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吹起泼散在床单上的青丝,惊扰睡梦中的美人面。长睫轻颤,露出疏冷纯清的黑眸,瞧清了眼前似乎在跳动的古铜色胸膛,惊愕便出现在那向来镇静的瞳孔中。容隐悄默声后退,直到再感觉不出那份炙烤地人脸红的热。
窗外的天将蒙蒙亮,鸡鸣声却从四面八方响起。容隐再无睡意,拿掉搭在腰间的手,磨蹭着下了床,将未关实的窗子开得更大,吹上冷风,赏起晨曦。
“予世……予世?予”
怀中温度渐冷,骤然惊醒,卫离来不及整理衣物,从床上弹起,大声叫嚷。
窗前的人闻声回头,正见卫离衣衫不整,坦胸露乳,青丝散乱,颇为不雅。像是十分看不下去,容隐移开目光,缓声解释:“晨起有些热,我,吹会儿风。”
一阵天光,摩挲美人面庞,如玉肌肤便镀上一层金光。和风吹进,撩动如墨青丝,飘进卫离心中,勾的他心痒。他摸摸鼻底,确认没有液体流出,这才安下心来:“锅里闷了鲜虾粥,我端上来给你尝尝。”
不等容隐点头,卫离便下了楼,在容隐的视线中又走了回去,盛了一碗端到容隐身旁。
那碗还冒着热气,凑近了便能闻到鲜人流涎的香味儿。容隐却不接,而是看向卫离:“昨夜,我……”
“昨夜你早早便歇下了,都不曾谢过墨娘嫂嫂。”
未曾做出过分之举,容隐放了心。他拿过白瓷勺,舀起一口鲜粥,送进嘴中。
卫离眼巴巴地瞧他的脸,却揣摩不出其中含义,便问:“味道如何?”
“你做的,自然好吃。”容隐头也不抬道。
悬着的心归了位,卫离胆子也大起来:“那予世可要多吃些,好填补昨日被竹清米酒占去的空。”
……勺子碰到碗壁,磕出清脆声响。容隐收回手,半偏过头,瓮声说:“不吃了。”
说起饮酒,卫离想起某次①夺圣大会。彼时他年纪小,只配紧紧贴在卫萧筱身后,听得各大掌门谈经论道,眼神却黏在容隐身上。连赫岭的南宫掌门看不惯冰机峰的北山掌门故作矜雅,便拿与之相似的容隐开刀,逼着他喝下一杯浓酒。容隐没撑多久,便醉倒在宴会之上。这样失礼的事儿,待容隐醒来定会懊悔万分,可他却不能替师兄解围。
卫萧筱特意叮嘱过,不可离开她身边,且为了万无一失,她还施了咒法,将卫离裹在旁人看不见的气牢内。出不去的卫离只能眼睁睁见着陆实扶着师兄回房歇息了。
两人一同离去背影,着实刺伤了卫离那颗想要亲近的心,日后瞧见陆实便满脸的晦气。可现下,陪在师兄身边的是他了,卫离道:
“其实饮酒并不碍什么事儿,只是下次若我不在场,予世还是莫要沾染的好。”
转动的眸光轻巧地落在他举起勺子的那只长而有力的手上,容隐缓了神情,低头含进勺中的粥。舀粥,吹粥,喂粥,不多时便见了碗底。容隐定定瞧着卫离,道:“还要一碗。”
卫离无有不依。两碗海鲜粥下肚,容隐如潭水般幽邃的瞳仁里,多了抹欢快。
卫离引着他来到铜镜前,将那本就滑顺的发丝,梳地仿若抹了油般的亮。透过铜镜,容隐瞧着身后之人的动作,也看到他给自己戴上了青莲紫晶金冠,编了小辫儿,隐没进如瀑青丝之间。可夹住小辫儿的紫金铃铛,又教它显眼起来。在青牛寨,若是戴上这样大的水晶,实在是张扬。他问:
“我们今日是要去哪儿么?”
卫离答:“去县里。”
容隐又问:“不在墨娘嫂嫂身边么?”
卫离编好另一条小辫儿,转身去拿外袍,边往容隐身上套,边说:“妇人怀胎,要十月才能产子。墨娘嫂嫂至多才三个月的身孕呢,我们等不起。”
飘逸的青莲色褙子上用金线绣出各异的荷花,隐没进雪青裙袄之中。宽约四指的紫翡翠腰带勾勒出劲瘦腰身,上系一金镶玉镂空吊坠并荷花香囊,行走之间,便有冷香阵阵,环佩铃铃。容隐坐下,对着铜镜理顺胸前的发丝,忽而叫道:“卫离。”
“嗯?”
正欣赏佳作的卫离抬眼,两人的目光在镜中相接。
“无事。”
不知为何,卫离总觉得容隐无一丝表情的脸上,糅杂着蔫坏。这就导致,他收拾包袱,手中动作一刻不停的时候,脑中也尽是容隐那句“卫离”。
二人从家中行至河边,时日已近正午,却有不少的船夫在等活儿。卫离挑了一艘棚最大最宽敞的,问了价,二人便上了船。掏出乾坤袋中的东西,小桌上摆满葡萄,供人打发时间。顺流而下,小船行得飞快,青山翠树,皆飞速倒退。景看得腻了,闲来无事,卫离探出一个头,问道:“船家,这一带有人丢孩子么?”
船夫答:“有啊,前些日子丢的都是些女娃。近几日,我倒听说过几起男娃被偷呢。”
“被偷?”
“是啊。有人夜里亲眼瞧见男娃娃被人抢走了!那偷子跑得快,人也追不上。只是听说那些娃娃,哭得那叫一个惨呐!”船夫抽空看了眼眼前的两位贵公子,说,“说来也是奇怪,娃娃哭得那么响,竟也没人出来瞧瞧。许是妖魔鬼怪的传闻太多了,人人都不敢出来了。要是祸事轮到自己头上,也只能自认倒霉啊。”
卫离叹道:“如今这世道,竟是人比妖魔恐怖。”
“可不是。”船夫来了兴致,声音愈发中气十足,“不是我说嘴,光丢闺女的时候,我还信那是妖魔作祟,毕竟没人愿意买别人手里的女儿不是?说句不好听的,有人丢了闺女,还能落的一身轻松呢。可男娃丢了那哪能一样?要真是妖魔作祟,那些丢了命根子的人家怎么说也得去府衙闹去!这一闹,还不得闹来几位仙师高人?那妖魔又不傻,还能顶风作案,落入圈套,白丢性命不成?”他哼笑一声,啐道:“依老头子看,就只有人牙子趁水混,摸鱼呢!妖怪好抓,那人能是随便抓,随便杀的么?恐怕这几日,他们已经赚了一裤兜子金子银子了。”
卫离:“船家说的,倒挺有道理。”
“老头子看两位小公子面善,不自觉就说多了。”船夫见多识广,总觉得两人是一世也不会与他有交集的大人物,可看年纪,又不是沉稳的主儿,直道,“你们还年轻,不爱听我老头子讲废话。可我还是要说。”他顿了顿,话中的恨愈发浓了:“你们且记住了,这人呢,远比妖魔可怖多了,防人之心,永远都得存着。”
这样的话,他做乞丐的时候就明白了,卫离无有不认同:“船家说的是。”
话无需多说,多了便会惹人厌烦,一时间,船上三人,一语不发。路途已过一半,些许船只改了方向,朝东面去了,船夫瞧出卫离眼中的奇,问说:“这阵子正是水性杨花的时候,过去要绕段路,二位公子可要去瞧瞧?”
卫离:“水性杨花?”
船夫了然解释:“水性杨花是真的花。”
他倒要瞧瞧,传说中的水性杨花有多吸引人。卫离蹭到容隐身边,道:“予世,我想看看。”
容隐:“好。”
进了湖中,船只顺着波浪晃悠,他们也瞧见了不断跃起的“水性杨花”。
成群成簇的小白花拥在一起,随着蓝宝石般的湖水一起漾动,闯进游人眼中,调皮地触碰经过的船壁,又或是缠住嬉水的白鹅。远处青山成群,连绵不绝。蓝绿白,颇为和谐。
卫离倚在船边儿,伸出右手划开凉滋滋的水面,触到柔软绿叶,抚过嫩滑花瓣。他从乾坤袋中掏出一罐酒,仰头灌起,忽而吟诗:“碧波为绸逐轻纱,浮光做金镀蕊霞。白鹅扑水追大马,我乘小舟入油画。”
作诗完毕,他摘起一朵水性杨花,小心翼翼地插进容隐发间,而后含笑欣赏。
似是没料到师弟能做出插朵花在他头上的事儿,容隐一时呆愣,就见卫离一脸呆滞:“师……予世。”他听见略微沙哑的声音,“这花在你头上,更加好看了。”
鬼使神差的,容隐抻头看水,看自己映进宝石中的像。他还未看清,便有一黑影跃起,朝他的金冠攻去,转瞬又扑通落水。
“小心!”
回过神来,卫离已经将他护在身后了。只是那人身躯宽阔有力,却吓得不清:“……这是何物?”
方才那一瞥,已足够他看清。容隐说:“斗鱼。”见到卫离转头,他又补充说,“醉人颜。”
“相传女娲补天时曾落下一块碎石,覆于斗鱼身,化作尾鳍,形似花瓣舒展,轻盈绚烂,为人所喜。
斗鱼虽美,却凶悍异常,又行踪难定,是以若得一斗鱼,养至数十日,也需费人力物力无数。
然南方有佳人,其貌美,其形绰,可赛天仙。天仙人人皆爱怜,佳人独独嗜景观。闻及毓潋湖中有盛景,佳人乘舟游叶间,抚一朵白莲,置于发间,以水为镜,照容颜。忽见宝镜涟漪卷,原是斗鱼一跃吞花瓣。
玉指纤纤触鳞片,美人展笑颜,斗鱼摆尾舞云间。风动赤霞翩翩,连水天。
时人迷于斗鱼绚丽,斗鱼醉心美人容颜。是以有心者挟美人诱斗鱼现身,高价售卖。斗鱼不见美人踪影,一心撞壁求死,好似醉汉不知疼痛。不过两年,便有无数斗鱼葬至毓潋湖中,至此,再无美人能引得斗鱼倾心一顾。”
等待师兄停下,卫离才问:“鱼都死光了?”
容隐:“鱼未灭尽,那些美人却全部沉了湖。”
一口酒呛地卫离咳了个惊天动地:“让美人沉湖?”
“醉人颜得了女娲眷顾,本是神物,凡人私自囚禁,已是触怒天神。为平天怒,只得取血为祭,沉美人入湖作伴。”语毕,容隐察觉卫离眉头皱紧,补充说,“民间传言,是为如此。”
为平天怒,拿与自己不相干的物件儿陈塘,这样的事儿,发生再多,也不稀奇。卫离仰头闷了一大口酒,忽而想起容隐讲的情景,他还未见到呢:“予世,为何咱们遇到的这鱼,和传说中的不大一样?”
容隐不语,撸起袖子捞花。水性杨花上还挂着水珠,晃动着滴落,从卫离额头滑下。冷水触上温热面庞,惹得人朝旁边躲去。容隐白净修长的手悬在空中,轻声道:“莫要乱动。”
别上花,两人一同趴在船边,由着波纹荡漾,模糊他们的脸。只是,方才出水的醉人颜,奋力摆尾,落入容隐的倒影中。等了半天,也不见一条鱼来咬他的花瓣,卫离没了耐心:“予世,我瞧着醉人颜好似不太喜欢我的脸,要不还是算了吧。”
容隐偏头,不解:“为何算了?”
闻声望去,直直瞧进幽邃的眸中,卫离脸上便挂上一抹淡笑。这份不自觉出现的细腻,消减他的攻势,便叫醉人颜钻了空子。
湖面上,两只醉人颜,一白一紫,欢快摆尾。
卫离乐出声,问道:“予世,是不是得摸摸它们?”
“嗯。”
两只手,一白一黄,一小一大,分别触上属于自己的醉人颜的头。那鱼的尾巴摇的更加欢快,最后腾空而起。
舒展开来的尾鳍仿若纱裙,自星河里滚了一遭,沾上晶亮的星砂,晃人眼得很。它们时而扑进湖面,时而转至空中,卖力地展示独属于醉人颜的奢丽。况且,这场盛大的舞会,是由两只醉人颜一同完成,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盛景。
看过奇景,两人久久不能平静的心再次被一物惊起。两颗鸡蛋般大小的圆球蒙上一层酥光,在空中旋转,两人一伸手,珠子便自动停在手心。
卫离凑近瞧,只见那珠子中流有极浅的粉沙,一刻不曾停下。他当即奇道:“这又是何物?”
饶是容隐这样见多识广的,也定定看着手心中的珠子。他声音虽冰冷,却不乏激动:“不曾想到,世上竟真有寓魜珠。”
卫离:“什么是寓魜珠?”
“相传醉人颜自出生起,体内便有两珠,寓魜珠同誉人珠。”容隐说,“醉人颜一生只为一人而舞,舞毕,献一珠。此珠名为寓魜珠,蕴有醉人颜半数福灵,能保所得者一生平安喜乐。”随着他的话,卫离捏住寓魜珠,放在阳光下仔细地瞧。他又道,“只是人若接之,便要与醉人颜相伴一生。”
“那!那我接了这珠!这可如何是好?”那手中的东西现下不是稀世宝珠,而是烫手的山芋了!卫离轻手将寓魜珠搁在船上,去抓容隐的衣袖,“予世!我不想和一条鱼过一辈子啊!”
“似是要回赠一珠。”
说着,容隐拿过卫离胸前的乾坤袋,找出一只②蕴灵珠,抛进醉人颜口中。
一阵刺目的紫光之后,船上多了一个身长七尺,着一身华服的少男。卫离仰着头瞧,见那卷曲的密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