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太空打了胜仗之后，地面上的夜半鹊也相对消停了不少，医院周边的警卫撤掉了三分之一。初春的风终于带上了一丝暖意，路边的灌木和花树悍不畏寒地抽了芽，丰盈出青翠的朝气。

“都两天了，为什么还是没醒过来呢，数据显示各项指标都已经正常了啊。”

有人说话的声音飘进宋兴琛耳朵里面，忽近忽远。

他在梦中昏昏欲睡，总是梦到各种可怕的场景，素材几乎都来源于上大学看的那些惊悚恐怖片。鬼哭狼嚎的画面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脑子里面，像乱麻理也理不清。他突然感到烦躁，意识也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数据只是数据，并不完全适用于所有人，而且每个人对药物的耐受力也不同。”

“那也不能就这样干耗着呀。”

宋兴琛动动手指，虽然闭着眼，却能感觉到光，刚才光怪陆离的噩梦被驱散。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距离机甲爆炸案过去了三天。

古嫣和姜昙华站在一边跟医生交流他的病情。

“但是现在病人的情况也不允许再用猛药了，他……哎，他这不是醒了吗？”医生本来为难地看着宋兴琛，意外发现他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儿？”宋兴琛吃力地侧过头，这像是个单人病房，条件还不错，可他不记得他们的集训地的医疗设施和条件有这么好。

“你醒啦！这里是首都医院。”古嫣看他醒过来，两步冲到病床前，又赶紧放柔声音，“当时你把机甲开进水库，自己摔在岸边晕过去了，这家医院离得最近，所以就把你送到这儿来了。”

宋兴琛看着古嫣，她眼睛里都是血丝，黑眼圈也重了不少，整个人疲惫又憔悴。

他把自己撑起来，带动了身上或贴或夹的数据检测仪，手腕被绑得结结实实，上面裹着输入营养液的针管。他一时没使上力，只看着古嫣的眼角，“你眼睛怎么样了？”

古嫣伸手轻轻在眼角点了两下，“没事了，一点小擦伤而已。”

“那就好。”宋兴琛的意识还停留在自己的腿没有知觉的时候，他活动了两下，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毕竟不是骨折就是骨裂，这种在现在的医疗条件之下已经是小问题了，基本一天时间就能完全修复好。

“你的身体机能都没什么问题，刚送来的时候塞进医疗舱，两小时体征就正常了。”姜昙华递给他一杯鲜榨的橙汁，杯子一看就是刚洗干净的，上面还有挂壁的透明水珠，“再住个几天就能出院了。”

清甜的水果香气刺激到宋兴琛的嗅觉味觉，这让他失去的记忆迅速回笼，试探着问：“我当时被机甲震出来之后，你们是从哪里找到我的？”

“距离机甲追落地不远的山林里面，你当时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腿也断了。”古嫣描述着那天的惊险刺激，她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而且那个爆炸的余波特别大，在我们找到你之后，还没等下山，那个机甲又发生了二次爆炸，几个离水近的搜救人员还受伤了。”

“那你们找到我的时候……”宋兴琛喝了一口橙汁，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出这个问题，“我周围还有别人吗？”

“别人？”古嫣轻轻皱了下眉，语气困惑，“谁啊？我们去的时候只发现你一个人躺在那，没有别人。”

“怎么这么问？”姜昙华比古嫣要敏感一点。

“就是……这么大的一个山林水库，感觉你们能找到我挺不容易的。”宋兴琛赶紧打圆场，脖子上被电击的痛感很真切，他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在一点证据和理由都没有的情况下，他也不想现在就告诉他们。

古嫣把他的外套拿过来给他披上，病房里面虽然暖和，但毕竟倒春寒，再加上刚苏醒，还是做好保暖工作比较好。“你是不是傻啊，你身上带着终端呢，相当于定位仪，怎么可能找不到你？”

“哦。”宋兴琛不再说话，他明白，既然那个人能不留踪迹地拿走黑球，就说明这其中有很多事情都是自己不知道的。MZD机甲中“人间”号的结构图，一定也事有蹊跷。

“对了，列昂当时跟我说，那架机甲里面有加密的我军内部文件。”古嫣说，“你有看到吗？”

姜昙华：“什么文件？”

宋兴琛：“没看见。”

“是军方下发给集训基地的材料，没有保密级别，但也不是谁都能看到的。”古嫣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想也是，就十分钟的时间，能开到水库去都是勉强，你应该也没有时间看他们机甲里面的数据系统。”

宋兴琛心说，不仅有时间看，还拍下来了，就是不知道被谁拿走了。

看他俩都低着头，古嫣觉得房间气氛太压抑，便拍了拍手，“怎么都灰心丧气的，月球基地打了胜仗，我家老头说衡景明立功了，连军衔都升了一阶，以后人家就是中士了。”

最近这几天最重磅的新闻就是月球基地打了胜仗，雁门堡垒件行军果敢，最先发现月球通讯波段的异常。当然，也顺带着夸了一下日韩两国的“及时支援”，虽然各种艰辛不便为外人道也，不管是出于鼓舞人心还是维护三国友谊的目的，这都是战争打响之后的第一场胜仗。

被称为“对月反击战”。

“天才就是天才。”姜昙华感慨一声，看宋兴琛喝光了橙汁，便问：“还要吗？”

“不用了……我有点饿。”

“诶，你们俩这周周末有空吗？”古嫣从手机里翻出一张演唱会的宣传海报，“我姐姐周末有演，出你们要是有兴趣的话一起啊，就当是给她捧捧场了。”

宋兴琛惊奇：“现在战时，还能办演唱会？”

“不是单人演唱会，这次办得很大。”古嫣把海报发给他们两个看，说：“说是演唱会，其实就是募捐，为前线筹集军费。”

现在太空局势看起来还好，毕竟只是一些相互试探的小摩擦，如果到后面演变成为长战线和大规模冲突，必然会出现前线军资吃紧的情况，到那个时候在捐款就来不及了。战略支援是个大窟窿，与其事后填补还不如现在就先盖两层上去，不能等直接破了摔死人。

“我看上面应该很早就想这么干了，现在借着月球打了胜仗的由头，民众士气正足，也更愿意买账。”姜昙华忍不住说，“而且在这个讲究‘人权’的社会，总不能强行向老百姓征税吧。”

听着姜昙华意有所指的讽刺，古嫣深表赞同，“是啊，毕竟请辞事件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宋兴琛没搭腔，他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小金库，这种带有慈善性质的演唱会，门票应该不会太便宜，“门票多少钱？”

古嫣手一挥，豪气万丈：“我包了，就当在上天之前给自己放个假吧，反正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出任务了。”

姜昙华摇摇头，“我那几天要去京郊执勤，回不来。”

这场演唱会选在首都体育馆举行，场地最多能容纳几万人，群星荟萃，大腕云集，可见对“募捐”的看重程度。宋兴琛隔着老远就看到霓虹灯的光，伴着音响闪烁，门口放着各种造型的电子立牌，上面不断滚动着歌星和明星的写真和介绍，到处都是满脸狂热的人，炽热亢奋的气氛似乎让人回到了战前。

宋兴琛被古嫣领着进了后台，她姐姐古靖若正在化妆。

“姐，你是第几个出场啊？”古嫣老实坐在自家姐姐旁边，帮化妆师递东西。

“第五个呀，跟阿歆一起。”古靖若闭着眼睛让化妆师给自己扑粉底，阿歆在婚礼上受了惊吓，再加上结婚之前就怀孕了，索性一直待在家里面养胎，这会刚出月子没多久，立刻又重返镁光灯下。

宋兴琛坐立不安地扎在旁边，看她们姐妹俩说话。古嫣平常在学校风风火火，听她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坐稳了”，然后开启一段堪比过山车的刺激行程——像她这样柔和内敛，甚至撒娇的状态，宋兴琛还是第一次见，不免有些反差感。

古靖若睁开眼，透过镜子看到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好的宋兴琛，问妹妹，“那是你同学吗？怎么站这么远，我这里有零食，你把他喊过来吃点。”

“你杵在那干嘛？”古嫣冲他招招手，“来呀，吃点东西。”

宋兴琛没怎么见过大场面，在这些衣香鬓影中紧张得快要顺拐，他走到古靖若面前，喊了一声姐姐，就立刻把头垂下去。

古靖若穿着暖黄色的长裙，上面印着大片白玫瑰，腰腹处用彩带收紧。她的头发光泽柔顺，每一个卷曲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地贴在脸颊两侧，如果不是刚看见妆造师围着她的头捣腾了足足两个小时，宋兴琛会以为这是她自己长成这样的。

“你是阿嫣的同学吧，叫什么名字？”

“我叫宋兴琛，我们是集训地认识的。”

“还要一会才开始呢，你先吃点东西吧。”古靖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装着各色零食，她感慨道：“现在太空军的预备役很辛苦，比其他四个兵种多了额外的集训，之前首都医院那件事闹得挺大，受伤了吧？”

“没……”宋兴琛突然想起古嫣曾说过，古靖若在出道前是陆军组织部艺术中心，中尉级别。他立刻立正，双手贴着裤缝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报告！只是轻伤，不影响。”

化妆师被他吓了一跳，眼线都差点画歪，古靖若从盒子里拿出两块葡萄奶酥，塞进宋兴琛手里，“今天来玩，不要搞这些虚的，吃一点东西垫垫肚子吧，不用客气。”

“吃吧。”古嫣一挑下巴，剥开一颗蓝莓糖。

“这里再加一些金粉会不会好看，今天穿得有点素，妆面要提一提。”古靖若让化妆师蘸了细密的金粉涂在眼角处，又转向宋兴琛，“我听阿嫣提过你，你们两都是第二批上天的是吧，那还可以在地球多呆一段时间。”

宋兴琛绷紧后背，下意识又想喊一声报告，“报……呃，我，是的！我们两个都是第二批！”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看起来很凶吗？”古靖若笑着扭过头，拍拍古嫣的手，“阿嫣，你这个小同学是个老实孩子，可别欺负人家。”

“啧，什么跟什么……”古嫣将手中的糖直接塞进宋兴琛嘴里，“你吃啊，别说话了！”

宋兴琛不敢吭声，默默吃糖。

“若若！”这时阿歆也化好妆过来了，她穿着雪青色的连衣裙，胸口绣着两只黑色的剪尾燕子。她看到古嫣，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惊喜道：“哎呀，小嫣也来了。”

古嫣站起来，冲她点点头，“姐姐好。”

阿歆拍了拍她肩膀下面，“你比你姐姐还高，要是不去当兵，可以去当模特。”

古嫣没接话，只客气地笑笑，又回到了平常的样子，跟刚才那个在姐姐面前撒娇卖乖的她判若两人。

像是知道古嫣的脾气性格，阿歆并没有计较，她看见宋兴琛站在旁边，“兴琛？你们是一起来的吗？我家那口子在外面呢，你一会出去就能看见他。”

古靖若抬起头，“你们也认识啊？”

“怎么不认识，他是我们家老郑的高中同学，关系特别好，婚礼前一天老郑跑去喝酒，就是他给扛回来的。”阿歆热情地招呼宋兴琛，“以后有时间来家里吃饭啊，婚礼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了，我们还得感谢你呢。”

宋兴琛听不出来人家是真心想让自己去家里吃饭，还只是单纯客套，犹豫了一下，小幅度点点头，“好。”

“快开始了，你们回观众席上坐好吧。”古靖若看了眼时间，冲着自己助理招招手，“你们就跟着她过去，别瞎跑。”

气氛热烈的演唱会，活色生香的歌舞，欢呼声、喝彩声、口哨声……宋兴琛有些恍惚和迷茫，尤其是置身在这种环境之下，周围没有变态的老师、没日没夜的训练和实操，有的只是缤纷绚烂的荧光棒和巨大的灯牌。

战争好像离他们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