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啊,车怎么还没来,管理员是不是预判错时间了。”
“再不来我都怕我会原路返回,我想念我的老婆孩子了。”
“听说我们坐的这趟车可以通往天堂或者地狱,不知道我们会送往哪里去。”
“我什么也没做错,就是莫名死了,可能命不好……”
……
耳边风全是嘈杂的声音,周围是看不清脸的半透明影子,他们都挤在一块,在等一辆车。
天堂?
地狱?
“叮叮叮——”列车员的小铃铛响起,一辆可容纳上班人的列车飞来。
黑色长袍的列车员下来指引他们上车,那些半透明的影子很有秩序地上去。段安知道,他也是要上去的。
只不过他没有那么着急,实际上,他不知道他会去哪。
“那就最后一个吧。”他暗自道。
列车员仍旧打着铃铛,“快点,快点!”
段安以为他是最后一个,等其他人上完了他才注意到,自己身后还有一个半透明影子。
“你不着急吗?你着急的话你先上?”段安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影子却不动,只是站在他后面,跟个沉默的老者一样。
列车员催得更起劲了,段安只好抬脚先上去。
列车很大,即使上百人上去了,仍旧显得空旷。段安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
窗外是被黑云压着的暗色的天,只不过并不黑暗,因为来往列车的黄灯,和形状诡异的建筑都在发着亮。
段安侧头靠在车窗,“这是什么地方?”
周围刚才在站台还吵吵闹闹的人,上车后都安静了下来,让整个车内显得无比肃穆。
他这一边,怎么没有人坐啊?段安往后看,只看到一个沉默寡言想半透明影子。
段安猜得出,这就是刚才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
“你怎么不过去?”
半透明影子看着他,不说话。
段安能从他看不到表情的脸上,感受到他的疑惑。
“算了,随便你怎么坐吧。”
说完便不再回头看去。
列车不知开了多久,另外一边的那堆人突然兴奋起来,段安看见,他们那一侧,祥云密布,云层散发着金光,而坐车的人发出惊叹的同时,一个个如升天般消散在列车当中。
他们……是去天堂了吗?
反观自己这一车,两个人阴云密布,窗外暗不见底,仿若幽冥地界。
他回头对着那个半透明影子说:“过去吧,过去就能去天堂了。”
然而半透明影子这回终于动了,他摇摇头,表示不愿意过去。
行吧,也许他是有什么苦衷。
此时列车上百号人皆消失只剩他们两个,祥云消失,整个车厢再次陷入黑暗。
他能看到列车上的指标,本次列车终点站:彼岸。
列车行驶在这里,没有时间概念,只是到站事,列车员好像刚上车一样,打着铃铛,“下车了下车了。”
也没说谁下车,也不知道车上有没有人。但段安知道自己是到了。
他往前门走去,从玻璃窗上看到对面好像一座废墟之城,在废墟上,开满了鲜红的彼岸花。
这就是他要到的终点啊。
段安抬脚下车,半透明影子也跟着一下车,然而就跟这车有结界似的,他怎么也下不来。
下不来他开始着急,开始敲打那些结界,嘴巴张开。
可段安什么也没听到,只是疑惑地看着他。
他叹息:“说了,你不属于这里,现在后悔了吧?回去吧。”
段安对他说。
他一步步走向开满彼岸花的废墟,仿佛那就是他的终极之地。
“不过,我生前到底做了什么呢,才会来到这种地方。”
这里很荒芜,根本没有人,鸦雀也没有,一样的鬼魂更是没有。
他就坐在废墟之上,坐彼岸花中间,开始了他苦渡海的旅程。
每日,他能看到那辆列车都会到来两次这个无人区。
“既然是无人区,为什么要设置这个终点站呢?”
可每日,他都能看到一个半透明影子敲着窗户,看向他,激动又愤慨地动着嘴唇。
段安无奈笑笑:“他怎么还没走,难道是迷路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还是错过那次上天堂的机会,就再也没有可去的地方了?”
起初,段安没有想那么多,他只会觉得,这个鬼魂真可怜,被困在车上出不来了啊。
后来日子久了,彼岸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那个半透明影子依然十年如一日地敲着车窗,悲情又痛苦地看着他。
他终于悟出了一点,他是跟上自己了,他慢慢地从废墟上下来,走到长满彼岸花的站台,坐在长凳上喃喃自语:“你认识我吗?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是有什么苦衷吗?”
半透明影子张着嘴巴,几近撕裂。
“我听不到。”他往前挥了挥手,“别跟着我了,快走吧。”
半透明影子不听话,很像从前他认识的什么人。
什么人呢?
“什么人呢?”段安喃喃回头,离开站台,这句话就跟咒语一样跟着他。
……
猝然,废墟不知道哪吹来了一阵风,段安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花香,花簌簌被吹动,鲜红的彼岸花下,他似乎看到一个人躺在那里。
“谁?!”这里怎么会有人,段安心一骇,这么多年了,他从来不知道这里也有人。
他拨开那些彼岸花,慢慢地朝那个人走去。
近了,段安整个人僵住。
那分明是……自己?!!
只不过不同的是,他穿着一身红色嫁衣,唇珠艳红,头上还戴着一顶花式繁杂的凤凰帽冠。
简直震惊了段安的眼。
还没来得及多想,这具身体之下分离出一个跟躺着的“自己”一模一样的灵魂。
睁开眼,竟然是琉璃玉穗般的蓝眼。
段安一愣,讶异道:“你是谁?”
他抬眸微微一笑,“我是你,你就是我。”
“我……是你?”段安怎么都不可置信,他怎么可能一身艳丽地出现在这个地方。
但“他”点点头,“我终于等到你了。”他俯身下来,将自己一抱,画面何其诡异。
但一秒,段安身体像发生剧烈撞击一样,怀里的自己轰然消失,像是撞进了自己的体内,变成了自己的魂灵。
“啊——!!”
……
……
哇——!!
随着一声哭声响起,站在床边接生的两个妇女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
“生了!生了!”给抱着孩子的接生婆喊道,“是个男孩!”
躺在床上的母亲刚刚经历过这场生育大战后,凌乱发丝遮盖的眼眸闪烁着孱弱的笑意。
在这个生养不了任何一位祇的地方,生产出一个人类幼崽,无疑是最危险,也是最令人亢奋的事情。
这座废墟之城,多一个残存的生命都是难得,只不过,只要孩子出生那将意味着是真的“残存”,对于孩子来说,无疑是这个世上最可悲的事情。
他不是出生在繁华的其他城,那好比罗马,有祇的庇佑,而是生长在这个滋养灾厄的地方。
孩子的可悲,又何尝不是父母那点兴奋之余的可悲。
太阳即将下山了。
那位孱弱的母亲也不顾得休养,赶走了人之后,丈夫便开始紧闭门窗。
“你带孩子到地下室去,尽量安抚他不要哭出来。”
母亲便用母乳喂养孩子,边往地下室走,“老公,你也快点下来。”
孩子出生这一刻,就决定了,他将与黑夜,浑浊的空气作伴,只要他能活过三个月,他就能生存下来。
怀里的孩子不哭不闹,安静地允吸着母亲的乳汁,而本就瘦弱的母亲只能喝着自己丈夫端来的一碗白粥。
“母水不多了,只能委屈这孩子少喝一点了,希望他能活下来。”
丈夫握着她的手:“会的。”
飒——!!
地面上开始传出响声,一些怪声音敲打着门窗,毫无章法地撞击地下之人的脑袋。
此时,不光是他们,更是这座废墟之城的千千万万人。
夫妻俩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可怀里的孩子被那些撞击的声音吓得准备刚开口,就被母亲捂住了嘴。
“乖乖,安静点好吗,我们要活下去,不要出声好吗?”她用气音对孩子说。
孩子眼睛都未能睁开,但像是听到了母亲的话语一般,安静地沉睡过去。
他们以为,这个孩子拥有天生的灵性,注定会长大长人。
……
直到三个月后,他们发现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竟然是蓝瞳。
这在废墟之城发生绝对是一件天大的怪事,夫妻俩坚定地认为这孩子会给他们带来大灾祸。
在乡野村民的观念里,天生异瞳,不是妖便成厄。
“怎……怎么办老公,”母亲哭着抓着丈夫的手,手心的颤抖揭示着她恐惧的内心。
自从他们有了孩子,十里八乡都开始渐渐传开,如今孩子发生异象,他们只能拒绝让那些人前来观看。
夫妻俩在昏暗的房子内局促不安。
而怀里的孩子,此刻眨着水彩般的稚嫩蓝瞳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只胖嘟嘟小手不断拉扯着她的衣料。
似乎很喜欢这位母亲。
而俯身向下的母亲身心割肉一般疼。
丈夫思前想后,只能想出一个词:自保。
“把它扔了吧,丢在无人的地方,送给灾厄。”
在废墟之中生长出来的幼童,是多么珍贵,但废墟之上生长出的怪种,注定要被抛弃。
孩子听懂了般,刹那“哇”地哭出声来。母亲强势捂住他的嘴巴,孩子就四肢挣扎,才几个月的孩子就有非同寻常的力气,实在是个怪物。
“别哭了。”此时母亲厌恶至极的眼神与孩子刚出生时完全不一样,仿佛来自人间的恶魔。
“不能让邻居听到,就当这孩子夭折了,从来没来过吧。”
……
天寒,冰冻的湖面之外芦苇茂密,暗淡的枯黄铺盖了周围。
还不满一岁的小孩裹着棉布被放到了杂草之间。
这件棉布,便是那夫妻俩最后的恩惠。
孩子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蓝色的瞳孔哭得几乎要碎了。
然而夫妻俩只是捂住耳朵往回走。
这地方人烟,芦苇荡里没有一只鸟叫。很快,孩子便不哭了,他还没长出多少血肉的脸逐渐僵硬起来。
蓝色的眼眸也慢慢合上。
……
村子,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痛心不已,纷纷表示对夭折的孩子惋惜。
有人提出建议,“孩子死了,污秽灾厄也闻得到,过几天,你们就去圣宗祠拜一拜吧,不然以后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
夫妻俩当然知晓,他们打算第二天就动身。而这第一天,他们就是要烧干净孩子的衣物。
又在臭气熏天的火焰旁拜了又拜,“别怪母亲,母亲也是不得已,你就好好上路吧。”
第二日,他们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前往圣宗祠。
这天乌云密布,那些黑云沉铅般压下来,不是很好的天气。
夫妻俩有不好的预感。
“不会要发生点什么吧?”
丈夫稍稍摸了个方向,他确认自己这条路离芦苇荡很远,拉着妻子的手:“不会的,放心吧,去了圣宗祠,就不会出什么事了。”
圣宗祠虽不比其他领域的祠堂,这里也没有诞生一位祇,可生活在这片废墟的人,有时候还得来拜一拜。
这样宗祠能够吸收人们的善心与虔诚,或许不久就会酝酿出一位祇。
他们刚到圣宗祠,守祠人便对他们道:“今天不受拜、上香,两位回去吧。”
说着便要关门。
可夫妻俩大老远跑来这一趟,路费都花了是怎么都不甘心返回。
他们俩哭诉着挡住受祠人关门的手。
“我们真有事,我们死了孩子,是孩子啊!”
守祠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