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大西北,辽阔深沉的夜色被渲染地五彩斑斓,灯火通明的院子里,杨又恩从头到脚裹得跟个熊一样挎着长得像熊一样的杨昌雄,腿边挂着一个差不多到膝盖弯的小萝卜头。
父子三人一人一个雷锋帽戴着,齐刷刷的仰头看着天空,等最后一簇烟花消失在夜空,杨昌雄左手揽着杨又恩的肩,右手夹起小萝卜头大步回了屋。
杨又恩刚进屋坐下,外婆赶紧拽着她的手揣进了棉袄里,杨又恩顺势躺在外婆腿上,头脸往肚子一埋。
被扒了一层外衣的小萝卜头晃晃悠悠跑到沙发边,嘴里含糊不清的叫着“姐姐”,手脚并用爬上沙发又往杨又恩的怀里挤。
杨又恩顺着他的后脖领将他往后提了提,果然口水已经流到了她的衣服上,她嫌弃的“咦”了一声,手指弹了弹他那肉嘟嘟的小脸蛋说:“你怎么又丑又脏啊?”
外婆见状赶忙拨开杨又恩的手道:“小娃不能老动他脸,越动口水越多,你以前比他还脏呢。”
杨又恩不服气反驳:“怎么可能,我哪有?”
外婆笑着说:“怎么没有,你刚生下来我就抱着你了,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外婆捋着杨又恩的头发道,“不过,那个时候我抱着你走到哪儿,看见的人都说十里八乡就属你这个小女娃娃最好看。你就一个劲儿冲人家笑,小人儿长得还没你爸鞋底子大呢,也不知道害怕。”
外婆再一次陷在回忆里,一下又一下抚摸着杨又恩,重复着杨又恩已经听过几十遍的话,但杨又恩依旧像第一次听到一样捧场,认认真真听着外婆讲她小时候的事,偶尔还会点评一下。
那双手布满了一层又一层的老茧,摸在脸上像是被砂纸刮了一遍,可杨又恩总是握着外婆的手,陪着她一遍遍重复,乐此不疲。
大年夜的灯火彻夜通明,小萝卜头被杨月提溜着上楼睡觉了,杨又恩还躺在外婆怀里,用往事当作睡前读物。
一般讲到最后,外婆都会说:“一晃,外婆的乖乖都这么大了。”
今晚,在中国人赋予特殊意义的一天,不约而同的,杨又恩趴在外婆耳边悄声道:“外婆,我有喜欢的人了,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
外婆还是像她小时候一样,拍着杨又恩的肩膀,语气里的不舍甚过高兴:“我们又又是真的长大了,再过几年,都能嫁人啦。”
杨又恩好似发现了了不得的宝藏,忍不住分享给最亲近的人,她抱着外婆的腰说:“外婆,他是一个闪闪发光的人,等你见了他,才能知道他有多好。”
外婆笑着说:“好,只要是又又喜欢的,外婆都觉得好。”
杨又恩扬起笑脸,笑容比头顶的水晶灯还要璀璨。
年一过,杨又恩自动变成了摆在门口的招财猫,怀里还抱着个只会流哈喇子的小二哈,每当有客人上门,便自动挂着笑脸歪着头说:“某某新年快乐。”
当客人起身离开时,再挥挥手,笑眯眯道一声:“某某欢迎下次再来。”
杨家在西宁亲戚虽然少,但是杨昌雄的生意往来基本都在这边,从大年初一到小年初六,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感觉门槛都踩低了几分。
杨又恩数着手里的红包,感叹当个摆件累是累了点,好在招财。
她数完自己的,又将手伸向怀里,小二哈正抱着一个红包往嘴里放,杨又恩拿一个空红包轻而易举替换了那个虽然沾着口水,但颇有分量的红包,此招屡试不爽。
等钱一到手,杨又恩两手举着小二哈将他平移在沙发上,不是回屋睡觉就是拿小二哈当玩具,总要把他惹得嚎啕大哭才罢手,但是小二哈记吃不记打,哭完眼泪还挂脸上没干呢就又抱着她的腿咿咿呀呀叫姐姐,这风景在她家屡见不鲜。
仗着杨月懒得跟她计较,杨昌雄为虎作伥,外婆更是明目张胆的袒护,这个寒假杨又恩收获颇丰,因此临近开学回y城前,杨又恩用小二哈的压岁钱给他买了个mini版奔驰。
韩澈在学校规定的返校日之前就回到了s城,在多数学生早已懈怠的大二,他变得比年前更忙了,就连李明夏约他都十有八九见不着人。
最近一次还是韩澈主动来新校区,想都不用想,这么大老远跑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兄弟情。
李明夏用他那双看谁都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在艺术学院办公室守了好几个两个星期,然后又用他那能说会道的三寸之舌磨了一个月时间,终于让系主任愿意牺牲午睡时间一起吃顿饭。
韩澈掐着时间提前半个小时过来,在新校区的招待餐厅等李明夏和系主任一起过来。
这位系主任姓张,是艺院影视系的系主任,听到有学生想为他妹妹咨询高考报本专业的事,趁着下课十分钟的点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
但李明夏非得要他吃饭,这会儿又变成了朋友的妹妹,加上李明夏那眼力见儿,一个月时间都快混成助教了,张主任终于松口了。
作为建筑名校,建筑、园林、土木等等理科类相关专业在全国首屈一指,成立艺术学院的初衷也是为了给与建筑相关的环境设计专业更加全面,而编导专业好比卖菜时饶的那根葱,只是个添头。
毫无疑问是个全校学费最高、分数最低、纪律最差的专业,挡不住依旧有人趋之若鹜,无论本校学生如何瞧不上,它依旧是板上钉钉的一流本科,名正言顺的艺术学学位。
张主任见多了高不成低不就又一心想走捷径的学生和家长,喜不喜欢不重要,将来好不好就业也没所谓,只要能拿到那张轻飘飘的毕业证才是最终目的。
显而易见,张主任完全命中杨月心中所想,面对两个本校王牌专业的学生他也是直言不讳,同时腰杆挺得笔直,丝毫没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快五十岁的人依旧一头及肩的黑发,他往后捋了把头发说:“普通学生经历一次高考,艺考生得经历两次,一冬一夏同样至关重要,你们以为那么容易呢?”
韩澈给他的理由同样直白又俗套,丝毫没有被一语点破的尴尬,他坦然说道:“她确实不太了解这个专业,到目前为止能坚持去上课也仅仅是为了看电影。”
张主任看见见面以来一直冷冷清清的脸柔和了一些,如果是电影里的特写镜头,轻易能够捕捉到眼里的笑意,不是不好意思的羞怯,是想到了美好的人或事自然而然流露的。
韩澈:“所以喜欢谈不上,天赋也未必有,但我想她能坚持到现在一定是有吸引她的因素在吧,或许那个吸引她的点通过专业的指导会变成喜欢,喜欢逐渐转化为追求。可能最终她还是没能像您一样以此为志,但我想当初信誓旦旦谈梦想没几年就轻易放弃的学生您见过不少了吧?”
张主任一言不发,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眼睛始终观察着对面的韩澈,他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韩澈从容不迫自顾自说了下去,“有些人十几岁就知道将来要拜相封侯,有些人几十岁突然醒悟想当个流浪画家。结果如何试了才知道,对于她,只要愿意去尝试就好。我今天约您,也不是为了请您将来行个方便的。”
最后这句话倒是让张主任挺意外的,他笑着问:“那你是为了什么?”
韩澈给张主任倒了杯茶,看着对方的眼睛平静道:“为了给我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张主任看了看聊到正事再没插过一句嘴的李明夏,他胳膊搭上桌面笑着问李明夏:“他刚才说的那个“她”,就是你跟我提到的你的那个“妹妹”吗?”
李明夏乐呵呵点了点头。
张主任目光又移到了韩澈身上,饶有兴趣打量着韩澈,韩澈便坦坦荡荡的任他打量。
茶倒七分满,过来人终究是过来人,张主任将韩澈那杯七分满的茶一口干了,喝出了喝酒的架势。
他没有指点如何专业备考,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小道消息可透露,只是跟韩澈说:“专业课排名全省前五十的同时文化课保证一本线的百分之七十五以上,有缘的话我倒是很期待见见这个小姑娘。”
韩澈当下没有再追着问什么,毫不怨言的接受了这条早已知晓的消息,甚至真心真意的感谢了张主任。
张主任嘴上说着说多了容易犯纪律,其实也没那么多忌讳,他又不为省统考出题,录取看成绩排名,轮不上他要谁不要谁,究其原因他只是不想说而已。
没多久他又主动给了李明夏一个电影清单和书单,让李明夏转交给韩澈。
此时李明夏对张主任已经改为张sir了。
李明夏说:“张sir,我替我兄弟谢谢你。”
张sir说:“谢谢就不必了,我本来也不是冲他才给的,我不喜欢对待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人。我是冲你,你看着比他洒脱多了。”
自那之后,韩澈的课业好像又重了一倍,李明夏甚至都要怀疑,韩澈是不是打算退学回去重新参加高考。
今年的五一假期彭冉和韩飞没打算出去玩,李彤好不容易有时间回来待几天,杨又恩陪着李彤疯玩几天后,李彤又开始全国各地飞了。彭冉和韩飞也肉眼可见的比去年更忙了,当大人们为了理想为了生活忙忙碌碌的奔波时,杨又恩还是无所事事。
五一之后没几天就是杨又恩的生日了,虽然她没怎么正经过过生日,还是收到了不少礼物,杨梓宁做的手工相册,肖潇从s城带回来的特产,彭冉的红包,还有韩澈寄来的mp5,里边儿按照音乐,小说和电影分成了三类,数量庞大到足够杨又恩看一个学期。
收到礼物那天,杨又恩趁着晚饭时间偷偷跑到网吧跟韩澈视频,她将校服外套脱下来反绑在腰上,高马尾散开长发及腰,衬着脸上的骄矜还挺能糊弄事。
周围都是打游戏的声音,她戴着耳机跟韩澈说话,韩澈在宿舍,听起来比她这边安静多了。
杨又恩两手托着腮眼睛定定看着韩澈,韩澈应该是剪头发了,露出眉眼正常会显得精神一些,可看起来还是那么困。
杨又恩问韩澈:“韩澈,你没睡好吗?”
韩澈整个人放松得靠在凳子上说:“最近事儿有点多,睡眠时间少。”
韩澈反问:“东西都到了吗?”
杨又恩想起来,从兜里掏出mp5凑近了摄像头,她人也凑近了说:“里边儿好多电影,我看到猴年马月能看完啊?”
韩澈安抚她:“不知道你会喜欢哪些就多存了些。”之后他又说,“看到不错的记得分享给我,我也去看看。”
杨又恩将mp5从摄像头上挪开了问:“你还有时间看电影啊,我看你睡觉时间都不够。”
“偶尔也是要休息一下,休息的时候看电影也是一种放松。”
“那好啊,我看了喜欢的告诉你名字哦。”杨又恩煞有介事说。
她又将手撑在脸上,手指哒哒哒的敲着视频框问韩澈:“韩澈,你什么时候放暑假呀?”
视频像素不是太好,杨又恩微微低垂眼皮时,上下睫毛会形成合二为一的错觉,像是画了一条细细长长的眼线,但韩澈还是从她忍不住抬头快速望过来的眼神里看到了期待。
韩澈顿了一会儿,杨又恩还以为网不好卡了,她刚准备移动一下鼠标,韩澈坐直了身体,带着些抱歉的口吻说:“今年暑假学校组织去贵州写生,之后要回一趟上海,可能没办法回y城了。”
虽然很不想看到杨又恩失望的表情,可这种事越拖越失望,韩澈选择了实话实说。
果然,杨又恩刚听完就没控制住,很失落的“啊”了一声,立刻蔫头搭脑用下巴抵着桌子,模样委屈的像一束迅速枯萎的向日葵。
韩澈见她这个样子,也跟着耷拉了眼皮,脑海中迅速划拉着能两全的办法,可怎么想,都充满了不确定性,没有十分的把握无法给出承诺,他不想让杨又恩白高兴一场。
就在韩澈脑中过时间安排的时候,杨又恩突然满血复活了。
杨又恩腾地坐直了身体,反过来宽慰韩澈:“我就随便问问,正事要紧,不能耽误要事。”她像是刚想起来一样,煞有介事的跟韩澈说,“我忘了说了,我妈让我今年暑假回西宁,你回来咱俩估计也碰不上面,还是别回来了。”
韩澈又一次被杨又恩一惊一乍的自我调节速度震惊到了,前一秒还唉声叹气下一秒就能连蹦带跳,情绪快得撵都撵不上。
韩澈刚松了口气,视频里杨又恩就火急火燎说“:“要回去上晚自习了,不跟你说了,下晚自习给你发消息哦。”
说完直截了当切断了视频,韩澈盯着挂断的视频不由多想,杨又恩是不是生气了?但挂断前,她那满脸迫不及待和满眼放光的兴奋不像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