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校，出什么事了？”

“不对。”

“什么不对，哪里不对？”

“什么都不对，哪里都不对。”魏长卿步子很快，一点都看不出来刚才被疼痛折磨到虚弱的模样。“这次的风暴太强烈了，很有可能出事，让灰界人捡漏子。”

“什么漏子？我军已经退到了安全范围之内啊，而且我们跟长城堡垒的通讯也还算顺畅。”衡景明看着舷窗外再次集结的舰群，除了刚才受损严重的，其他全都整装待发。

“现在只是电磁辐射，之后就是高速带电粒子，等到我们的卫星和传感器全都失灵，就真成睁眼瞎了。”魏长卿坐在战舰里面，巡洋舰特殊的涂层材料会吸附大量带电粒子，再加上体型巨大，这时候行动会很危险。他便让这次的副指挥留守巡洋舰，自己驾驶小型战舰出发。

太阳风暴一般分为三轮攻击，地球对其确实有屏蔽设备，但如果遇到的风暴太过于猛烈，还是会导致很多精密的仪器故障，定位系统丧失精准度，严重的还会摧毁地面上的城市照明系统，短短一分钟之内就能让一座城市从灯火通明变得漆黑一片，到时候又不知道该有多少工厂、交通和水电力系统陷入瘫痪。

如果地面真的出现“90秒灾难”（注），那夜半鹊又会趁此做些什么，衡景明联想到第一次月球争夺战之后地面的惨况，不由得有些心惊。

“前方检测到……不明……物体。”舱室内的语音系统已经变得断断续续，还不间断出现各种电流杂音。

“不要靠近任何漂浮的不明物体，很危险。”魏长卿带领着舰队穿过一片满是太空垃圾的区域，随口叮嘱衡景明。

衡景明脸色一黑，自从第一次实战模拟之后，他就对所有类似的漂浮物都敬而远之了，实在是搞不清楚这些“垃圾”会在你面前变成什么。

他们到达刚才收到袭击的地方，不过十来分钟的光景，这里居然没人了。

衡景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口袋里面的药瓶沉甸甸的，他伸手抓住那个棕色的玻璃瓶子，让自己尽量定下心来。

这时内部波段传来一条消息，魏长卿看了一眼，他在出发前让手底下人所有消息发两遍，就是为了防止接收不到的情况发生，现在只有内部波段有消息，那就说明他们的正常通讯已经歇菜了。

那条消息很简短：不明物撞击，异常。

“说了要小心不明漂浮物，没长耳朵还是听不懂？”魏长卿火气一下窜上来，正想开口骂人，突然发现那个撞击物确实很奇怪。

一般来说，地球周边的太空垃圾基本都是地球自己造出来的，那些发射到太空里报废的火箭残骸、空间站外体脱落的碎片、月球工厂制造的垃圾……基本上都能用设备分析出原来是什么，但面前的这些很显然不是来自于地球。

“大校，这些漂浮物有可能不是漂浮物。”衡景明看着布防图上面的星星点点，不少战舰都在按照原定计划往前推进。“我之前在集训的时候，有几个同学在实战模拟中，用自己战舰的涂层取材，制作了几块能当做救生舱的太空垃圾，灰界人会不会也用了这种方法，把什么东西藏在了里面。”

这些东西的外部包裹着水银，像是表面形状不规则的茧，但绝对不可能包着人，因为这些茧体型很小，最大的也只到半人高。

衡景明：“这是什么，水银茧？看起来不像是自然形成，应该是做出来的。”

“所有人员注意——”魏长卿刚说完，就想起通讯设备基本完蛋这件事，于是打开内部波段，发了条短报：“注意躲避。”

巍然的舰队群往后齐齐退了几个太空单位，同时竖起防护罩。

雁门堡垒军队如临大敌，这些茧却丝毫没有想要进行下一步计划的准备，依旧悠然地飘着。

“能检测出来里面是什么吗？”

副官捧着操作仪直摇头，“不行，干扰程度太强烈，云龙系列的探测机几乎都不能用了，只有手动探测。”

“手动探测这个距离可不行啊，得上机甲……”魏长卿啧了一声，“奇了怪了，我们刚才过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只听过蝴蝶追着花香飞，苍蝇追着屁飞，没听过磁暴追着咱们舰群飞。”

他往窗口处走了两步，他们所在的战舰跟那些太空漂浮物的距离很近，不用望远镜就能看到。

“追着舰群飞……”魏长卿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随口说的话，又看向那堆水银茧，“为什么会追着我们的舰群飞？”

灰界人刚才那几艘补给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的主力在月球附近，肯定不会经过这里。那如果不是运送补给，又会是运送什么？

“小子，把手动检测器给我。”

手动检测器很灵敏，所以平常会装在有隔离功能的高分子罩子里。魏长卿刚将它出来，检测的指针就像疯了一样乱转。

“这是什么情况？”衡景明看着仿佛喝大了的指针，不解地问。

魏长卿眼皮一跳，旁边的副官先接上了话，“这种检测器的阈值很高，很少会有失灵的情况，除非周围有高强度的干扰。”

“不是干扰。”魏长卿抬起头，看着那些水银茧，“是电磁辐射能量太高，检测器的电离层紊乱了。”

“您是说……”衡景明理解了他话中的含义，也知道自己刚才一直不安的来源在哪，不是他敏感，而是这些水银茧本来就有问题。“我们就在这些辐射场的周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东西是增幅器。”魏长卿魏长卿打开舱室后面的一扇们，里面放着两套宇航服和机甲。“现在的太阳风暴还处在电磁辐射阶段，一旦开始释放等离子体云，咱们跟地面上的人就该一起完蛋了。”

他在机甲臂中的终端里输入启动指令，“这些东西被放置在地月之间，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如果太阳风暴真的被这些水银茧增幅到能够摧毁一切电力设备，地表、堡垒群，多少国家多少人，如果没了电，后果不堪设想。”

“直接发射导弹。”

“不行，现在只要跟电磁有关的都废了，根本没法瞄准。”

“那怎么办？”

“炸了。”指令完成，魏长卿正在等待机甲跟自己的身体贴合，“我去炸。”

“大校。”副官有些着急，“机甲有自动控制功能，您不需要自己去。”

“我们这还只是在舰舱里面，出舱之后辐射会更强，机甲里面要是没有人，还没等靠近就变成一堆废铁了。”魏长卿活动了一下机甲手指，不到一分钟，机甲就已经完全贴合了，只剩面罩还没戴上。

“我去！”副官往前踏一步，“这套机甲我也能操作，您带着军队跟长城堡垒汇合！”

衡景明不作声，他也很想说“我去”，但这两个字圈在舌尖，就是吐不出去。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谁去谁就是死。

“你们两个小子。”魏长卿一手按在一个人的肩膀上，语重心长，“我身体里有芯片，控制这套机甲就跟自己的身体一样，你俩能做到吗，这战舰里就这一套机甲，消息又发不出去，要是任务失败了，谁来负这个责？”

古人打仗，视死如归，在队伍前面抬着自己的棺材。今天他魏长卿也要效仿古人，他没有棺材，只有这套机甲。只要一出舱，必会受到几倍的辐射，如果能顺利炸掉水银茧，其中爆发的能量能让他连骨灰都不会剩下，这个太空就是他的墓地，地球上顶多只能埋个衣服，建个衣冠冢。

他看着衡景明，“如果你有幸回去，就把一切跟我有关的东西都交给长江堡垒的心理医师卢灿，他是我妹妹。”

衡景明本能地摇头。

他成绩好能力强，他考进国航之后可谓是如鱼得水，甚至回家的时候也会给年幼的弟弟宣扬，军校是多么多么地好，多么多么地值得去。

他以前的志向顶多是想想以后该去什么岗位，开着巡洋舰晃荡在地月之间，对他来说就是浪漫。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过战争，更没想到过会有这么大的牺牲。不管一个少年人幸存多么远大的理想和志向，又或者微小地不足为外人道也，也不会有人会以战争杀人流血和牺牲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

“我们会回去的！”衡景明抑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他摇摇头，“您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想出办法……”

魏长卿拿出了毕生所有的耐心，“这是战争，不是演习，牺牲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就连你那些留在地球上的同学老师，也保不准有人不在了。你还年轻，未来的路也很长，别浪费在这里。”

“魏大校，如果我们把弧光弹放到机甲上面，然后利用发射出去的余波对冲，可以短时间消除电磁场，来提升命中率，就算是不能完全命中，也能拖够时间等来支援。我以前在学校里面的这个成绩很好，如果您信得过我，我还可以试一下……”

衡景明咽下没说出口的一句话，总比在这里等死来得好。

魏长卿看了他一眼，轻轻颔首，算是赞同了他的提议。

觉得还有希望的少年精神一振，爬起来就冲到指挥台前，魏长卿站在他后面，“权限转移，确认衡景明中士暂时指挥权。”

衡景明震惊地回头，“什……”

“权限已转移。”

机械女声传出，让衡景明暂时接管了这艘飞船的最高指挥权。

副官先反应过来，朝魏长卿扑过去。

魏长卿灵活地一侧身让过他，拉开舱门上了锁，同时启动了这艘战舰上的防护罩，厚重的舱门隔开了三人。他隔着舱门的玻璃，朝着里面两个年轻人挥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启动机甲。

他们俩眼睁睁地看着魏长卿朝着那些水银茧飞过去，弹出钛索将它们捆在一起。不多时，机甲胸口处发出不祥的红光，那是自爆前的征兆。

衡景明看不见魏长卿的脸，但他就是觉得魏长卿在笑。他扒在玻璃上，光滑的玻璃不受力，手指一直往下滑。

这就是太空，这就是战争。

宇宙中的爆炸不忍看，再多的呼喊也会被黑暗吞没，防护罩检测到强光，立刻黑了几度，防止舰舱内的人视力受损。

在那些水银茧爆炸之后，通讯立刻恢复，虽然也没到正常程度，但也只有一些不妨碍的杂音了。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哑了半天的警报器像是一只被人突然松开了脖子的鸡，突然发出高亢的尖叫，在这种压抑的尖叫声中，衡景明看着电子地图上突然冒出的敌军舰群，他才后知后觉——

他们被灰界人包围了。

这些增幅器可以当武器，也可以当诱饵，如果地球没发现，那这些就是地球人的催命符，如果他们发现了，那么就可以潜伏在增幅器的周围，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衡景明暴力地抹了一把脸，没及时修剪的指甲把眼皮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他打开全频道刚想说话，通讯设备就响了，是长城堡垒的严茗。

严茗：“我是长城总指挥，你们情况如何？”

衡景明没时间伤心，他将团在一起凄凄惨惨的情绪一股脑塞进肚子里：“报告！我是中国太空军雁门堡垒中士衡景明，魏大校刚刚炸毁了灰界人的磁暴增幅器，已……牺牲。总指挥权在我这里，刚发现了灰界人舰队，请求首长指示！”

魏长卿死了？

严茗心一惊，但大敌当前，不是给战友开追悼会的时候，她一巴掌拍上桌面上那个红色按钮。

“阿纳托利中将，我军受到太阳风暴的影响已减少，已请求俄方协同作战。”

豹乡堡垒回复地很快：“我军已到位。”

“衡中士——反击！”

哀兵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