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呆了一呆，粗陋茶摊里何曾来过此等贵人?

待其余随从纷纷找了旁的位子坐下，他方目光一转，心下一惊，这些人各个佩戴武器，看这架势身份绝非寻常。

听到管事叫唤，伙计忙回神招呼。

不多时，清茶与吃食便已逐一端上。

“客官慢用。”伙计道。

男子拎起茶壶，给旁侧女子倒了一盏茶，温声道:“芙儿，此处用度比不得家中，你将就着用些，暂垫垫肚子，等晚间寻个客栈，再好好安置。”

说话的叫安瑞平，女子是他的妻子唐芙。

唐芙看着他，唇畔扬起一缕笑意，语气柔缓道:“好，安郎做主便是。”

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踢踏，伴随着车轮滚动的声音，由远极近驶来，在茶摊前停了下来。

唐芙循声望去，那马车极为简朴，赶车的大汉下车掀开车帘，直至厢内两人探身而出，粉衣女子的出现更是蓦地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只一眼，便惊觉她容貌倾绝，哪有半分世俗之气。

来人正是宋凝霜和姜书梨。

倏尔间，莫怪乎伙计再一次心惊，在场众人眼前皆是一亮，不为别的，新来的女子容貌风采比前者更甚，但两者俱是不染尘俗的好相貌。

若当真细相比，唐芙周身一副娟好静秀模样，一举一动，流露出不属于寻常女子的端雅，绕是在这荒僻之处，仍是华贵难言。

而姜书梨则是妍丽妖冶，尤其那双桃花眼，流转间顾盼生姿，又似深水寒潭，神秘难测。

奇怪的是，两人明明未曾见过，唐芙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恍如重逢。

“她真美……”唐芙不觉轻声呢喃。

安瑞平正端着杯盏喝茶，忽闻她低声轻语，侧头问道:“芙儿，你说什么？”

“安郎，你看，那粉色衣衫的女子……”

他困惑地顺着唐芙的视线望过去，见一男一女正相携走来。

安瑞平先是上下打量宋凝霜，见她虽穿着朴素，但唇红齿白，倒也生了一副好相貌。远远望去，给人一种风朗月清的感觉。只可惜瘦削的身形令她看着有些孱弱，男儿中气尚且不足。

至于芙儿口中的女子，就不用多说，天姿绝色，明艳动人。凭心而论，若与芙儿相比，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书梨似有所觉异样，扭头朝他们方向望去。她看了安瑞平一眼，又在唐芙身上有片刻停留。

她止步凝目端详，神色竟微微一怔，随即将目光移回。

安瑞平见两人已寻了角落的位子坐下，却听唐芙低声与他道:“安郎觉得她如何？”

如何？

安瑞平略有犹豫，这让他如何回答，若凭本心夸旁的女子好看，芙儿定然生醋，可若去说言不由衷的话，不仅违心还显得他虚伪。

命题虽有些两难，好在安瑞平大脑翻转极快，他想了一想，方道:“好看是好看，但尚不及芙儿你半分。”

唐芙先是一愣，后轻瞥了他一眼，相识多年，她又怎不知晓对方心思，只是他显然误会她的本意。

唐芙无奈一笑，摇了摇头，视线仍落在姜书梨的身上:“我只是觉得她有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好像在哪儿见过一般。”

她细细回想，可脑海中仍是一片空无。

“我记得岳丈唯有芙儿你一个独女吧……”安瑞平被勾起一丝兴致，放下杯盏，以手支颔，笑意颇深道:“难不成……尚有同父异母的姊妹流落民间？”

“休要胡言，我说认真的。”

看她嘟着嘴，神情似有些不满，安瑞平忙止了玩笑，握住她的手轻声哄道:“是我失言了，芙儿莫怪。”

待唐芙脸色稍缓，安瑞平这才道:“还别说，确实有些眼熟，尤其那女子的眉目竟与芙儿你颇为相似。”

唐芙忽然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语。

安瑞平端起茶盏，漫不经心道:“不过世间人千千万万，况你们二人皆花容月貌，有些相似之处也属正常。”

听他这么一说，也是，如此妙人，总不至于能忘得一干二净。纵然仅有过一面之缘，恐也是令她今生难忘了。

唐芙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将适才异想抛却，不再执着于此。

这时候，桌案上摆了刚出锅的两碗红肉汤饼，萦绕的热气中有着诱人的香味。

两人相对而坐，姜书梨见宋凝霜提起木箸，将她碗中上面盖着的一块肉夹到了自己的碗里，道:“书梨，这肉看着不错，来尝尝。”

她是妖，自不需食用凡间五谷，只是往后与宋凝霜一处，不吃不喝，只怕惹人注目。

更何况眼下对方体贴之举，姜书梨自是不忍拂了她的好意。

“我碗里有，别光顾着夹给我，你也多吃些。”

宋凝霜笑着应下。

汤头看似寡淡，实则鲜美，软烂细腻的肉块吸附着醇厚的汤底，使其色泽更加红亮。金黄的面片映衬着鲜嫩的菠薐，让人舌底生津。

姜书梨非重口腹之欲，然她一入口，便觉香滑柔软。

“确实不错。”

宋凝霜笑了笑，不可置否:“此地食材有限，能做出这般当是不易。”

暖阳之下，同她相对而食，品尝凡间佳味，叙叙闲话家常，会是如此恬静惬意。

百年前的她为何不曾发觉这些？

“往后有机会，书梨可愿尝试下我的手艺？”宋凝霜说道，神色间透露着期盼。

姜书梨有些意外:“你会下厨？”

“平常菜系应是不成问题。”

姜书梨轻笑出声:“如此便翘首以待了。”

宋凝霜继续与她说着什么，语气温润而柔和，姜书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蝶翼般的睫毛长而卷翘，唇边笑意盈盈。

唐芙不经意转眸，恰好将这幕尽收眼底。看着她们说说笑笑，郎才女貌，竟有说不出的般配。

待食罢，马车在蜿蜒的官道上继续驶动，车窗外的景色如卷轴般向后展开。

驶过农庄，下一站便是燕临地界。

车厢内安安静静，宋凝霜正捧着一本书册，神色淡淡地将视线落在书页上。

而姜书梨斜靠软褥，双目轻合。看似补眠，实则是在回忆茶棚里遇上的女子。

那女子，乃皇庭中人。

数月前，姜书梨入皇庭偷盗血赤珠，刚现身一处宫殿，正巧，碰上唐芙与其侍女从外面入得殿内。

一前一后，根本容不得姜书梨寻僻隐匿。

殿室烛光通亮，蓦地凭空现出人来，二人皆吓得花容失色。

唐芙尚好，而身旁侍女却是一下子惊呼出了声。宫道纵横交错，处处皆有重兵巡逻。

动静不大，可一有风吹草动，禁军赶来，不过片刻的事。

姜书梨自不会无辜伤人性命，而此等情况之下，也只欲消除他们记忆。

姜书梨刚走近，她的相貌便落入了唐芙眼中。仙姿玉貌，绝代风华，竟让她一时失了神。

而身旁侍女无暇留心，见状，忙挡在了唐芙身前。

于此同时，殿内几人皆听到禁军已往这边赶来的声音。

姜书梨的眸底闪过一丝凌厉，抬起手只待唤出术法。

“他们要来了，你快先躲起来！”唐芙的声音忽然想起。

姜书梨手在半空中一顿，她看着她，微微迟疑，而后缓缓的放下。

“什么？”

何止姜书梨，身前的侍女也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唐芙。

唐芙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的，她单纯的不愿她落入禁军手中，大概是女子与女子之间天生存有一丝信任……

对于她们的疑虑，唐芙充耳不闻。直至禁军赶来，姜书梨来不及多想便立刻闪身躲在了暗处。

禁军被打发离去，未免招来麻烦，姜书梨离开前仍是消除了她们的记忆。

而今时今日，再见那女子，姜书梨仍是心有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