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雪飘散人间,带来欢乐阵阵,附赠刺骨寒冷。它们交叠着覆在脏污的泥地上,为世间万物裹上一层明亮的白。
着一身紫衣的女子执一把轻薄油纸伞,踏入一条脏污的小巷。积雪被踩出的嘎吱声混着一些断断续续的呻.吟传入她的耳中。
巷子尽头的小院内,藏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悠哉的脚步声仿佛淬了毒的针尖,轻飘飘地刺在他们心上,却能带来浑身的颤栗。脚步声渐近,乞丐们握住武器的手也抖得更加厉害,他们死死盯住厚厚的积雪,紧张到难以呼吸,有些甚至在寒冬腊月里流出汗来。
可见了闯入者,乞丐们却将棍棒尽数扔到地上,跪拜了一地:
“仙人啊!求仙人救救我们吧!!”
“求仙人救命!”
没有得到回应,领头的中年人重重磕了个头,声泪俱下:“求仙人救救我们的贱命吧,我们已经冻死了好多人了!不求仙人给我们口热乎的,只希望您可以帮我们保住这个地盘啊!”
从一片嘈杂中提取出重点,女子才漫不经心地打量起周围。
这里只能用断壁残垣来形容,墙面破旧不堪,朽木年久失修,仍旧坚守着作为大门的职责,唯一的一口窗户,连个挡风的薄皮纸都没有。天空被滚滚乌云盖住,天地间只剩下白雪反着的光,更衬得小屋里黑暗可怖。只是,再怎么破旧不堪的屋子,都比在外受朔风摧残来的强。
她终于垂下眸,扫视在外跪着的乞丐,皆是青壮年。想必那间黑黢黢的屋子里,藏了不少的老弱病残。女子收回目光,冷冽的声音破开寒气:“你们之中,可有幼儿?”
领头的跪的久了,结块的头发上已经覆上一层薄雪。听到女子的话,他惊恐地抬头,又想起神明不可亵渎,便虔诚地低下,而后重重磕在地上:“回仙人的话,有!”
磕头声稀稀拉拉,却无一人再说话。女子背着右手,仍旧盯着破门后的那片黑:“我若是有心害人,大可以将你们都杀了。”
他方才匆匆一瞥,也能瞧出眼前穿着一层紫锦的是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仙,可听着那没有波澜的声音,她更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领头的着实胆战心惊,却也只敢流着汗附和她的话。
“若我找到了要找的人,必不会亏待你们。”
正在此时,好听的女声又进入领头的耳中。在女子看不见的地方,他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孩子们跟着他要饭,又能有什么未来,还不如被女仙选了去,即便不能羽化成仙,也能吃喝不愁。况且,若是他儿子能被选上……
“是,仙人,我这就去把他们领过来。”中年人顾不得被冻到僵硬的膝盖,一瘸一拐地挪进屋子,领出几个破破烂烂的小孩儿。他们或新奇或紧张地排成一排,但是都忍着冷意站得直挺挺的。
女子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戒,微微眯眼,打量着一排瘦骨嶙峋的孩子,而后直直看向低着头的男人:“都在这里了吗?”
领头的微微一颤,几乎是要将这辈子的冷汗都流干了。他腿一软,又跪到了地上,咬着牙磕巴道:“仙人息怒,愿意出来的都在这儿了。还有……还有一个,不愿意走动。若是仙人想见他,我将他绑了送来仙人面前!”
“不必,我自己进去。”越走近黑屋,玉戒越热,卫萧筱亦愈来愈肯定。
适应了黑暗的凤眼睁开,一眼便瞅到缩在角落里的一小团。
其他的乞丐们抱团取暖,只有他一个,埋头缩着,孤零零地藏在角落。
卫萧筱的心狂跳起来,她走近那团黑影,又在距离他几步处停下脚步:“小孩儿,抬起头。”
小团子慢慢将埋在双臂间的头抬了起来。
眼前的女子斜眉入鬓角,凤眸含笑挑,轻薄朱唇一点翘。缕缕雾鬓身后扰,正随风飘。
然而,这般艳绝的女子却只教他害怕。他的脑中出现一张模糊的脸,美丽,却极具侵略性。两张极为相似的脸慢慢重合到一起,竟让他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不时传出牙齿碰撞发出的“咔哒咔哒”声响。
卫萧筱退后半步,原本冷艳的脸上出现一抹不屑之色:“想不到,竟是个窝囊废。”
小男孩儿做了很久的乞丐,平日里总是遭人白眼儿,自然知道女子是在嫌弃他,他也早就习惯了。可今日,他竟有了羞愧之心,大声吼道:
“我,不是!”
卫萧筱轻哼一声,气定神闲道:“气儿还挺足,那便起来,跟我走。”
“跟我走啊……”小孩儿脑海中响起另一道女声。那声音妩媚极了,与眼前的冷冽完全不同。
带他出来的女人将他抱上马车,又把他扔在路边,让他成了一个乞丐,那眼前的女子呢?又会让他去做什么?他眼下除了一具身子,什么也没有了。他不信女子无所图,便捏出一副手握筹码的模样:“你想做什么?”
卫萧筱又是一声冷哼,语气冰冷,“我没时间与你掰扯,也不会告知你要你做什么。”她盯住面前的男孩儿,挑起一边眉毛,“跟我走,或许日后你能有大成就;留在这里,恐怕只能做一辈子乞丐。我念着故人,对你生了一丝怜悯之心,若你不要,丢了便是。”
卫萧筱说完,转身便走,没有一点儿要把小孩儿带上的意思。那男孩儿果真慌了神。
“我走!”
被冻麻的脚并不给他面子,再加上长期吃不饱,他眼前一黑就要摔倒。卫萧筱回身一挥,宽大的袖袍中出现一阵暖风,吹到他身上,他便重新站稳。不给他新奇的机会,卫萧筱的声音再次传来:
“站都站不稳,还想着走路?”
小孩听到她的训斥也不羞愧,努力迈着小碎步跟上她。卫萧筱大步流星,走到领头的跟前,指着低头站立的小孩儿道:“他,我带走了,你开个价儿。”
领头再次被她的耿直吓着了,不过他反应不可谓不快,随着“噗通”一声,他再次跪倒在地上:“仙人能要他,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也是我们得了老天爷庇佑,小人怎么敢跟天上来的仙人做交易?”
他说了这么一通,倒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儿。卫萧筱轻蹙眉头,命令道:“起来说话。”
领头“嗳”着起身,却仍是低着头,放空地看着女子脚面不知何时蹭上的污泥。
卫萧筱继续说道:“你方才说让我帮你们保住地盘,何意?”
领头还未开口,便有几位女乞丐,从屋内冲出,她们跪在地上,声音里带着无边的恨:
“仙人不知啊,我们原本是住在城东的庙里的。那里虽然破,却还能算个遮风挡雨的地儿。可是,两个月前,突然来了一波人,占了我们的庙不说,还打了我们的几个人,活生生地将他们打死了呀!”
“那群天杀的根本不是人!幸而老大带着我们逃了出来,要不然我们哪里还有命在啊?!”
“他们还说看见我们就要打死!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躲在这里迟早会被冻死,出去了又要被他们打死!”
“求仙人救命啊!!”
卫萧筱皱着眉看了领头一眼,感觉到目光的领头立马点头,眼角溢出泪水。
不论这些人说的是真是假,都庇佑了她要找的人,没叫她白跑一趟。卫萧筱从袖中掏出钱袋,递给领头的:“不必推让,我自去城东瞧瞧。”
小巧的钱袋上绣满了艳丽的鸢尾花,衬得乞丐的手更加肮脏。那似有千斤重的美好物什压的他仿若全身无骨,热泪更是夺眶而出,他的双膝再一次与大地亲密接触,不住磕头:“谢谢仙人!谢谢仙人求了我们二十几条贱命啊!”
一瞬间小巷里响起了杂乱哽咽的道谢声。卫萧筱懒得管他们,撑着伞大步走出小院,那身着单衣的小孩儿暴露在雪中,冻得瑟瑟发抖,不得不跑着追出去。
“进去。”
小孩儿气喘吁吁地停在陇婺城最大的酒楼——晓雾楼前,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破布,抿着嘴冲卫萧筱摇了摇头。
卫萧筱哼笑出声:“你还知道不好意思?跟我进去,他们不敢赶你。”
她说完也不管小孩儿,径直走进大楼。
“客官——哎呦!仙人!”
掌柜的听到小二这一声吆喝,忙走到门口迎人,喜得脸上褶子多了三倍:“仙人快请进!我们这儿可是陇婺城里头最好的酒楼!保管仙人满意!”
卫萧筱见大厅里的人都朝自己望过来,抬手阻止了掌柜的大声奉承,拿出一锭银子:“把那个小孩儿洗干净点儿,再去给他买一身冬衣。我回来之前劳烦你们照料。”
掌柜的低头弯腰,收下银子,盯着小孩儿看,旋即露出血盆大口:“是是是,仙人放心,我们定会照料好这位”他看不出小孩儿是男是女,顿了一瞬,很快便道,“呃,小,小仙人!”
卫萧筱点点头,又看了小孩儿一眼,转身往城东走去。
接近正午,正是阳光灿烂的时候,走在大道上的卫萧筱视线却模糊起来,竟是起了雾气。并且,越靠近城东,雾气便越发浓郁,直到伸手不见五指。
这大雾来的蹊跷,卫萧筱警惕起来,她仔细分辨着,却发现雾中并无妖魔之气,更无灵力浮动,怎么看都是自然形成的雾气。正奇着,她撞上了什么人。
“抱歉。”
“哎呦!对不住!”
女子没想到这么大的雾还有人在,秀丽的眉蹙得更紧了:“这位兄台可知大雾是因何而起?”
对面那人更是震惊:“姑娘说的是哪里的话!虽说雪下的大了点,但是也不至于起雾啊!”
凡人看不见,且无妖魔之气,必是正道中人所设的法阵。可这雾阵,是用来对付妖魔的,修士闯入也会迷失方向,但她不会。
卫萧筱自认精于阵法,世上无一人能出其右,可她却找不到阵眼,没法破掉雾阵。若不是人,难道是活了千百年之久的大妖么?还有,这雾阵究竟是要困人还是要困妖?其主人的目的,她想不明白。
眼下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卫萧筱压下心中疑窦,面上不显,她装作看不见的样子,瞪着无神的凤眼望向前方:“噢,让兄台见笑了,我是修道之人,想来是练功时出了岔子,现下眼睛瞧不清了,可否劳烦兄台带个路?”
对面那人也是个有身份的,见着她一身紫衣价值不菲也不惊讶,本着结个善缘的想法,他拱了拱手:“乐意效劳,姑娘想去哪?鄙人自当带路。”
卫萧筱抱拳,问道:“兄台可知城东的庙?”
那男子了然:“姑娘可是遗失了何物?城东那个新建的覆拾庙可是灵得很呐!听说只要是丢了的东西,还在这陇婺城里,那覆拾庙都能给你找着!”他道,“当然,若是东西损毁了,找到的也就只能是残骸了。”
卫萧筱目视前方:“这么灵?敢问兄台,这庙拜得是哪尊神?”
“好像是尊六手女神像,不过鄙人也只是道听途说,并未亲眼见过。”
卫萧筱道:“多谢兄台。”
她虽是道谢,声音里却满是凝重。男人心中恐惧,便随意挑了个话题:“鄙人有一侄女,也是修道之人,敢问姑娘仙府?”
“初暮山。”
男人惊喜不已:“竟是遇见初暮山的仙人了!鄙人侄女亦在初暮山求学,算来如今已至①金钗之年。” 说到这,男人露出欣慰又唏嘘的表情,“我那侄女还没记事儿就成了孤儿,我把她抱回家当亲女儿养。这孩子自小便懂事乖巧,讨人欢喜,但是就因着她过于懂事儿,被她旁人欺负了也不说。我与拙荆一不留神,我那败家子!唉……拙荆与我都管不住他,就是苦了我这侄女……”
男人侧过脸,去观察卫萧筱的神色,见她并未厌烦自己所说,继续讲道:“幸好啊,四年前,虞慕汝虞长老带她入了初暮山,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要怎么弥补我苦命的侄女呢!”
卫萧筱对这些不感兴趣,却又听闻他侄女是虞慕汝的徒儿,不自觉便端起长辈架子:“兄台言重了,你们好好养着她已经是她的福分了。”
男人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弟弟就她一个女儿,他走了,我这个做大伯的本就该把她好好带大,再寻个好人家嫁了的。”
这便是在“托孤”了,卫萧筱笑着开口,“说来也巧,我与慕汝交情颇深,她亲自选的徒弟,该是不错。敢问兄台,这孩子姓甚名谁?若我有空,自当是去看看的。”
男子忙不迭道谢:“如此,便是多谢姑娘垂爱了。至于这名字,亡弟为之取名为‘阮素可’,至于贵派有没有为其另取新名,我亦不知。”
眼前的景物突然清晰,高大的建筑物上空缭绕着黑气,祈愿之人密密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