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 p.m
马路口人来人往,不远处的红绿灯交替闪烁,高楼大厦成荫,大屏轮流播放着当红明星的广告。
宫乐失魂落魄地站在路口,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医院里走出来的。好好的蓝裙侧边脏了一大片,遮阳伞不翼而飞,手上只有皱巴巴的病历本。
滴。绿灯亮了。
周围的人纷纷往前走,宫乐也拖着脚跟着人群往前走了几步。
才几步,她就又停下了。
急匆匆的上班族路过她,没有回头看一眼。妆造艳丽的JK说着笑着两两成对地路过她,黑衣风衣的男性半遮着脸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突兀地停在人群中,大家都纷纷避开她继续往前走。
望了望绚丽耀眼的大屏,又看了眼前方陌生熟悉的街道,宫乐站在黑白相间的斑马线中央,出离地茫然了。
她该去哪里?
……
宫治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5:23 p.m
换了一身裙子的宫乐坐在购物街某家咖啡店里。
小圆桌位置靠窗,装着新伞的购物袋放在旁边座位,桌上放着些甜品和一杯咖啡,一些配套的银质餐具摆在桌上。她现下有些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那些餐具,但神情已然平静许多。
宫乐没回去,也没让谁来接自己,而是去商场换了身裙子,又买了把新伞,随便找了个咖啡店呆着,等天黑。
并非是她不想见他们,只是刚才那副样子,想也知道不适合见人,何况都跟宫侑说过了‘晚上见’,那就晚上见。
大概……还有一个小时?
她放下银勺,往窗外看去。
夕阳了,橘黄和雾霾蓝笼罩着整个商业城,金乌烧尽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到灰色的钢铁大楼,棱角锋利,模糊中,光芒刺眼。
煎熬。
她觉得很煎熬。像是还活着的人被绳索吊在了半空中,死不死活不活,空落落的,没个准话。虽说人都是要活的,但如果真的上吊了,想的大概也不是活着,而是尽快结束,活还是死都无所谓。
她转念又想,上吊的人、处在煎熬的人,看起来像是为了某个确切的目的而挣扎着,但说不准,他们只是想解脱呢?活着固然好,光鲜亮丽地见到他们也好,但她现在想的,可能只是结束,等待、煎熬。
等等。
活着,这件事,原来可以类比于见到他们吗?
怎么会。
椅子咯吱几声,宫乐想站起来,但又想起什么,望了望周围,于是坐下,有些神经质的开始咬指甲。
自然而然地把等待类比于上吊,把见到、呆在一起类比于活着,那如果见不到呢?
她是不是就会在癫狂里轻而易举地判自己死罪?
宫乐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一种好像被人拿枪抵着脖子的感觉,拿着绳索上吊的感觉。
孤寒、胆颤、浑身生理性的刺痛。
嘴里尝到了铁腥味。
她低头,被唾液染得晶莹、坑坑洼洼的指甲上,一点猩红的血,刺眼至极。
……血。
看着那点血,她浑身抖了好一阵,然后突然起身,拿过购物袋里伞、不顾店员的招呼直接出了门。
她怕自己再呆下去会直接发疯。
6:00 p.m
宫乐乱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了那儿。拿着伞也不打,只是避着人,一边乱走着一边时不时焦灼地望着太阳,等着太阳下山。
她走了一会儿,虽然步子乱七八糟、行迹毫无规律,然而意识却是十分清醒的。
她想了一路,觉得自己不能一个人呆着。
然而哥哥们不行、三衣不行、社团里的朋友、班里的同学、那些人……话都没说上几句,当然也不行。至于前辈、老师、父母,她从来和年长的人聊不来,也不知道怎么讨他们欢心,当然就连想也没想过。
……还是继续走吧。她想着,远处、天涯,走到日落,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住落下的太阳。她乱想着,步子也越来越随意,越来越乱了。
走过繁荣的商业街,走过热闹的商场,走过角落的电影院,人烟罕至的巷子、满是污垢的垃圾堆、野猫、往这边张望的混混、靠近的烟酒味……她跑了起来,疯狂地跑了起来。
太阳还没落山。
她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巷道,踩到的脏水溅到了她的小腿上,野狗在背后狂吠,她喘着气,闪身进了一家装潢华贵的店。
像是上世纪装潢的店,红色丝绸的门帘挡住了光线和叫嚣的混混,宫乐吞了一口唾沫,背靠在墙壁上。
店里没人,室内一片漆黑,只零零散散在长玻璃橱柜上点了一些蜡烛,看不清有什么,珠宝、兽骨、古书……好像什么都有。
也不知店里点了什么香,古老,浓郁,死气沉沉的。
几点了,太阳下山了吗?
宫乐强忍着喉间的不适,抬头去望墙上的钟。
6:30 p.m
她一怔。
冥冥中,好像听见了一声钟鸣,伴随着华丽又带着些许轻快的声线。
“欢迎光临本店,小姐是要买些什么吗?”
葱削若凝的手挑过暗沉的红,店内灯光昏暗,年轻的老板从后台出来,正对着宫乐的位置,笑咪咪地。
宫乐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匆匆避开。
“不需要。”她扯过幕帘,急匆匆地就要往门外走。
末了,又有些迟疑地回头。
那年轻老板看起来不过二十,鼻嘴都生的平平无奇,只一双眉眼,艳得不可方物,嘴角有痣,连带整张脸都有些阴柔媚气。
他见宫乐出门,也没拦,此时更像是料到她会回头一般,轻笑,“小姐还是想买些什么的,对吗?”
宫乐没理他,只问,“我见过你……还是你见过我?”
老板摇着不知道从哪来拿来的蒲扇,“没有。弥恙可以担保,到今天为止,小生和小姐从来没见过面。”
宫乐这回顿了更久,阴影中,她的神情看不清,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弥恙?”
“小生的名讳。”
“……你姓弥?”
老板颔首,“姓氏有些少见,小姐见笑了。”
宫乐没说什么,转身就要出去。
被拦下了。
她有些警惕地退后几步,“做什么,我没有什么要买的。”
“非也。”弥恙摇摇头,“只是本店偏僻,小生又观小姐行事匆匆,神色不安,怕是一路过来,受了惊扰。”
宫乐硬邦邦,“与你无关。”
“怎会,小姐进了店,便是小生的客人了,您被人骚扰怎会与小生无关……纵是不论这个,怕小姐还另外有些事要问小生?”
“……”宫乐偏头,掩藏在昏暗里,神色不清。
老板悠悠道,“往事沉浮,故人不再。与其深挖废墟,不如就地取材。因地制宜么,小姐……您说呢?”
宫乐缓缓扭头,盯着他,“一个杂货店老板,察言观色倒是厉害。”
弥恙轻轻一笑,不答,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枚玉盘,“本店指引,小姐拿着这个,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
那玉盘碧绿色,巴掌大,莹莹闪着光。
“小姐,别发呆了。拿着吧。”
弥恙笑咪咪地又往宫乐那儿递了递。
宫乐神色不定,昏暗的灯光下,只有那枚玉盘莹莹闪着绿光。
7:30 p.m
宫乐一进门就直奔客厅,连鞋都没换,穿着袜子,蹬瞪几下,像是乳燕投林一样抱住了坐在沙发上的宫治。
宫治自然是伸手搂住了。
宫乐什么话都没说,就一味抱着。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把头埋在颈窝,奔跑过后喘着气,整个身躯都在微微地颤。
“还说自己不是巨婴。”
宫侑坐在地毯上,放下游戏手柄就翻了个白眼,“阿治你成妈妈了。”
宫治好笑又有些意外,他右手揽着宫乐的腰,左手隔着头发自然地按了按她的肩颈,感受到手下摩挲的布料,他侧头问,“怎么换了身裙子,早上那条不喜欢吗?”
宫乐摇头,“没有不喜欢。”
宫治歪头,避开宫乐呼出的热气,“那……”他扬眉。
宫乐抬头,手环着宫治的脖子,俯身,先和宫治的额头碰了碰。
她笑了。
“不许问了。我饿了,阿治你给我做饭吧。”
宫治也忍不住笑了。
“好,先下来。你要吃什么?”
“阿侑想吃什么?”宫乐扭头问。
宫侑在旁边,拿着游戏手柄,盯着游戏界面,头也没回,“真是不巧,鄙人已经吃过了。”
语气有些凶。
宫乐一愣,她和宫治对视一眼。
宫治又忍不住笑了,“那就还那几样吧——你先下来,我去做饭。”
她从宫治身上下来了。坐在沙发上,见裙摆坠在宫侑胳膊边,就扯了扯裙摆。宫侑还在打游戏,头也没回。
宫乐几次张嘴,都没敢跟他说话,怕两人吵起来。于是就在沉默地在沙发上坐着。
宫侑打游戏的声音越来越大。
刺耳,宫乐有些受不了。
又见宫治往厨房在厨房忙活的身影,宫乐抿抿嘴,起身,也跟着去了。
宫侑听着身后的动静,气得差点把手柄砸了。
厨房。
“你这是来给我打下手?”
宫治回头笑笑,手上还拿着切了一半的黄瓜。
宫乐摇头,神色不太安宁,问他,“阿侑怎么了?”
“嗯,就知道你会问这个。”
宫治转过头,继续切黄瓜,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笑了笑,“我刚刚还在想你怎么还不过来?难道是阿侑转了性,还是你变聪明了?”
他撇了一眼宫乐,她站在那儿,脸上还是那副有些茫然和委屈的表情。
心中的愉悦突然淡了很多。
宫乐永远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气什么。
宫乐见他这样,眉头一皱,已经要开始撒泼了。
宫治好笑地擦擦手,按住了她,“我问你,你早上那条裙子呢?”
“扔了。”宫乐提起这个心里就烦,面上还是老老实实地答。
宫治看着她。
她看着宫治。
两人面面相觑,宫乐突然福至心灵,“那是他买的?”
宫治点头。
宫乐懊恼,“他怎么不和我说?”她以为是衣柜圆子什么时候照例给她添的裙子,就没怎么管。
“唔,好面子吧。他买来道歉的。不过你那个时候去东京了,回来又……他也就没再提这件事。”
宫治转身,垂眸,继续料理手下的食材,“你刚才一直没怎么理他,他心情就更不好了。”
“原来他是个小气鬼啊……”宫乐忍不住笑了,“好吧,我知道了,谢谢哥哥!”她有些兴奋地说完,转头就像一阵风一样走了。
厨房里客厅不远,又是半开放式,宫乐蹦蹦跳跳地往宫侑身上扑的样子可以看得很清楚。
宫治看了会儿,神色淡淡,“……不客气。”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