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距离较远,但职业军人对于敌人的敏锐程度还是出奇得好。几乎是在乱步刚发出警报的同时,纪德就开始向这里缓缓靠近。
织田作警惕地侧耳细听着,不放过传来的任何一点细微声音,他身后的芥川、敦等人也都做好了迎战准备。
然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突然在某一刻停住了。
即使并未真正见过面,纪德也能凭借标志性的红围巾一眼辨认出面前之人的身份。
港口黑手党年轻的首领,名为江户川乱步。
“啊,好久不见。”虽然是句问候,但语气中却并无一丝真诚,仅仅只是礼节所需罢了,“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那里待得好吗?”
“很好。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已经说过了,将会为所有像我们这样不幸的人带来解放。”纪德这么说着,隐在衣袍下的手已经握住了枪,“在解放之前的最后一场战争,便是确保计划的顺利进行。”
“的确很有他的风格。”乱步面对对方不大友好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用身体挡住了纪德的视线,眼神中是首领特有的沉着和傲慢。
“不得不说,我对陀思妥耶夫斯基这家伙——相当失望。”
平淡的语气却带来了爆炸式的效果,纪德猛地举起枪,想用哪怕是最低级的方式毁掉对方眼中与费奥多尔并无二致的某种复杂情感。然而子弹擦过脸颊,对方却连动都没动,脸上的笑意甚至更甚了几分。
乱步赌胜了。虽然被激起了满腔愤怒,但纪德不会真的贸然杀掉他,其原因就是——
就算他几乎完全为费奥多尔崇高的理想与救赎有罪之人的目标折服,已经到了被洗脑的态度,但凭他仅剩的一丝丝警惕心,他也觉得还是听对方说下去为妙。
“你们有什么资格对他失望?”
像是挑衅一般的话,放在乱步面前却全无用处,甚至有些可怜面前这位被费奥多尔卖了还在帮他数钱的老军人……不,军人是不应该受到居高临下的怜悯的。
乱步压下心头的多余情感,只是以叹息般的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以为,他会救你。”
纪德的暗红色眸子猛地瞪大。
“他本来可以在你发出请求的那一瞬间答应来救赎你的灵魂,但是他没有。”乱步的眼中闪着足以透进人灵魂的锐利光芒,“他让你来到这里,带着满身挣不开的锁链,为所谓‘解放所有有罪之人’而进行无谓的战争。”
“安德烈·纪德先生,我希望你认清,他不是你的神明,那不是你作为军人为之战斗的理由。”
“作为军人为之战斗的理由什么的……早就已经失去了。”纪德终于放下了枪,无力地笑笑,笑容中是悲哀的癫狂与无可奈何。
“我失去了祖国、人民、荣誉、战友,现在还剩下什么呢?未曾上过战场的人,根本无法理解这种无所归依的痛苦,也不会真正带给我死亡的救赎。”
乱步的眼神闪了闪,从身后取出一个钉着铜牌的精致木箱。
“这么说,遇到乱步大人还算你运气。”
掩藏了九年的伤痕被主人亲手揭开,箱子上的铜牌即使经历了时光的试炼依旧闪出金属特有的凝重光彩。
对方突然很孩子气地笑了起来,似乎是要弥补当年那个有着满箱璀璨的军功章,却阴沉得完全不符合年龄的孩子的至深遗憾。
像是当年在军队里一样,他举起右手,敬了个端正的军礼。
“我是国防军第356步兵师团参谋,江户川乱步。日安,安德烈·纪德队长。”
——
向他敬军礼的人……多久没有遇到过了?
当年他带着满身荣誉从战场归来后,人民会向坐在马上的英雄献上一束鲜花,下属们会略显羞涩却灿烂地笑着,向他敬一个端端正正的军礼。
这些人中有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老搭档,还差不多是个孩子的新兵,爱偷懒却一直忠于祖国和人民,怀着一腔热血的军士……
可是他们都死了。
死于他们至死都爱着的祖国的背叛。
当年的英雄被不再需要战争的政府轻而易举地抛弃,身上的军功章被取下投入尘埃,他们携着满身灰土离开故乡,唯有眼神依旧闪出不灭的对战场的渴望。
“我问你,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是服从。”
“你所服从的是什么?”
“我所服从的,是我所一直厌恶甚至痛恨着的,先代传下的命令。”乱步抿了抿嘴,带着不愿提起的无可奈何,“不论过去、现在或是未来,都将忠于港口黑手党,为保护组织利益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此话从乱步嘴里说出可谓难得。要知道,少年时期的乱步为逃离这个地狱使出了浑身解数,而一向骄傲的他即使面对当年港口黑手党严格的戒令也从未说出过要忠于森先生这样的话。
然而现在可不一样了。当他拿到「书」的那一刻,就像是拿到了一张可以彻底脱离港口黑手党,且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通行证,只要落笔便可为自己谋划一个光辉的未来。
他还是留下了。因为港口黑手党里有太多太多他永远也放不下的人和记忆。
那位无良医生对于组织,却成了真正的第一公仆,其献身精神令乱步也忍不住会赞叹。而森鸥外无形中给乱步带来的这些影响,终究还是深入了少年的骨髓中。
森鸥外告诉他培养出最得意的少年干部,首领为保护组织利益应不惜献出自己的一切。而对方只是冷冷地回答了一句“知道了”,继续盯着爱丽丝在墙上画的画发呆。
然而现在已经成为首领的乱步,用行动告诉了当年的森鸥外。
他的话,乱步从未忘记过。
纪德终于相信了。他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愤怒,中途的悲哀,渐渐转为了对眼前年轻首领的敬重。
“但是我所应服从之人,不会再下达任何命令了。”
“你所应服从的规则,应该是保卫无辜者的生命。”
“那样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原则早已伴着我的灵魂一同死去。我现在想要的,仅仅是在现在这样的战场上而已。”
纪德喃喃自语着,却被刚才还脸色温和的对方一声忍无可忍的怒吼打断。
“安德烈·纪德!”
“你还记得你是个军人吗?军人就该有军人的原则!失去了效忠对象有什么,假如你相信我对组织和你怀有一样至死不变的忠诚的话,那么就由我来下命令——”
“给我像一个真正的军人那样死去!”
纪德没有反应,乱步也不期待他能有什么表示,大踏步地离开了现场。
因子弹擦伤淌下的点点血迹即使在迷雾笼罩下的路面上,也清晰得令人触目惊心。
——
费奥多尔稍微算了算,时间倒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实施背刺太宰君环节了。
虽然对和太宰是友人,本该死在当年的Mimic事件中的那位织田作之助先生有些担忧,但已经派了对自己崇拜值爆表的纪德去守着的话,应该也没关系吧。
很显然,老鼠先生低估了本世界线洗脑技术与自己不相上下且情感更贴近普通人的乱步先生的能力。
于是一向比伊万还靠谱的纪德这次不知道去哪里溜号了,而光凭衣服颜色就与三人格格不入的织田作就这样在拿起匕首的费奥多尔注视下冲了进来。
这下不光是费奥多尔,连太宰都惊了。
费奥多尔在千分之一秒内试着思考了一下干掉织田作——干掉太宰——干掉敦芥川等一众人——干掉还在幕后的最终Boss江户川乱步的可行性,并得出几乎为0的结局后,果断决定把涩泽扔出去喂老虎(划掉)背锅。
于是费奥多尔淡定地收起了匕首并邀请织田作和太宰来一起喝茶,用目光暗示涩泽正藏在一旁。
“那就交给你啦,敦。”太宰心神领会地把敦推向了那里,让涩泽和他的天使自己去解决问题。
太宰知道现在的奇妙情况产生原因除了织田作执意要来找他外,还有乱步的手笔。费奥多尔派去拦住织田作的纪德突然离开岗位,说不定就是乱步对其进行了干涉。
可是……乱步真的出现在了纪德面前吗?
据织田作所描述确实是看见了乱步的背影没错,乱步也和他们全程保持着通信。太宰也知道自己这么怀疑完全没理由,但他就是隐隐觉得……首领他会不会没有异能力?
没有异能力的普通人会消失,但如果提前做些准备的话……不,一个普通人只从理性角度要想提前预判下属的状况并一句句录音的话还是太不现实了,而且太宰相信除了自己和费奥多尔二人,可以暂时冒充乱步还毫无破绽的人不会有了。
伪装自己是异能者也完全没理由。即使有理由一般也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从本次事件来看,乱步首领他确实有着名为「超推理」的异能。
这么想着,趁着费奥多尔起身去拿苹果的时机,织田作突然将耳机递给太宰,说首领有事找他。
“首领大人?原来您在啊。”
刚刚还在担心计划突然变化会不会出事的太宰总算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对方也像是很轻地叹了口气,以令人安心的自信语气开了口:
“放心啦,乱步大人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