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阿斌”被白布覆盖着，直挺挺地躺在解剖台上，一旁的置物架上依次摆放着此案迄今为止找到的各种物证。
宋于微将装衬衫的袋子也编了个号，放在最后一排的盒子里。
肖警官和消防大队已经将冰柜的残骸送到了实验室。冰柜外部已经烧得焦黑，柜体也因为内外受热不均而产生变形，所幸冰柜里面的痕迹没有被破坏，里面的脚印和毛发等微物可以证明六指阿斌曾被人冷冻在这个冰柜里。
但不幸的是装工牌的那个盒子由于是木质和纸板材料，已经在大火中被焚烧殆尽了，如今只剩下张梅英那张勉强拼凑好的旧工牌。
宋于微拿起装有张梅英工牌的物证袋，坐在凳子上看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放了回去，又拿起钟秀琪的亚克力胸牌和红色缎条来查看。接着是检查汽油桶和尖锥钳，肖警官答应会查出这两样东西的型号和售卖信息，相信以南亚湾分局的效率，用不了多久就会传来调查结果。
宋于微放下证物，在凳子上小坐一会儿，又起身走到解剖台前，揭开了盖在“六指阿斌”身上的白布。
六指阿斌身高165cm，体重50kg，整个人瘦小精干，深眼窝，高眉骨，鼻梁扁平，皮肤黝黑，有着显著的东南亚人特征。
他的颈部被一把约10cm长，厚度为1mm左右的小刀拉出了一道约5cm长、3cm深的口子，导致颈部动脉被切断，大量血迹喷溅，导致当场死亡。
可惜在老厂房里并没有出现血迹，也没有见到凶器。
这说明厂房是藏尸地点，而并非案发地。
杀人、藏尸、抛尸。
这个案子涉及了至少3处地点，2次转移。
今早尸体送过来的时候，全身大块肌肉处于瘫软状态，只有手指、脚趾以及脸部等小型关节处出现了不可逆的尸僵，这说明在他死亡两小时之内，尸体就进行了急冻处理，这才使得大型关节及肌肉在寒冷状态下停止僵化。直到解冻之后，尸僵过程的才会得以继续。而从解冻到现在已经有十二小时，六指阿斌的尸体现在已经完全僵化。
尸体左侧的肩膀、手臂、臀部以及腿部都形成了尸斑，且皮肤支撑面上有被挤压的被白色痕迹，这也充分证明死者在死后被移动过，且在移动过程中一直保持左侧位蜷曲状态，这才会导致尸斑均在身体左侧沉积，而尸体背部以及关节处的擦伤也可以印证这一点。
凶手既然选择将尸体冻在老厂房的冰柜里，除了对南亚湾海鱼加工厂内部情况相当熟悉之外，很可能需要里应外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得将尸体运进老厂房，这就不免存在多人协同作案的可能性。
除此以外，还需要用到转移尸体的交通工具——中小型汽车的可能性最大，车内空间狭小，才会使得尸体处于左侧位蜷曲。
另外，如果正如何茂所说，他在一个月前见过六指阿斌和钟秀琪在一起，也就是说六指阿斌的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
凶手真如何茂猜测的那样，是那个叫钟秀琪的女人吗？
还是何茂在某些关节处撒了谎？
今晚火烧老厂房和袭击她的又是什么人？
这个案子疑点很多，但最令宋于微最为困惑的一点是既然凶手已经将尸体藏在了冰柜里，为什么突然之间又将尸体搬运出来，暴露在公众视野里，并且利用谣言将其绑在安公馆墙角下，企图利用‘鬼魂索命’来混淆视听？
凶手究竟在害怕什么？又在保护什么？
宋于微有些想不明白。
总之，在“六指阿斌”死亡后这一个月时间里，围绕着“六指阿斌”一定又生出了别的事端，让卷入这个案子的当事人迫不得已采取了对应措施。
宋于微将尸体侧翻，准备提取些肩背上的微物样本，果然在一番仔细筛查之后，从死者后劲的衣物边缘刮取到了几缕棉线，棉线上沾了一些黑漆漆的油迹。
应该是一般劳保用的线手套。
看来这个搬运尸体的人做事还挺仔细，至少知道不留指纹。
就在宋于微准备重新盖上白布的时候，突然发现在左侧手臂上有一块灰青色不规则图形，看上去像事一块刺青。
那图案和青紫色的尸斑、擦痕重叠在了一起，很难被发现。
宋于微将头顶的无影灯拉近，用扫描仪将这块皮肤扫描下来，用计算机将图层剥离出4层之后，又通过染色和强化处理，终于看清肌肤最底层的那块刺青的形状。
那是一条蛇吞噬自己的尾巴，从而形成了一个圆环。
这是“衔尾蛇”的标志。
六指阿斌是‘衔尾蛇’的人。
看来她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解剖室外有人影晃动，宋于微抬头，见是程云舟安静地站在玻璃窗外。
她穿了条宽松休闲的工装裤，上身套了件运动背心，半长的头发乱糟糟地耷在肩头，有一部分四处翘着，发丝上挂着不少水珠，将肩膀两边的吊带都打湿了。
宋于微摇了摇头，从凳子上站起来朝外走，关掉解剖室的电源，进入更衣室，扔掉一次性手套，用水将手和手臂洗净，又将实验服脱了下来挂在门后，收拾好之后打开更衣室的门，发现程云舟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你过来是找我有什么事？”
宋于微一边问，一边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程云舟跟在后面，支吾了两声，看来是还没有找好合适的话题。
“喔，我，我来是想和你说，淋浴室是烧得电热水器，我只用了一半，你也去洗一个吧，大晚上下了夜露，冲个热水澡去去寒气。”
“不用。”
啧啧，这精简的回答，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直接让气氛重新回到冰点，就连程云舟这样热烈的人都有点招架不住，也枉费了程云舟一片良苦用心！
程云舟在她身后做了个鬼脸，心道：爱洗不洗，不洗拉倒！
“你在嘀咕些什么？”
“啊？”
呀，糟糕，一定是她不小心将心里话给嘟囔了出来，这下就有点尴尬了。
“喔，我是说——你今晚要回值班室休息吗？我……我可以帮你把床铺好！”
说完程云舟就开始后悔，她本来是想说——‘那地方要自己铺床，可别三更半夜进来弄得到处都在响，打扰人休息可是不礼貌的，宋组长不至于连这点礼节都不知道吧？”
结果，没想到一出口整句话都变了样。
这是怎么搞的，真是脑壳痛，她恨不得自己给自己脑门儿上吃一记爆栗。
没等程云舟尴尬完，宋于微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程队长，这栋大楼里到处都是监控，我再一次提醒你，注意你自己的一举一动。”
程云舟原地石化。
这人后脑勺上是长了眼睛还是安了监视器！
程云舟决定跟上去研究一下，靠近她一丝不苟的、乌黑的云鬓，程云舟翘起秀挺的鼻尖，又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好香啊，真的好香啊，她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在哪儿才能买到？
程云舟正琢磨着，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程云舟来不及刹车，宽宽的额头蹿进她领口，一张脸直接贴在了她背上，鼻尖微痛，好似一股电流划过全身。
隔着洁白的棉质衬衫，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像悬崖峭壁上环绕着的山岚风雾，又像是从群山峻岭中氤氲出来温泉蒸汽从脸颊上缓缓流过，开阔又隽永。
前面的人不动，程云舟也就不敢乱动。
也不知这样持续了多久，感觉既短暂又漫长。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程云舟终于反应过来，像弹簧一样瞬间绷直身体，见她后背洁白的棉质衬衫上被她湿漉漉的脸印出了一张脸形水迹。
“我马上处理！我马上拿毛巾来！你等等，衣服沾了水会着凉的。”
她没应声也没动，手一直搭在门把上。
“不用了，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
丢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宋于微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闭合了玻璃窗上的百叶帘，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毯子和一个枕头扔在了沙发上。
程云舟局促地站在门外，感到一阵过意不去：“你就睡这里？可是……那边……我……”她朝休息室的方向指去，想说的话一股脑涌到嘴边，却又在呼之欲出的时候戛然而止。
“吹风机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她环起胳膊靠在门边，朝休息室方向示意，明显是赶人的意思。
“喔。”
程云舟抓了一把乱糟糟、湿漉漉、像鸟窝一样的头发，从被百叶帘遮挡的玻璃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投在玻璃上的影子。
这地方不仅到处都是监控，还到处都是玻璃。
程云舟想到刚才的事，下意识退开两步，迅速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宋于微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会儿，起身将各个实验室检查了一遍，填好值班值日簿，返回办公室的时候正好一股凉风从敞开的窗户里灌入，冷空气一刺激，就忍不住咳起来。
这阵咳喘来势凶猛，一阵耳鸣之后，她伏身用手肘撑在了办公桌上。
身后传来响动，宋于微警觉，回头正好看见程云舟站在身后，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跑进来的。
“出去！”
她扶着心口，撑了起来。
又凶、又狠、毫不留情！
程云舟惊讶到吞吞吐吐：“我，我……好，好……你好生休息。”
她急忙退出门外。
“把门关上！”
只听门锁“吧嗒”一声轻响，门关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咚咚”离去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火药桶上。
宋于微关了灯，借着月光坐到沙发上。
窗户已经关上了，没有风，茶几上放了一杯温热的水和一块叠好的毛巾。
她叹了口气，铺开毯子，倒在沙发上睡了。
程云舟回到值班室，扑倒在床上。
这什么人嘛！这是什么人嘛！竟然一天之内将她赶出门，两次！不就是个组长，有什么了不起的！什么天才法医！简直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程云舟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看向对面那张空空的床，心情很复杂，很复杂。
窗外的月光铺在地上，像天幕上泻下来的银河。
程云舟喜欢看月亮，从来不关窗。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今晚的月色很美，不知道她会不会也在看呢？
她沐浴在月光里，渐渐进入梦乡——
梦里她又变回了那只毛毛虫。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美丽的海滨城市里坐落着一片落英缤纷的花园，花园深处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城堡，城堡里住着一位美丽的小公主。
小公主房间的窗户外面种了一颗苹果树，当树上结满果子的时候，毛毛虫就会沿着树干和枝丫往上爬，一直爬到窗台上，去找小公主玩。
有一天，毛毛虫从窗户里看到有好多穿着白衣服的人围在屋子里，毛毛虫不知道他们什么人，于是就一直等啊，等啊，等到那些大人们都光走了，才敢从窗户里溜进去。
小公主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她的床是云朵做的，她的被子是月亮变的，她的睡衣是花瓣织的，她还有一双鞋，是用水晶做的，毛毛虫没有鞋，一直光着脚丫，但房间里的地板很软，就像踩在棉花上。
毛毛虫很喜欢这里，这里不仅有软软的地毯，还有好吃的糖果，多到让毛毛虫怀疑整个屋子都是用五颜六色的糖果做的！
毛毛虫这次来就是来拿糖果的。
毛毛虫装了满满两大包糖果，塞得两个裤兜都快炸出来了，她寻着糖果盘来到床边，在床头发现了一只白瓷碗，碗里还剩了一点汁水，毛毛虫拿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呸呸呸，好苦，好苦啊，毛毛虫不明白糖果屋里怎么会有这么苦的东西！
毛毛虫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又剥了第二颗放到她嘴边。
“好甜的，你要吃一颗吗？”
小公主睡得很沉，没有回应她。
“我妈饿晕啦，我要拿些糖果回去给她吃！”
还是没有回应。
怎么办，怎么办呢，怎么办才好呢？
小公主说过拿东西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她。
毛毛虫一直都很听她的话。
毛毛虫做了好多鬼脸，整个脸颊都被揉搓红了，可是还是逗不醒她。
毛毛虫明白了，她一定就是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要等着她的‘王子’来吻醒她！
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小小的人还不会吻。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014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