的女声炸起：“你说你姓何！”

有人问：“姓何怎么了？”

那妇人答道：“霞闺女的娘，就姓何，她又是江南那边来的，可就对上了么！”

“我听说江南那边的人说话都软声细语的，你们听过没？”

“谁没事儿去江南做什么……”

村长抬手，嚼舌根的人群立刻噤了声，他这才发问：“你们找她要做什么？”

何亮一改方才的鹌鹑样，恨恨道：“姑母与那刁馋小人和离后回了家，却整日挂念着表姐，从此便立志要赚得许多银钱，好风风光光地接我表姐回去！”

一壮汉笑道：“哟，那状子不是说他家婆娘是偷了汉子，和汉子跑了，不要她姑娘了么？”

“就你多嘴！”他身旁的人给了他一肘，“在人家侄子面前说什么胡话？”

那壮汉轻嗤一声，自顾自道：“可当年，她衣衫不整地从家里逃出去的，我也是亲眼看过的……”

“绝无此事！”何亮在平炎的搀扶下挺直了腰板，说话声也愈发大了，“我姑母归家之后只顾赚钱养家，恨不得一刻不眠不休，并不曾不守妇道，只为让我表姐不要落人口实。爱子之心如此，当尊之敬之！”

他看了一圈，在即将看到卫离时低下了头，转过身去赌咒道：“诸位若是不信，何某愿拿项上人头作保！”

“孩子，我信了。”方才恍然大悟的那名妇人笑呵呵道，“我带你去找霞闺女。”

众人正要往陆家去，却听见村长雄浑的声音：“等等！”

有人问：“村长，怎么了？”

村长看向容隐所在的马车，道：“马车里坐着的这位，可没露面呢。”

这老匹夫防备心还挺重。卫离双手抱臂，走到马车前，道：“我家大公子身子不好，恐怕不能出来。”

村长脸上的镇定自若瞬时消散了个干净，他的眉毛鼻子眼皱到一起去，嫌弃道：“说话就说话，你离远些，不要把脸露出来。”

卫离“嗯”了一声，背过身去。

他这一转身，村长便能直视他了。那背影，可真是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身形伟岸如青松。若不是见过卫离那张脸的模样，他定会给此人安上一张剑眉星目，丰神俊秀的脸。真是可惜啊可惜。

这么一想，村长竟摇起头来。

这可让何亮心里捏了一把汗。他硬着头皮道：“大哥，姑母既让你也来了，那我们便一起去吧。”

车内又传来两道咳嗽声，卫离便掀了帘子冲进马车内，不多时便扶着一位裹着银狐皮大氅的年轻公子。那人面色苍白，偏面靥如桃花浮红，却眼含秋波，病弱之中莫名添上一股子媚气。不仅如此，他周身笼着一层光雾，整个人朦朦胧胧，仿若从九重天上下来的神仙，教凡人看不真切。

“这世上，竟有人长成这般模样。”

“这这这，这也太好看了，我都以为是哪位仙人下凡了……”

听见村民们痴痴的夸赞之言，卫离昂起了头颅。他心中莫名腾起名为骄傲的情绪：‘这些人到底还是见识浅薄，若是见了师兄原本的模样，怕是要被迷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这还是人么？不是从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精怪吧……”

美中不足，有人说了句废话。卫离看向说话的人那边，眼神如刀子般有了实质，旁边的人打了个哆嗦：

“别说话，丑八怪瞪过来了……”

卫离还要再吓唬那人，便听见容隐虚弱地咳了两声。

他紧了紧容隐身上的大氅，一手握住那消瘦的肩，一手和那苍白修长的十指交握，好让容隐不费力气也能站直。做完了一切，卫离还不忘温柔道：“公子，您抓着我的手，慢些走。”

又咳嗽了两声，“何明”才看向自己的三弟，苍白的唇开开合合，所发出的声音是众人想象中的喑哑病弱：“阿亮，一道走吧。”

如此，众人的目光便都聚到“何明”身上，不免要看见那只昂首的孔……呃丑八怪。岑风华一想到自己要跟在这两人身后，胃中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她”在斜跨背包中一阵翻找，找出一枚笑面狐狸面具，心疼地望了一眼便捂住眼朝前一递：“小离儿，你还是戴上面具吧。”

这丑到别人没什么，在容隐身边确是煞风景的很。一番思索，卫离脸上便多了一枚面具。

这么一来，众人便松了口气：

“有面具怎么不早拿出来呢，你看看这一戴上，就好看多了。”

“谁说不是呢，这么一看，特顺眼！”

卫离轻咳一声，打断众人的恭维，道：“各位，那便走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陆家门前，将那门前小道堵的严严实实。挤在前头的村长见这些公子小厮久不动作，只好硬着头皮敲响了木门。

几乎是声音停止的瞬间，便有人喝问：“谁？！”

村长道：“霞闺女，我是村长，找你，你爹有点事儿，你给把门开开。”

门内，陆云霞的声音颤抖不止：“村长，我爹，喝醉酒了，您等明天再来吧。”

村长：“诶好，那我明天再来。”

见他要走，卫离呛声道：“什么明天再来，就现在，我立刻就要见到表姑娘。”

乐呵呵的老头忽然冷了面庞：“我是村长，都得听我的。”

见此，他们这边的人不乐意了。岑风华指着一翻就能翻过去的院门，怒道：“大半夜的表姑娘不睡觉躲门后面干什么？你听不出来她在哭么？”

比他更加直接的，是将容隐扶正的卫离。他一脚蹬在大门上，将那门闩生生踹断，半边破门打在墙上，咯吱咯吱地弹了回来，最终掉落在地上，激起即便是黑夜中也能看清的扬尘。

众人的注意力原本在那两块门板上，待那门板掉落之后，也看清了缩在一旁的少女。仿若是只丧家之犬，叫人看了也忍不住想要落泪。

卫离却是怒火中烧，怒道：“阿华，快把表姑娘带走。”

岑风华忙来到陆云霞身前，挡在她身前，扶着人站起。她们正要往门外走，便听见一道雄浑的声音炸起：“哪来的不要脸的敢踹我家的门！”

卫离站到门廊正中，问说：“你待怎地？”

刚出来的陆状便见一个汉子顶天立地，浑身戾气，定是个不好相与的。于是陆状将矛头对准了仍在发抖的陆云霞：“好啊你，你这个小贱人！都把奸夫带到家里来了！”他指着亲生女儿的鼻子，骂道，“你娘是个不知羞耻的浪荡货，生出来的女儿也是没出嫁就勾引男人的烂婊子！”

似乎是嫌弃叱骂不解气，陆状捞过一旁的锄头，朝陆云霞攻去：“你看我不把你腿打折，再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岑风华本想将那人踹飞出去，只是“她”的动作好似被发觉了，被陆云霞攥住了袖子。见她实在怕得紧，岑风华便打消了这念头。不过是受点儿皮肉伤，有什么所谓的。

不过本就是充当打手一角的卫离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他一脚踹在陆状身侧，直将那陆状踹飞出去，撞倒一旁晒东西的架子，又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堪堪停住。陆状咬牙憋住一口气，挣扎着坐起，喝道：“你敢踹老子！”

卫离饶有兴趣地盯住地上的人：“阿华，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表姑娘带走？”

“够了！”见陆状仍阴毒地盯住陆云霞，村长快步走上前去，踹了他一脚，“喝醉了不去睡觉灌醒酒汤，在这儿耍什么威风！”

陆状又指向陆云霞，竟是满脸的委屈。

村长气急，又给了他一巴掌，扇地那张脸上的肥肉颤动不止：“村里人都看着呢，还有外人看着，你还不快点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一位美貌妇人扶着发髻施施然走出，慵懒发问，“诶哟，你们都聚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无人应她。

那妇人也不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卫离，而后走近：“这怎么还有个男人啊？”

即将走到卫离身边时，那妇人潋满柔情的眸子忽而变得阴狠，指向陆云霞，“你这死丫头可真不要脸呐，直接把男人带到家里来了。”

“村长！”她立时跪倒地上，磨蹭到村长身边，抓住了眼前的裤腿，嚎啕大哭，“村长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闭嘴！”陆状冲到妇人身边，提起她的头发给了她一巴掌唾沫横飞，“你个臭婆娘懂什么！”

那女人被打后只顾着哭，一手捂脸，另一只手却死死攥住了村长的裤腿，村长只好双手提住裤腰，才没让自己一把年纪还被小辈看见光屁股的模样。两人僵持着，最终是村长更胜一筹，他立时躲到卫离身边去，苦口婆心道：“状子，不管你要打你婆娘，还是打你闺女，那都是你的家事。我们本来也管不着，可霞闺女外祖家的人找过来了，今天我就做了这个主，把她接出去。”

“村长，您可不能信了他们啊！”那女人还要再靠近，却被卫离攥紧的拳头吓得一动不动，声音也跟着颤抖，“那贼妇人和她爹娘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哪里来的什么外祖家的人？”

陆状也迎合着：“云霞是我闺女，我不过是喝醉了酒，一时失手才打了她，平常可没苛待她啊。”经她一提醒，陆状瞬息停止了腰杆，“你们上来就要抢我闺女，这还有王法么！”

“我家公子就是王法！”

卫离拔出绛锋，往地上一划，便将一块石子劈砍成两段。

陆状看得真切，也怕得真切。那剑若是划在他身上，想必是血肉横飞，连白骨也能斩碎。

卫离蹲下，轻声道：“你这犄角旮旯里长出来的腌臜货，就该一辈子见不得阳光，可别恶心了旁人。”

见陆状一脸的惊恐，卫离笑道：“阿华，将云霞姑娘带走。”

“不能带走！”见卫离走远了些，陆状大口大口喘着气，撑着身子仰头看他，虽是满脸惊恐，却扯着嗓子骂道，“你们千万别被他们骗了！你看这几个人这么护着她，说不定都是这小贱人的相好。”

那妇人爬到他身边，这才有了底气：“对！一个倒也罢了，这里可是有三个野男人找来了呢！”

卫离气急反笑：“三个野男人，你们也真敢想。”

村长怒骂：“你们简直蠢笨如猪！”

“咳……”在一旁站了许久的“何明”出了声，“三弟，今夜，咳，便让表妹和我们挤一挤。”

已经将他揽在怀中的卫离不愿再让他看见脏东西，便道：“公子，夜里风大，我扶您回车里吧。”

“嗯。”

村长：“大公子。”

何明回头：“嗯？”

村长伏低做小：“这毕竟人家是父女，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你们只是外祖家的人，还不是亲娘舅，只是个表哥，到底是隔了几层。”他看向何明，又看向卫离，赔笑道，“不如这样，咱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