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舟飞梦服下丹药迅速调息,气海里丝丝缕缕的灵力令她心头一松,却见宗清临第三次落回其身侧,又忧心忡忡,“清临,这兄妹二人的配合严丝合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还能坚持多久?”
雪方池与别石见的策略相当简易,先由雪方池发动晕染刀阵围攻宗清临,待剑光收束,转换别石见持刀与宗清临正面对上,以此产生的剑痕刀痕将成为新的晕染对象,以此循环往复,最终目标就是耗死宗清临。
策略是可行圆满的,但变数是连变数本变都不知所措的。
宗清临脸上罕见露出一丝茫然,与苏苏相遇后,他身上的异常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比如这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又比如桑莲灵池下秒杀一众恶兽明显超越剑尊的力量,再比如眼下漫天剑雨却未能伤其身的护体剑气。
要不要赌一把呢,宗清临并未过多思虑,已然做出决断。
攻守交替,万谋扇起,剑雨如期而至。宗清临这次并未挡在伶舟飞梦身前撑开护体结界,而是拎着优昙剑,箭步跃起,逆风而上,身披刀光,脚踩剑影,如流星穿梭其间。
飒飒下落的剑雨,一旦触及宗清临的身体,就如坠落火山的水滴,瞬间消失殆尽。
宗清临心中稍定,目不转睛地盯着正上方的雪方池,后者惊愕不已,“他怎么可能冲上来!该死!”
别石见侧身闪至,“你退后,我来。”
雪方池并不恋战,扇面一转,如流云踏雪,向后撤去。
刀剑相撞,爆出束束火花,金铁交鸣的啸音令宗清临眼皮一震,只觉僵持的手臂稍稍一松,稍纵即逝间,优昙剑被强硬地顶了回来。别石见这力量还真是骇人,清临心下暗自赞叹。
不过一炷香时间,两人已交手数招,倏而,优昙剑旋过别石见的侧脸,她转身避开的瞬间,宗清临回眸瞥见她的双眼,顿时为之一惊,“你的眼睛……”
不待他细想,下方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颤抖的红雪被腾空抛起,掩埋其下的山岩露出红褐色的碎体,它们悬浮、飞旋、摩擦而聚拢,蓝绿的流光沿着山石的边缘镀上一层松软与绵稠,崩裂塌陷的山岩在碰撞与耦合间重组成百丈之高的巨像。
红雪流淌于经脉之间,骤然齐聚于石像颅顶,它睁开空洞无物的双眼。旋即抬起岩浆融成的巨掌,以山崩之势,朝着宗清临拍去。
风,呼啸而过,弥漫起腥重的泥土气息。宗清临旋身转飞优昙剑,又足尖轻点断竹,凌空弹起,石掌重重砸向地面,红雪簌簌落入炸开的深坑之中。刹那间,玄冰的利剑横穿石像眉心,石像发出沉闷的嘶吼。
宗清临追上优昙剑,一脚踩在石像头顶,又一把捞回飞剑,双手交叉,握紧剑柄,杀意在灵脉间肆意横行,优昙兴奋而战栗地爆出璀璨又冰冷的银光,剑尖对准巨像天灵盖,狠狠劈下。
“滚!”
一声厉喝,剑尖银光灌入巨像体内,似暴雨梨花针炸开,沿着红雪漂过的经脉肆虐前行,所经之处,银光刺破巨像身躯,在体表留下蛛网般的裂痕。万千银针汇聚于石像心口,灿如白昼的强光骤然爆开,遮住了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巨像崩成遮天蔽日的碎石,如暴雨倾盆而下。
宗清临抄起柔软轻盈的紫藤,勾起断裂的竹支,轻轻一甩,竹支似风火轮旋转飞舞,将铺天盖地的碎石抽向雪方池二人。
雪方池忙不迭捏着扇子各种扇风,好一通忙活后,他灰头土脸地看向宗清临,后者对他勾了勾食指,“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来”的意味无须言表。
雪方池气得磨了磨后槽牙,他的聚石成心术法被废了,晕染刀阵也很难再派上用场,宗清临这厮看起来又水火不侵,算来算去,也只有那一招了,只是……
“莫急,我们还有一张王牌。”别石见挡在雪方池身前,她声音冷冽,一脸漠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又如何?总有办法让他不敢动手。”
宗清临见她将横刀负于身后,十指拨动无形的丝线,画出繁复的法诀,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一沉,目光投向伶舟飞梦。
“快松手!”
伶舟飞梦眼皮一跳,飞速放开手中藤蔓, 可为时已晚。安静许久的藤蔓猝不及防地抽出两根墨绿色的藤,一左一右缠住伶舟飞梦的双臂。
“晏……晏清……”伶舟飞梦反手握住藤枝,试图将其扯开,却无济于事,反倒越缠越紧。
“果然是你。”宗清临面上皆是寒意。掠水藤的诡异,他先前已领略一二,对藤身造成的每一分伤害,都将作用于晏清本体,别石见这是逼着他们束手就擒。
别石见莞尔一笑,“对,是我。我本没打算这么早对棠溪晏清下手,多好的一颗种子,我在他身边刷足了好感,卖足了惨,等岚月的人出手,他濒死之际我再出现,以却尘犀悲悯天人的本性,我极有可能以一种相当平和的方式从他身上获得却尘犀传承。这才叫兵不血刃。”
“可谁让他偏偏自己闯入东南归黎,被我撞见。当然不能让他坏了我的大事,我临时起意,决定改变棠溪晏清的用途。”
“天意如此。宗清临,任你如何神通广大,这世上只有我知晓取种之法。你瞧着吧,他会从灵力再到血肉,将伶舟飞梦彻底吞噬,在那之后,就轮到你了。”
别石见隐隐有几分雀跃,“当然,以你二人实力,剿灭一团藤蔓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这代价,可得想好了。”
伶舟飞梦扫了眼缠至其脖颈的藤蔓,不为所动,“事态变换,此一时彼一时。我与清临若真绞杀晏清化身的这团藤蔓以求脱身,那么觊觎却尘犀传承的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真敢赌吗?”
别石见眉梢轻挑,发出若有若无的浅笑,“伶舟一族当真是背刺第一人,骨子里天然流淌着背叛的意念。只有你,我当然不敢赌,可这不是还有宗道友?既是风霆镇恶之主,又坐拥诡谲莫测的剑意,倘若他真存了这番心思,又何须与我二人周旋,毕竟此地,无人能拦他。倘若他决意保下晏清,你的这点儿小心思小动作,我更无须担心。”
宗清临目露思索,“你以晏清为赌注,是因为你们清楚这是唯一可以威胁我的方式,或许你们还有其他底牌,但势必要付出极大代价。此情之下,我因顾及同伴的生死无法对你们下杀手,同样,你们惊惧于晏清与飞梦双双殒命后我定然无所顾忌取你们性命。所以,你们是想谈谈第三种方案?”
雪方池与别石见对视一眼,一敲掌心,“我说过,并不想与你们为敌,甚至在第一天关之前,你二人都是我们极力争取的盟友,但……天意弄人,此秘关乎雪别两家生死存亡,不容有失,不得已布下此局。事已至此,我可以不要你们的命,也可以让小砚取种,但有一个条件,我要在你们神宫之内定下魂契五百年,一旦你们主动向他人透露一丝一毫,或者被他人以秘术刺入神宫搜魂,定然神宫自爆,魂体陨灭。”
“五百年后,我雪别两家势必不再受制于人,时限届满,魂契自动解除。”雪方池目光幽深,面上多了几分笃定之色,“当然,在此期间,我会将你们视为族人,且不说修炼所需资源一应俱全,灵主之位,可保伶舟入主前七席,为清临争取第九席,如何?”
宗清临一点眉心,原来打的这个主意,倒是有几分可笑。且不说除却五衍仙盟与浮雪宫,这第七席本就轮到伶舟世家,他本人……目标可是第一席。至于魂契,那就是将命脉交到这兄妹二人手上,对方心神一动,自己就得魂体爆亡。
“我若不答应呢?”
别石见手诀变换,只见藤蔓之中幻化出黑雾缭绕的两柄剑,对准伶舟飞梦的眉心,“三声之后,伶舟世家惊艳绝伦的继承人就要凋零了。 ”
“清临,别管我,擒住别石见要紧。”墨绿藤蔓在伶舟飞梦的脖颈间缠紧,她的呼吸一息一息被冲淡,她却似毫无察觉,“别石见,不,该叫你别砚,我真是错看了你。”
别石见嗤笑一声,“说得冠冕堂皇,都是为了家族,我与兄长今日所为远不及当日伶舟一族的绝情绝意,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大家都是一路货色罢了。”
伶舟飞梦一脸黯然,蓦地咬紧牙关,“清临……无需顾及我。伶舟一族欠棠溪世家的命,就从我来还吧。”
别石见脸上露出一丝疯狂,“那就看看,是宗道友你的剑快,还是伶舟飞梦死得更快。”
伶舟飞梦目光灼灼,肆意而骄狂,“是吗!你没资格!”话音刚落,她从容又坚定,“清临,拿起优昙,杀了我!”
宗清临目光一顿,只见悬于身前的优昙剑隐隐有了几分颤动。
“聒噪。”雪方池一抖折扇,遮住唇角噙着的冰冷笑意,“宗道友,听闻你先因血祭十三城而获封龙骧世子,后因满门皆亡而踏入仙途,再因同门殒命而得名剑绯弦,又因师尊献祭而步入中天。你这厄逆之子的盛名倒是名副其实。今日,难不成还要再添一笔实绩?”
宗清临抿紧唇角,在交手之后,对方的最优选已然从灭口转为魂契,而雪方池与别石见的挑衅之语,也不过是为了激怒自己。不伤藤蔓救下伶舟飞梦并不难,生擒雪别二人也有他法,但关键在于想救回晏清,须得别石见心甘情愿。
眼看墨藤越缠越紧,伶舟飞梦面上已是一片坦然,“清临,别等了,拜托你,不要给他们机会。我不希望晏清身上沾上我的血。”
“宗道友,你想手刃故友,再添一笔血债吗?”
“宗清临,你以为我们真怕了你不成。那个法子,确实要付出点代价,但那又如何,收你的命,绰绰有余!”
“以身祭剑,三生有幸。”
无数个念头在宗清临眼前飞速划过,最终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别石见的眼尾,口中哼出一声轻嘲。
他心神一动,从灵光囊中擒出一枚橘红色的光团,顺势往空中一抛。紧紧盯着他一举一动的雪别二人自是不敢错过,只见那光团之中吐出一颗一人之高的巨橘,迅速剥开八瓣,露出其中对弈二老,一老者吹草为龙,腾云而去。
“那是……橘叟?原来……那故事竟然是真的?”别石见眸中颤着星光点点,目光难以自持地落在腾飞的草龙上。
当日与雪方池在巨橘中坐谈,对方提及年少故事,宗清临立即想起当日拜师大礼包中似乎有一物什正好能与之对应。既是雪方池年少不忘之事,那么与别石见,或许也有几分效用。果然,他猜对了。
他掐了个手诀,草龙长尾卷起巨橘朝着别石见飞去,别石见望着传说中的巨橘小屋,稍稍分了心神,飞旋的优昙剑在此时骤然杀出,她下意识向一侧闪避,却将雪方池暴露在飞剑之下。
优昙剑重重砸在雪方池腰后,将手无缚鸡之力的脆皮整团拍向地面。
“哥哥!”别石见一声惊呼,飞扑而下。
宗清临却用紫藤抄起竹支两节,迎上横刀,“现在,你还有资格谈条件吗?”
别石见蓦然一惊,优昙剑正悬于雪方池颈侧。
怎么会!她看向身前的宗清临,又瞧向被藤蔓束缚其间的伶舟飞梦。那柄剑,到底是怎么回事?
半空中,橘红的光团洒下昏暗的暖光,一枚青绿色的钱币夹在伶舟飞梦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