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的一句话,霍郁柏却翻来覆去地读了好几遍,好像理解不了这些字拼起来是什么意思。
霍上校第一次质疑联邦军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上面的那些字飘起来,他抓也抓不住。
Alpha重重地眨了眨眼睛,用颤抖的手指又给对方发了消息,纪鹤一定是忙着叙旧才没有回复自己。
霍郁柏盯着光脑屏幕,翻到纪鹤的最后一条回复是一句特别简单的“没关系。”
或许是盯着屏幕久了,他的眼眶有些发酸。
心里一遍遍念着纪鹤的名字,希望能弹出一条信息。
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表情。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像一颗石子投入大海,悄无声息。
纪鹤应该在桐星球,怎么会登上前往火曜星的星际飞船。
一定是弄错了。
没错。
霍上校点了点头,搜起火曜星相关的报道,找了遇难者名单,一行一行仔细地看下去。
当目光定在了熟悉的名字上时,男人的心跳都错了一拍。
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呢。
他开始向所有能求证的地方求证,得到的答案都是指向了最开始的那句话。
他们告诉他,纪鹤死了。
有人知道纪上士是霍上校的下属,也会淡淡劝一句,让他不必太过伤心。
所有人都在骗自己吗?
还是他在自己骗自己?
霍上校穿着单衣走到露台上,漆黑的狭长眼眸里,翻涌着不为人知的苦与痛。
晶莹的雪花落在男人的肩头,积了薄薄的一层,却丝毫不及他身上所散发的寒意。
灯火通明的首都星。
Alpha站在霍家老宅的最高处,什么话也没有说,属于上位者的强大被一点点剥去,呼出一点稀薄的寒气。
霍郁柏仔细回想着纪鹤出事之前的一切,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他无比尊敬的人。
“祖父,是您吗?”
霍英展的脸出现在光脑之上,他已经回到了光荣军团,正在处理手头的工作。
Alpha上将对于这则来电,毫不意外,甚至早有预料。
“祖父,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纪鹤为什么会火曜星?”
他从没有在人前那么狼狈过,单衣上被冷雪弄湿了一块,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人看起来和周正严肃的霍上校相去甚远。
“霍上将,把我的随属弄到哪里去了?”
霍郁柏第一次对祖父咬牙切齿地说话,声音中隐隐藏着蓄势待发的怒意,额角青筋暴起。
虚拟画面的那头。
霍英展见到霍郁柏这幅样子,怔住了两秒,压下心中不悦,皱眉回答道:“是他主动申请离开的。”
“为什么?”
纪鹤他明明在二号星做的很好,这里还有他亲手调教的新兵,如果他想去别的星球,为什么不跟自己提。
霍英展哼了一声,重复道:“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
“因为我?”
霍上将伸手摘掉手上的手套,抬眸说道:“是你自己说的玩玩而已。”
“不喜欢他,也没有对他认真的意思。”
“他总不至于还要赖在你身边吧。”
霍郁柏倒退了半步,伸手扶住桌角,颤抖着嘴唇,问道:“祖父,您是什么意思?”
霍英展长呼一口气,坦白道:“我之前找过他,他说我不该左右你的意志。”
“所以我想或许让他自己听到你的真心话,才能让他主动离开。”
“郁柏,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霍郁柏瞳孔猛然一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个时候,他在……”
霍英展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忽然好像看了那个逆子,心神一震,接话道:“单向审讯墙后面。”
年轻的Alpha蹙起眉头,那些伤人的谎话,纪鹤都听到了。
心痛、后悔、震惊,搅得他五脏六腑都不得安宁。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是联邦军部的犯人,纪鹤也不是!”
霍上将觉得有些头疼,伸手捏了捏鼻梁,说道:“至少我可以对犯人用测谎仪。”
“霍郁柏,你真让我失望。”
顶着无数光环的天之骄子,在管控、克制里长大,他不会想到那次撒谎的代价会是永失所爱、痛不欲生。
“他现在在哪儿?”
霍上将的眼神飘向别处,他也没想到对方会遇上星际海盗,答道:“你应该收到消息了吧。”
“我可以给你时间,等你调整好了再回二号星。”
霍郁柏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整个手心都在发麻,可他却感觉不到似的,高声重复道:“他现在在哪儿?”
“你把他藏起来了,对不对!”
霍英展偏过头去,说道:“我没有必要去藏一个死人。”
死人。
霍郁柏整个人脱力地坐到地上,捂住自己的耳朵,轻声说道:“不会的。”
“不会的,不会的。”
霍英展抿着嘴唇,没有说话,轻斥道:“胡闹什么。”
霍上将的眼神冷漠而无情,他见过太多死亡,更无法理解霍郁柏对纪鹤的执着。
一个连信息素都闻不到的Beta而已,不值得霍郁柏为此分心。
“他不会死的。”
“他说要一直陪着我的。”
“他喜欢我,他很喜欢我。”
霍郁柏整个人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没有注意到卫星电话早在两分钟前就挂断了。
“是啊,我明知道他这么喜欢我。”
“我都做了些什么。”
Alpha仰着脖子大口呼吸,根本不敢去想,纪鹤那个时候会有多难过。
机器人管家听见了这不寻常的动静,伸出机械手臂敲了敲门,出声道:“少爷,您还好吗?”
过了几分钟,那扇门才缓缓打开。
“有事吗?”
Alpha的声线在抖,似乎极力压制着什么,好似在空气中刻下斑驳的几笔。
机器人管家没有动,用冰冷机械的声音回答道:“时间不晚了,您早些休息。”
那张没有五官的金属面容消失在霍郁柏的视线里,Alpha走了出去,关上门,来到一个被封存了很久的房间。
这是他母亲的房间。
霍上校推门进去,里面的陈设没有变化,因为没有人住的缘故,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死气。
失去母亲的那些日子,霍郁柏每晚都会做噩梦,索性整夜整夜不睡觉,就待在母亲的房间里。
“母亲。”
霍郁柏站在那里,伸手摸了摸墙壁上母亲挂的织布框,并不会有人回应他。
“我把一个很重要的人弄丢了。”
Alpha说的很慢、很郑重,眼眶一点点酸涩起来,视线瞬间变得模糊起来了。
他有些说不下去,胸膛上下起伏着,怀里的打火机掉了出来。
霍上校立刻弯腰捡了起来,用力摸着那上面的柏树叶纹,直到冰冷的金属在皮肤压出纹路。
“母亲,我该怎么办?”
他将自己关在母亲的房间里整整一天。
明明屋子里很暖和,靠在床尾的霍郁柏独自蜷缩成一团,却觉得天寒地冻。
“哥哥?”
霍令月坐在电动轮椅上,让身后的机器人管家代替自己敲门。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哥哥从来不会这样的,心里有些担心。
“哥哥,你开开门。”
良久,电动轮椅滑进了一片黑暗里。
灯亮,霍令月捏着膝上的小毯子,看向背对着自己的哥哥,张口问道:“哥哥,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他弄丢了。”
Alpha垂着头,嗓音沙哑,一双泛红的眼眶随着转身的动作扫了过来。
从小到大,霍令月都没有看见过哥哥这个样子,像是丢了三魂六魄。
“哥哥,你在说什么?”
“他们说出事的那架星际飞船,上面有哥哥喜欢的人。”
霍令月张了张口,想到那张长得吓人的遇难者名单,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席卷了她的身体,她看者Alpha猩红的双眸,抿住了嘴唇。
“怎么会这样……”
在霍令月的眼里,她的哥哥沉着、强大、无所不能。
可这样的人,此刻半跪在她的轮椅前,整个人都在发抖。
霍令月能够清晰地感觉到Alpha的灵魂都在呜咽、求饶。
“明明不想离开,为什么还可以说出没关系。”
“他明明就很难过,为什么还要忍耐?”
Alpha的声音语带哽咽,低着头,脊背弯曲成一张绷紧的弓。
在Beta一次次问喜欢的时候,他该坚定地回答,而不是觉得来日方长,可以等一等再答。
他把自己惯坏了,可又一走了之。
“纪鹤,你是在惩罚我吗?”
“我受不住的,纪鹤。”
与霍令月处处小心的生活不同,她的哥哥从小要面对的是严苛的教育与残酷的训练。
她从没有听哥哥抱怨过一句,更没有说过“受不了”之类的话。
可这一次,霍郁柏说他“受不住”。
“我真的受不住。”
Omega鼻子一酸,随着Alpha的颤抖的声音,泪水像决堤的海涌进了眼眶,越积越多。
终于,她的睫毛再也承受不住晶莹的泪水,成串的泪珠滚了下来。
“如果纪鹤哥哥还活着,他看到你这样,也会难过的。”
霍郁柏从来没有觉得如果是这样动人的词汇,抬起眼眸,擦掉了霍令月脸颊上挂着的泪水。
“他不会有事的。”
“没有人见到他真的死了。”
“我应该去找他,我一定可以找到他。”
霍令月将轮椅转动了一个方向,看着哥哥离开的背影,咽下了心中的理智的劝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