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身后有人喊他：“宋兴琛！”

“到！”宋兴琛的军靴后跟下意识并拢，把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吓了回去。

他回头看去，居然是罗金鳞。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宋兴琛看向古嫣的眼神中带着仓皇，声音发颤：“小嫣，罗老师喊我，你等我一下。”

古嫣朝那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去吧。”

宋兴琛奔至罗金鳞身边，听见他正在对后勤组下达命令：“……所有装备记得消毒，你们先打扫战场吧。”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灰界人通过夜半鹊得知了他们使用的设备和武装，会陷入更不利的被动地步，毕竟现在的地球也还没完全摸清吃透对方的部署和实力。

罗金鳞交代完之后，看着还在微微喘着气的宋兴琛，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位年轻的学生，又望向不远处同样年轻的女兵，心中泛出一丝柔软的酸。但他很快就把这种情绪压下去，“我来的路上，看了你的伤情报告，怎么样了？”

“不碍事了。”

“我看过你们的日程表，集训地那边有别的安排吗？”

宋兴琛立刻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自己这几天的行程安排，明天是个短暂的假期，他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儿，回去之后就可以直接休息了。

“那就好。”罗金鳞打开自己手臂上的终端，打开软件，在上面输入了一串数字：“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宋兴琛鞋跟一碰，“是！”

条件反射地应下之后，他的余光却黏在了远处那道身影上，一时间没管住自己的嘴，“就我一个人去吗？”

“怎么，你还想带谁？”罗金鳞正在校准空间坐标的手顿了顿，语气略带戏谑：“古家那小丫头？”

心思居然这么快就被戳破了。

“我听李霞说了，她是最早跟鸟巢联系上的，也是最先发现孙雪洁有问题的，不愧是那样的家庭培养出来的，真是敏锐。”罗金鳞似笑非笑地冲古嫣打了个解散手势。

古嫣见状，行了个礼，毫不犹豫地汇入撤退的人群。

宋兴琛见她头也不回，心中难免失落，随即额上浮起一层冷汗。

这话，是在点自己吧——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古家是最显赫的军事世家之一，或是自己选择，或是祖辈铺陈，她从出生就注定会走这条路。反观自己，阴差阳错地撞了狗屎运，才有了跟她成为同学的机会。

点自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在宋兴琛以为，自己的情愫要被师长喷得体无完肤的时候，只听罗金鳞轻飘飘甩出一句：“你经常跟她在一起，怎么就不知道多学着点呢？”

他心中燃起一团火光，再次立正：“是！”

“小点声，飞行器吵，你比飞行器还吵。”

宋兴琛不再说话，老老实实地跟着罗金鳞登上了一架机甲，这架机甲看起来跟战争时期用的机甲不太一样，更像是民用机甲。

因为有些设备都是需要重工业机甲来完成的，小微型机器人没办法很好的完成作业，所以从机甲盛行的第三年开始，民用机甲逐渐流入到民间的企业中。

宋兴琛让自己不再想着她，换了话题主动询问：“罗老师，您怎么来了？”

罗金鳞并不准备跟他解释：“任务。”

“就我们两个人吗？”

“不然我现在跟十部打个申请，给你搞个仪仗队？”

第十集团军是文工团。宋兴琛缩起脖子装鹌鹑，不再说话。

罗金鳞在主驾驶上落座：“系好安全带，我们过去大概要小半天。”

宋兴琛不知道系好安全带这几个字的分量是什么，他觉着以罗老师的性格开起来，必定是风驰电掣的，但机甲从滑行到升空起飞，都称得上是平稳，比悬浮列车都舒服。

虽然不知道去干什么，但宋兴琛心里隐隐有些预感，大概率跟这场战争有关，他的目光落在罗金面前的操作台上，忍不住开口：“老师，您没开隐形模式。”

“用不着，走的是军用加密航道。”罗金鳞打开参数调整记录仪，将之前的一份数据复制上去，“不会有航空管制，开隐形反而惹眼。”

宋兴琛在狭小的驾驶舱内调了下整坐姿，民用机甲的减震系统不比军用。他下意识抓住座椅两侧的固定带，透过视野开阔的弧形观察窗，能看见云层在机甲腹部下方快速后退。

比军用型号大两倍的观察窗，大概是民用机甲唯一的优势了。

“航行系统已确认降落坐标。”机械女声伴随着仪表盘的蜂鸣响起，“预计抵达时间：7小时12分。”

罗金鳞解开安全带，金属扣环在舱壁上撞出清脆的回响，他指了指后方闪烁着蓝色指示灯的食物储备舱，“躺会吧，饿了就去拿点吃的。”

说完，他将操纵杆推入自动驾驶档位，戴上耳机闭目养神去了。

宋兴琛本想再问点什么，但看到他这副模样，估摸着自己说啥他都不会回答，于是也暂时收起了自己的心思，定了定神，看着云端之下的城市。

这座城市两个月前曾经历过一轮小型炮弹的轰炸，地面上看不出来，从高空俯瞰才显出狰狞全貌，如同一块被烙铁灼烧过的皮肤，焦黑的建筑残骸只用简易屏障围着。现在人力物力都不足，不少行业都在降薪裁员，更是没有多余的资金用在城建上，战争的残酷终于在每个人心里冒出了芽。

根据军情处最新解密文件，联盟最高议会正在对地下城提案进行最终表决。一旦通过，大半个时期前建造的三座地下要塞将立即启用，同时启动新一代地下城的建造工程。

当地面上不再安全的时候，人们只有进入地下了。

好在现下战况还算乐观，所以这项提案在进行公投的时候，九成民众都投了反对票。毕竟人从原始时期就生活在陆地上，享受阳光雨露，再先进的全光谱照明系统，也比不上地面日复一日的晨昏。

参与地下城适应性训练的志愿者中，从老到小，各行各业的都有。可不出三个月，百分之四十的人都患上了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其中超半数儿童被试者的褪黑激素分泌周期完全紊乱。

机舱内的白噪音和疲惫最终战胜了他的思绪，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是罗金鳞将他喊醒。

“小子，醒醒困，我们到了。”罗金鳞将机甲重新切换回手动模式，“调暗你的视网膜防护等级。”

宋兴琛依言挡住眼睛，随着遮光板拉开，透过指缝，他都能感觉到窗外过分刺眼的强光。

等到机甲落地，他的眼睛才逐渐适应，半眯着眼睛跳下机甲，脚下一软，他的军靴陷入了一片细腻的白沙。

他略睁开眼，海风混着微咸的水汽吹在脸上，这居然是一个风景极好的海岛，但没有任何游人度假的迹象。而且根据阳光照射的角度来推算，他们跟国内已经有不短的时差了。待他眼睛适应了些，看见海边布满了海防的监察带，旗台上面飘着新星联盟的旗帜。

上面写着“备战区”。

“跟上。”罗金鳞没时间让他欣赏海景，大步走向掩藏在棕榈树丛中的指挥部入口。他从口袋里面掏出电子卡，门禁系统的机械臂动转过来扫描，绿光扫过的瞬间，又弹出第二道生物识别界面。

罗金鳞双眼对准，扫过了虹膜。

做完这一切入门检验的动作之后，他冲着门内两边的站岗士兵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宋兴琛走了进去。

穿过三道气密舱门，眼前的景象让宋兴琛的呼吸为之一窒：挑高十余米的指挥大厅里，数十台量子终端机呈放射状排列，两边是巨大的屏幕显示仪，上面星星点点地画着各种各样兵力部署图，宋兴琛看不懂，也不敢细看。但他知道，这里面的军事机密一定事关重大，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紧张和压抑的情绪，操作员们穿着统一制式的紧身作战服，唯一区别是肩部不同颜色的国旗徽记。

这些人几乎不说话，只顾着自己的工作，偶尔交流也十分简短。

两侧墙面上，巨大的全息投影展示着实时战场态势图。宋兴琛瞟了一眼，紧跟着罗金鳞进入电梯，下降时的失重感让胃部微微抽搐。直到下至负七层，电梯门一打开，就能闻到湿润泥土的味道，门上写着“七号会议室”。

罗金鳞在会议室外的大门前站定，回头看了一眼宋兴琛，像是不放心似的，嘱咐了一句：“不该看的别多看，不该问的别多问。”

宋兴琛起初好奇的心思现在被紧张的情绪给覆盖了，他再次压低声音问罗金鳞：“这是什么地方？军事秘密基地？前线指挥部？”

“从性质上来说差不多，这里是一个独属战区的最高指挥中心，你面前这道门后面，全是大人物。”罗金鳞理了理衣领，“不过也不用紧张，只是带你去旁听一场会议，不过回去之后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门轴转动的声响，像极了命运齿轮开始咬合的声音。

宋兴琛听着罗金鳞在推开门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记住，任何人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