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恋地望着容隐在火光下染上一层橘色的飘逸发丝,卫离心道:“师兄,总有一日,我要你时时刻刻也离不开我。”
转身,卫离朝向容隐相反的方向而去,还没走多远,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卫离回身望去,只见晏蹊小跑着追上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玄色折扇。
到他身边,晏蹊一展折扇,遮住半张脸,上书“骚雅圣手”四个烫金大字,笔走龙蛇,豪气回肠。像是专门给他炫耀扇子,晏蹊绕到他身后才肯合上,打在他肩头,宽慰说:“小师弟,连赫岭那个人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卫离直直站着,笑道:“宴师兄,你也太小瞧我了。”
晏蹊摇头晃脑地围着他转了一圈,丝丝凉风全然落到他身上,他听见晏师兄说:“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小师弟,关爱你还不来不及呢,哪能让外人欺负了去……”
卫离:……
分明在初暮山上最喜欢欺负他的就是晏蹊和贺凌霄了,却也是他们最听不得外人说他一句不好。卫离恭敬道:“好,多谢宴师兄关爱。”
听到最想听的一句,晏蹊的扇子摇得更起劲儿了,满脸都是得意劲儿:“对了,你可知为何单你一个人有灵力么?”
卫离眉头紧锁,一副怅然模样:“我也不知。”
晏蹊长叹一口气:“是啊,大师兄都不知道,你又怎会知晓……”
卫离:……
卫离:“宴师兄,你找阵眼之余,可否帮我兄弟找一位绿衣姑娘?”
晏蹊并不应答,而是围着他转了几圈,用折扇抵住他的脸颊,笑问:“漂亮么?”
……卫离如实道:“漂亮。”
晏蹊点点头,又围着他转圈,没能从那张青涩正气的脸上看出什么,才坏笑道:“小师弟,你……”
原本放松的眉骤然蹙紧,卫离冷声道:“卫离早已心有所属,那位姑娘也是清清白白,还望宴师兄莫要口无遮拦,让有心人听了,对我们来说都是负担。”
有了心上人就是不一样,常年出入秦楼楚馆的小师弟也不肯被打趣了。晏蹊悻悻道:“我就随口一说,帮你们找便是了。”
他们说话的同时,容隐走进一处山洞,顺着楼梯往下,越往里走,里面的蛇就越少,等到一条也看不见的时候,周围也变了模样。堆砌整齐的墙壁上放置着精致的黄金烛台,其上烛火闪动,更显此处辉煌。顺着明亮的走廊朝里走,洞穴的模样过渡成高大的宫殿,地下本无风,四周挂上的轻纱帷幔却不住飘扬,鬼魅一般擦着他的衣袖而过,不时触碰到裸露在外的肌肤,带来无端的痒。终于在轻纱擦过他的脸颊时,容隐闭上了眼,与之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水声,听得不真切,且不流畅,并不像流水。
不知为何,容隐循着声音便去了。他越往里走,听到的声音便清晰了,那是竺亦青的呜咽。
“慢些……我,我害怕……”
“亦非……你,你又不……听话……”
“别忍着,哭出来。”
容隐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卫离的脸,睁着一双圆眼噙泪盯住他,他的心跳便快起来了,朝前走的脚步也顿住了。只剩一个拐角了,过去便能看清了。容隐深吸一口气,朝前迈脚,他看见了大床上正在交缠的两人。转瞬之间,一道蛇墙落下,挡住了里面的旖旎,连带着那双向他投来凶狠目光的竖瞳一起封住。可方才的香艳景象却像是烙在他脑海中一般,再也抹不掉,叫他气血上涌,冲的他不能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卫离雀跃的声音:“师兄,你找到献祭法阵了么?”
容隐回神,打了个寒战,正见卫离贴近,嘴角噙笑,那双笑弯了的眸子里是他的样子。鬼使神差的,容隐的视线朝下,盯在那饱满的唇上,叫他想起唇角相贴的触感,不软,却让他想再次贴近。眼前的人确实也向他靠近了,只是容隐却慌张地朝后退去,目光闪躲着摇了头。
卫离眼疾手快地将快要撞上墙壁的容隐捞了回来,待他站正之后问:“那竺姑娘呢?”
容隐瞟了一眼蛇墙,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拽住不知何时贴到他身后的卫离,朝外走去。
见师兄步履匆匆,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出现一分惊慌,卫离忍不住问:“可是又涨了?”
容隐骤然停下,后知后觉地放开卫离的手腕,大声道:“没有!”
今日的师兄当真反常,卫离将他看了又看,没看出什么才关切道:“师兄,你,怎的了?”
容隐并不敢同卫离对视,只道:“无事……”
话落,容隐原路返回,却因身后跟着一个卫离而加快了脚步。他身后,卫离盯着师兄的身形,神色不明。
两人各怀心事,也就没留意到那道蛇墙,他们已见了三次了。终于,烛火爆明,吓得卫离停下脚步,他一把攥住容隐的手,可怜兮兮地撒娇:“师兄,你走慢些,我害怕……”
相似的话语,爬进他的耳朵,激得容隐打了个寒战,又被温暖罩住。
“师兄,披上外袍吧,这里阴气过重,小心着凉。”
外袍还带着卫离的体温,烫得容隐不知作何反应。更糟的是,卫离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前,替他拢好外袍,又贴心地拉出他的头发。没有一点儿害怕的样子,他方才说出的那句话好似也只是自己幻觉而已。
动作之间,容隐偷摸着抬眼,看见卫离挺拔的鼻,他又低下头去,见到了沾到地上的衣摆。原来小时候比他矮上不少的小师弟,现下已经可以完完全全地罩住他了。
容隐忽然出声:“你,你……”
卫离停下动作,低头看他,问:“嗯?师兄想说什么?”
容隐终于对上那道能灼伤人的视线:“你以为,人与妖可相恋么?”
卫离道:“这世上的人不尽是好人,妖也不都是坏妖,只要他们不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相恋了也无妨。”话毕,卫离又想起什么,故作云淡风轻地问,“师兄可是喜欢上什么妖了么?”
容隐道:“并未。”
阴云密布的脸倏地晴了,连带着话语中也带上了几分雀跃:“我想也是。”
盯着卫离勾起的唇角,容隐忽然就想告诉他自己见到的一切:“我……”
“师兄小心!”
一道道泛着绿光的毒液朝他们攻来,卫离立时揽住容隐的腰朝后退去,并加厚了气牢,这才拦住比银针还要锋利的东西。
似是没料到此间有人能避开他的攻击,空旷的房间内,回荡起一道阴森可怖的男声:“尔等凡人,擅闯君府,该杀!”
“谁?!”卫离喝道,“出来!”
卫离将拔出游霜的容隐护在身后,四下张望,却连只鬼影都未瞧见,倒是又有人声响起,虽极具威压,却辨不清年龄:
“尧昶,退下。”
卫离仍旧作攻击态,却听见有人不悦地轻哼出声,再之后,偌大的房间内,就只能听见他和容隐的呼吸声。如此,说话的人,该是君府的主人了。卫离同容隐对视一眼,容隐便走到他身前,收了剑,问:“阁下是何人?”
等了一会儿,无人应答,就连蛇墙上的蛇,也不吐信子了,一条接一条地挂着,仿佛被冰冻住了般。
卫离又去看容隐,却发现师兄的脸红了。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容隐开了口:“我们,去别处瞧瞧。”
先前叫做尧昶的那位可是对他们放了毒,以师兄的性子,怎可能相信一位不知是什么人说的话。唯一的解释,师兄知道此人是谁,且明白此人说话是有用的。可是师兄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位了?卫离忍不住问:“师兄你认得他?”
容隐不答,只说道:“阵,不在这里。”
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连他也不能知道?卫离闷闷不乐:“好。”
两人不再说话,卫离见他没赶自己走,也就厚着脸皮贴在他身后,卑劣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心情还算不错。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走到一处岩壁前,再没路了。
“师兄,我来。”
见师兄没有要走的意思,卫离将手掌放在岩壁上,朝着上面输送灵力,便有一道繁复的法阵显现。卫离没见过这样的法阵,自觉退后,警惕着身后。他还没瞅多久,就听见轰隆隆的响声,回身便见到岩壁开了圆洞。
卫离率先走进,一番探察,未察觉到异常,这才请容隐进来。
若是说方才的君府是人界的桂殿兰宫,那此处的洞穴便是魔界的琼楼金阙。
那顶上悬着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钟乳石,连绵如无尽的草原,见不着边际,不时滴落水滴,落在流淌的河流中。地上长着许多台柱,离他们最近的那个上面摆着一个女婴,在碎花襁褓中睡得恬静。
可是愈往里走,二人脸上的表情也愈发复杂。
那上面摆放的女婴,有的未着寸缕,有的脖子上还挂着金子打的长命锁,手上还着银镯子,要是动一动,必能听到清脆的铃铛声。不过相同的是,她们皆是嘴角微翘,仿佛已在梦中长大,看尽了世间繁华。
好半晌,卫离才略微哽咽道:“这里是”
容隐接道:“是献祭法阵。”
师兄只是在陈述事实,只说了五个字,卫离却觉他念了整本生死簿。他不死心地问:“那这里睡着的,都是莫名失踪的女婴?”
容隐来到其中一个台柱旁,静静看向里面小小的婴孩儿,道:“是,却不是女婴。”
“何意?”卫离凑到跟前,声音颤抖。
容隐:“她们都是有着女婴外表的蛇。”
卫离不解道:“可,可她们都是孕妇生的。”
容隐点点头,道:“是,借腹生子。”
借腹生子。怪不得,他们一开始进入农户家里查探,卫离只觉查出诡异的欣喜,和妖物对人族的恶意相反,因此并不敢轻举妄动。可按着师兄平日里的性子,即便是搭上自己,也断不会陪他演戏长达五十日。他们面对的未知,在顷刻之间便可能叫他们做什么也无法挽回。唯一的解释,师兄知道即便他们什么也不做,也不会有人受伤。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师兄,我想不明白。”
容隐不再看婴孩儿,转身望进卫离的眼睛里:“我曾读过一本书,书上说魔域有一种邪术,拘以灵婴之躯、之魂炼化,便可使得生机复现。人类婴孩,于母腹中十月方可降生,有世间万物之精微供其生长,又有母体精气温养,便具灵、精更甚。”
像这样大费周章,只是为了一抹生机么?可人若是死了,拖得越久,岂不是复活的几率越渺茫?卫离想不通:“那为何他们不用婴孩儿,用蛇呢?”
“其一,魔尊弥留之际曾应允过师祖,魔族退守魔域,与人界互不干扰。”容隐道,“其二,以命换命,用同类的身魂最为合适。”
卫离:“师兄,你是说,这里那么多婴孩儿,都是为了复活一条女蛇。”
“或许罢。”
不知为何,卫离总觉说这话的容隐眼中盛满了悲伤。
这些女婴之中,多是光着身子的,像是只需要吃剩饭就能养活的狗崽子,不想养了,丢了便是。而摆阵的人,定是不顾一切也要救活那位女蛇的。如此想着,卫离的心中也酸涩起来。可他没难过多久,便已做好了决定:“师兄,要如何毁掉阵眼。”
容隐抬起头,眼中的情绪早已消失不见,又恢复了冰冷无情的模样:“我们要先找到阵眼。”
“阵眼?不是在中心么?”卫离问道。
“非是。”容隐解释说,“献祭法阵同旁的阵法不同,其上阵眼不一。此阵,有七位阵眼,上列七位宝物,至阴之物,至阳之物,木火土金水五物。真正的阵眼只有一个,毁掉对应属性之物,便可毁掉阵眼。”
卫离问:“那不能都毁了么?”
容隐摇头:“毁错了,献祭法阵便会即刻启动,届时阵上之物便会化作齑粉,绝无一点生机。”
卫离恍然大悟:“所以师兄你才说要先他们一步找到阵眼。”
容隐刚要点头,就听他们来时的方向上响起熟悉的声音:“大师兄,小师弟,你们好不厚道啊!”
两人一同朝洞口望去,只见那里站了不少人。
卫离来不及错愕,先叫道:“宴师兄、贺师兄……”
两位像是被他惹恼了般,气道:“我们都是修士,降妖除魔为何不能由我们来献上一份力?”
“就是,我庄莽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寻了妖魔的晦气,即便让我死了又有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