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驻军营账
约定好的时限还差一天,卫含章却带着剩下的千余人到了青州。
如果算具体的时间话,他们可能在还差两三天才到十五日时,便动身撤离了。
但没有人表示不满和质疑,一是这些人身上没一个模样能看的,二是卫侯的决定,这些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地难以发表反对意见,三是平度那如此动静,众人也极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来些人,带他们下去救治。”卫含章对上迎接曹平和俞寒直接吩咐。
听俞寒命令已经准备好的兵医和折伤医当即动身上手,效率极高。
“大帅,也先让大夫给您看看吧?”曹平看着卫含章片甲不留,还浸出不少血迹的周身,很是急切。
卫含章摆手,“先召人集会。”
这时便能体现卫含章和俞寒的默契,除却早已备好的医官和辅助兵士。俞寒一见带伤回来的卫含章没有叫陶大夫,立马便去传唤军中将领。此时,卫含章一说,那些人就能快速集合。就连地点,俞寒都就近找好了,不必跑不顺路的中军帐。
俞朗照真是一如既往的贴心,卫含章不免在心中感慨,真是怪舍不得放他出去单飞。
“平度炸毁,吴军辎重难行,攻城不便,且不据城郭不易防守,王俱全还被我于心窝处捅了一刀,吴军必然内乱。此际正是反击之佳时,诸位可有异议?”
卫含章简要诉说目前战况,策定接下来的战略方针。
曹平等人日日焦心如何布置城郭营垒等防守事宜,哪曾想还能直接跳过这一阶段,然后进入反攻环节。
由在劫难逃越过劫后余生,直接进入生杀予夺的疯狂喜悦,能冲晕脑子,令人目眩神迷。
都相当兴奋,“大帅,您们怎么炸的城池啊,讲讲呗。”这是李愚手下曾经的一个副将。
“是啊,那姓王的可真是命大啊,大帅您就该再补一刀的。没事,吴人的大夫一定不行,他一定活不了了。”这人一边高兴还一边带诅咒。
“大帅,魏计文也死了?”就连曹平都控制不住的高兴。
“嗯。”卫含章面色平静,显得不咸不淡。
“大帅,晏将军呢?”俞寒来泼了盆冷水,浇醒众人。
无论吴人死伤如何惨重,两万平度驻军只回来千余,同袍鲜血尤在前,他们实不必过于高兴。
卫含章没有立即出声,他环顾众人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身上都略有停驻。
当帐中之人都噤口讷言,一片静寂后,卫含章才离座起身正色。
“晏安,领队行军,依令依规,杀敌除寇,勇于阵前。既护统帅之安危于左右,亦争做挽狂澜之先锋。斩敌将魏计文,擒首百余,率队尽烧吴人之粮草。实忠勇之良将。”
四座之人无言,卫含章顿了一下,“可憾尽忠于阵前,难寻尸骨。”
话中有真有假,但俱不算脱离实际,都在晏安能做到的范畴。有这些做铺陈,或许那孩子惦念着的姐姐,能得皇帝暂时之宽恕,一夕之安枕。
卫含章拿出一纸名姓,“这是火烧吴人粮草者的名姓。”
曹平赶紧接过。
“这些是引炸城楼的兵士。”接着,卫含章又递出一纸名姓。
曹平换手来捧。
此二处的人,一处留于吴人之营,一处陨身为飞灰,都即欲敛骨而无法,格外惨烈。
“写军报吧。”为同泽之哀,氛围凝重,但更重要的事仍要继续。
安息属于亡故之人,活着的人得步履不停,让逝者的生命有价值。或者,显得有价值。
“援军来了吗?”他从上京城到东南都又过了十余日。卫含章清楚西北骑兵急行军的速度,若消息传达的顺畅,不可能还没到。
曹平低头看着手里的两张纸没有发声。
晏安和他一同在朝廷上受刁难,然后他们一起找了钱解死乞白赖地讨要军费,又一道去求了宁怀沙。还强自许下,要擒东南贼首给宁怀沙一观的诺言。随后,一同赴往东南,投于李愚门下,一同送李将军回京,一起等来卫侯。
可惜,不能再一起班师回朝,归家摆宴了。
京城晏家的人,有当朝的贵妃姐姐,无纨绔恣睢之相,亦不世故聪明。处于人中,不显眼的一人,若不是俞寒问起,他们可能都会略过不记得之人,却先亡于阵前,辞于人先。
“大帅,还没有。”俞寒回答。
卫含章心道,幸好他如此分散行军,否则此番怕要失此良机。
“嗯。”他点了点头,面上没苛责为什么早该到的援军,现在还没有听到动静,“青州城防我看到了,曹平你做的很好。”
捧着写有晏安之名的纸张,曹平便是被夸奖了也高兴不起来,只点头,“俞将军帮了末将良多。”
“好,反攻之事刻不容缓,据点守护之事,曹平继续做。”
“是。”曹平应答。
“反攻突袭,由俞寒你全权负责。”卫含章接着下令。
俞寒看了他一眼,立马应下,“是。”
“你们再行商讨细节,俞寒跟我去中军帐。”
听到命令,俞寒先一步给卫含章撩开帐帘,然后给他引路。
在卫含章的脚踏出帐门时,俞寒伸手不着痕迹地托了他的手臂一把,“陶大夫已经在帐中等着你了。”
半响,俞寒没听到回答,只感受到了手臂上承担的力量愈来愈重。
“你还能走吗?”声音压低,却急迫。
“别让我倒在人前。”
卫大将军大变活人的技艺相当传神,出帐之前,他看着只是皮相上狼狈,却站得住,看起来精神也不错。先吩咐了一群人安置伤兵,严防吴军,定下吴军来袭的应对之策和反攻人选。
结果一脚迈出营帐,连中军帐都还没瞅见帐顶,他就来这一句话。
纵使俞寒猜到了几分,也险些没把心脏病给吓出来。
拖着大帅进到中军账中,才发现一路上让俞寒承了大半之力的人,实则也在勉力支撑。
帐门一合,两人连榻都没摸着,卫含章留下“封锁消息”四个字,俞寒的手就托不住他。
那人猝然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好在大夫就在身前,而俞寒收拾烂摊子的手法也足够熟练。封锁消息,胡诌暂时见不到卫大帅的理由,统筹反攻事宜,一应流程运转顺利。
……
五日后
“吴军那边怎么样?”卫含章抓着身上的被子,猛一睁眼。
醒来的人发现自己被纱布裹得像个粽子,他挑了挑眉,非常不满意,“俞寒。”
可怜的大帅被留在帐中没人回应。
于是卫含章又拉着嗓子喊了声,“俞寒。”
外面的人终于听见,蹭蹭地跑进来。
“大帅,您醒啦?”钟乐正伤的轻,他自己身上上了药,便兼顾起照顾大帅的职责,“俞将军领兵出去了。”
“哦哦,刚才我听动静应该是俞将军顺利回来啦,我去叫他来见您?”
“很顺利?”卫含章侧了些头问人,“让他歇会儿吧,别叫他。”
这时,合上的门被人推开。
一人带着冷铁味的风卷到卫含章床前。
瞅见俞寒的神色有些不似寻常,卫含章本想让钟小朋友先出去,免得让他现眼于人前。
结果那人蹲在床头边,抓住卫含章伸出来的右手就来了句,“风禾,我赢了。”
手冰沁如寒铁,一身甲胄未卸,烟尘未洗。
活似八百年没有赢过。
十足的丢人现眼。
好在缺根筋,见到大帅醒来都不知道扶一扶,让卫含章坐起来,以及多多少少该递杯水的钟乐正。这个时候脑子却在线,知道要给俞寒和卫含章留点私人说话的时间。
他默默转身,出了门去,然后将门严丝合缝地关上,充当门神之责。
“倒霉孩子你这是……”
久旱逢甘霖,是该让人高兴一下。卫含章自觉自己不是那种孩子放榜成绩出来后,一边心里嘚瑟,一边和别人家的比较比较,还要兼顾嘴上不饶人,说一点小成绩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的大家长。
于是,才起了个话头的言语收住,“我知道,你很不错。”
“不,我跟你说我赢了。”俞寒抬眼看向卫含章,深秋外边寒气被他裹挟进屋,遇暖于眉峰上凝结成水珠。
重点不是我赢了,是我跟你说。
是我胜利的喜悦之情,有人分享,有人高兴。
我庆幸,我们共同的愿望,有希望共同去奔赴。而不是什么,我去践你的遗愿。
睁眼能看到宁怀沙,他是真的高兴。得侥天之幸,又一次从老天爷的手上挣脱出来的感觉无不美好。
睁眼能看到俞寒,又另一种庆幸的感觉。
庆幸自己不必让人破琴绝弦,以后每一次胜利,都快乐不到心坎里去,余生负重累累,登高独怅。
卫含章正过头,弯着眉目眨下眼,笑了开来。
“我知道了,俞将军。您这下了战场就跑我榻前来报喜,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将临盆下不了床的媳妇儿呢。”
俞寒这才发现,两人姿势怪异,而姓卫的惯要脸面,他受不得这样躺着跟人讲话。
哪怕因为他半跪于此,还显得比卫含章略矮一筹。
他抹了把脸,然后起身要扶卫含章起来,就见那人跟他挑眉,“没事,我自己来,还没到那种程度。”
俞寒遂转身给他倒了杯水,仿佛不愿见那人躺着还用五官作妖,“大帅,您省省吧。陶大夫说就您那肩胛骨,以后还想拿得起刀,至少得躺三个月。”
好容易趁着卫含章昏迷,陶大夫把了个真实点的脉象,然后差点没把他老人家给气死。
毕竟,陶大夫行医几十年,也没见着过谁人的脉象,能在醒着时健康的可直接做标杆,一昏迷,就能上医书的各页,做经典案例。
被陶大夫那打算立即卷铺盖走人架势吓着的俞寒,下定决心,不管那厮再说什么,一概不听就对了。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平度之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