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丁坤在电话那头听见丁堰的笑声,有些气急败坏地质问他。
丁堰回过神,掩饰地咳了两声,“我没笑,你听错了。”
“那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你…是什么看法啊?你要是同意的话我们也找个时间去银行,尽早吧。”
“最近区医院旁边开了个新楼盘,我想带你弟去看看…”
丁堰叹了口气,笑着开口,“你先别急,我可没说过我同意啊。”
“啥,啥意思?”
“我说,我不同意。”丁堰重复。
“你为什么不同意?”电话那头,丁坤的声音骤然拔高,伴随着重物落在地上的沉闷声,“不是,你凭啥不同意?啊?”
“你不同意,我拿什么付首付啊?”
你家的首付,关我屁事。如果何湫听到这些话,她肯定会这么骂,把白眼翻到脑后去,再按住眼角大惊小怪,我靠我隐形眼镜要翻到眼球后面去啦!
丁堰这么想着,不由地又笑出声来。
“你别着急啊…”丁堰笑着安抚他,“我只是觉得哈,照你这么说,我也很缺钱用。”他语气微微上扬,是调笑的语气。
“你怎么就缺钱了?你们那修理厂多挣钱啊,你哪儿看得起这点小钱呢…”
“我也很钱啊大伯…”丁堰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压得稍微低些,“你是只到了面上的光鲜,全看不到里子的苦啊。”
“赚钱多辛苦啊,我爸那个身体,你也是知道的…”
“你刚不是说区医院那边开了个新楼盘,那我可得找个时间去看看。”
“你算是提醒我了,得买套房。而且我还比你儿子年龄大呢,是吧?”
“我算算啊…”丁堰煞有介事地叨念,“你刚说…四十多万就可以交首付了是吧?那还行…”
“丁堰!”丁坤气得在电话那头大叫。
“再说了,”丁堰轻笑了声,“哪怕我不买房,也没人嫌钱多的呀,对不对?”
“丁堰,你这叫什么话!你搞清楚,你是孙辈!我和你二姑都还在呢,你就开始霸占你爷爷的财产了?”丁坤使劲地拍着桌子,吼得声嘶力竭。
“这钱怎么算,也落不到你头上吧?”
“你不怕别人背后说你和你爸的闲话吗?”
“你霸占你爷爷财产的事儿传说去,人家肯定要说:你果真是有妈生没妈养的…”
这人满嘴胡话,抓着什么帽子就往他头上扣,企图以这种方式逼他就范。
丁堰面色沉下来,但最终也没有发火。
他只是又笑了声,慢慢道,“大伯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怎么能叫霸占呢?这钱是我爷爷给我的,他给我,那我就心安理得地拿着,没得让老人家不高兴的道理,是不是?”
“至于别人怎么在背地里说我…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着,你更管不着。”
“房子的事儿,我会去问爷爷的。”
“他同意的话,咱们就挑个时间去把房子过户,时间定了我会通知你跟二姑的。”
“当然,他要是不同意,那就另说了。”
“至于这笔钱,你就一分也别想要了。钱已经被我花得差不多了,你要是差那几千几百,我等会儿转给你?”丁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挂断电话之前,他还隐约听见丁坤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
“傻逼…”丁堰把手机扔到桌子上。
想了想,他又把手机拿起来,点开银行的短信,往上划。
短信显示:1月22日,周三,10:39,“您的借记卡账户1368,于1月22日自助终端收入(转账)人民币273500.00元,余额XXXXXX.XX元,对方户名:丁昌海,对方账户尾号:4729。”
再往下划,又有两条短信:
2月17日,周一,11:26,“您的借记卡账户1368,于1月22日转取人民币173500.00元,交易后余额XXXXXX.XX元。”
2月17日,周一,12:35,“您的借记卡账户1368,于1月22日支出(转账)人民币100000.00元,交易后余额XXXXXX.XX元,对方户名:丁露,对方账户尾号:7951。”
“丁堰!”丁勇在屋子里叫他,“你爷爷这个制氧机怎么没法正常用啊,你过来看一下呗!”
“哎,就来!”丁堰把手机屏幕按掉,打开了阳台的门。
丁堰没用多久就把制氧机处理好了。
“没什么问题,就是接口堵住了,现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修好啦?还是小堰手艺好,比你爸好。”丁奶奶笑眯眯地从厨房走出来,“饭快好了,留下来吃了饭再回去吧?”
“不了,”丁堰往玄关走,“我还有约,就不吃饭了。”
出门的时候,丁堰的手机进了条消息。
何湫:【大哥,我已经在店里坐了二十分钟了,你还来不来?】
【最多再给你半个小时,再不来我就走了!】
“这么没耐心…”丁堰乐出声,回她:【等着,最多二十分钟。】
何湫立马回他:【快点!】
又过了十几秒,她又发来一条消息:【开车别太着急,我可以先点菜,大发慈悲地稍微多等你一会儿。】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但你得请客!】
“啧,每回都叫得大声,吃又吃不了多少。”
这么说着,丁堰还是回她:【收到。等会儿多吃点。】
两人约定的地点是一家泰式清迈瓦罐料理。何湫之前跟于昕来吃过,觉得味道很不错,所以就和丁堰约在了这里。
放下手机,何湫招呼服务员,“你好,这边点下菜。”
“要一个经典香草骨汤锅,一份肥牛、雪花松板肉、黑虎虾和素菜拼盘。然后再要一个香料炸鸡块、柠香脆土豆和一份沙拉。嗯,差不多就这些。”
“好的,饮料呢,需要什么?”
“柠檬水就可以了。”看着服务员记下菜名,何湫又提醒她,“十五分钟之后再上菜吧,谢谢。”
丁堰到的时候,桌上的汤锅已经咕噜咕噜地烧开了,香料和煮得软烂的排骨在汤锅中沉浮。
他走过去,这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尽是醇厚与清新交织的独特香味。
何湫抬头看到他,眼睛倏地就亮起。
算起来,两个人有大半个月没见了。
丁堰明显瘦了许多,甚至还晒黑了些。他又穿了一身深色,就更显得颀长。
何湫想叫他,但又有些赧然,于是带着点怯地喊他:“堰哥…”
其实确认关系之后,何湫就很少用“堰哥”这个称呼了。这个称呼因太过常见而显得疏离,何湫便转而叫他的大名。
但在心虚或是求饶的时候,她就又把这个称呼给捡回来了。拉开距离,似乎就能让自己在对峙时显得更有底气些。
丁堰觉得好笑,故意不搭理她。点个头算是招呼过了,便老神在在地扯开椅子坐下,看着何湫颇有些谄媚地替他拿碗筷调料。
何湫自认为忍气吞声地给丁堰端茶送水了一番,抬头一看,丁堰也只是抱着手看她,嘴角噙着点意味不明的笑。
虽然总说他这样装,但何湫不得不承认,丁堰捉弄人时那种成竹在胸,那种笃定又蔫坏的神情,实在是让人脸热。
但何湫实在无暇在当下去顾及忸怩腼腆,她打量着丁堰的神情,企图从中探寻摸索出些别的什么。
情绪,或是心思。
表情是很奇妙的东西,人们可以将其当作一面镜子来窥探他人的内心;但与此同时,通过表情,一个人又可以把心情和想法尽然隐藏。
但是有那么一刹那,也有这二者界限被撕破的瞬间。
因此,在这时这刻,当丁堰看着她,又带着一点浑笑偏过头的时候,何湫没有闭眼,
也就捕捉到了他那一瞬红了的眼眶。
多稀奇,何湫在心里默念,这样的丁堰。
她顷刻间便得到了安抚:在未曾见面的这二十天里,她一个人的抓心挠肝并不算笑话。
这二十天里,他们两个人,是互相惦念的。
这家店店面不大,里面却摆了七八张桌子。
椅背靠椅背的拥仄,让每一桌的对话都能如几滴水落在油锅中,在这个小店里激起一片不小的骚动。
背后那桌是一对情侣,隔桌是一家四口,何湫几次想开口,都被打断。不是隔桌那孩子把水杯打倒了,就是那对情侣为着些什么事儿吵起来了。
“这家店味道挺不错的,”丁堰给何湫夹了个排骨,看她一脸怏怏,觉得实在好笑,“这不是你找的店吗?说跟于昕来过觉得不错…怎么不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是没吃过饭吗?
何湫闷头用筷子使劲戳着碗里头的土豆,没两下,那片土豆便被戳成成粘糊的一滩泥状物了。
“啧…”丁堰实在没法对何湫碗里的一堆浆糊视若无睹,招手让服务员重新给她拿了个干净的碗,“先好好吃饭吧,这环境没那么适合聊天。吃了饭再聊,成吗?”
又补充,“我今晚没什么事儿,咱有的是时间说话。”
他语气温和,在这种镇定的语气里,何湫也自然地获得了一种安抚。
她撇嘴应和了声,也给丁堰夹了块炸鸡,别别扭扭地劝人吃饭,“这炸鸡挺好吃的,你多吃点…”
虽然嘴里叫嚷着让丁堰请客,但何湫还是趁丁堰去卫生间的时候去买了单。
“倒也不算贵…”何湫看着小票,自顾自地嘟囔。
“刚不是说让我请客吗?怎么还偷偷买单了?”出了商场,丁堰问她。
“买个单而已,怎么说得像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没多少钱…”何湫背着手,走在他前面。
地热稍微散了些,还带了点微风。两个人沿河走了几百米,找了个长凳坐下。
“丁爷爷呢,怎么样了?”
丁堰叹了口气,“只能说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但身体状况还是不太好。他现在的身子骨,也没办法动手术,只能说慢慢养着吧。我爸现在搬过去了,也方便照顾他。”
“那就好,你这段时间多回去看看他,哪怕就是陪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我知道,”丁堰点点头,“还有一件事儿,一直没找着机会跟你说。”
“爷爷换病房的事儿,是你找的洪阿姨吧?”
何湫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他,也爽快承认:“对,是我找她帮的忙。”
“不过我没她联系方式,也不想跟她有太多交集。我找的何先宏,让他去跟洪英说的。”
丁堰点点头,笑着跟她说:“难为你了,真的,谢谢。”是很郑重的语气。
何湫有些难为情,转头冲丁堰一挑眉,故意用很轻松的语调回答他:“还行吧,我也就是跟他简单说了下情况而已。何先宏听起来感觉并不觉得难为啊。”
“我说的不是事情的难易程度。我知道让你去主动求你爸办事儿有多难…”
“哎哎哎,”何湫打断他的话,“够了,真的够了。感谢的话放心里就行了,别总说出来让人难为情。”
“再说了,我也没你想的那么爱憎分明…”见丁堰望过来,何湫耸耸肩,“只是觉得,比起像只斗鸡一样跟他老死不相往来,让他为我所用,好像更有吸引力一点。”
她又撇撇嘴,“但在这个过程中,为了我的乳腺健康,我是不会放弃骂他的。”
丁堰也就被她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