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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亲爱的西格玛,妳忙了好一会也累了吧?先歇歇,咱们一起想想,是去T星看打花胶,还是去S星吃塞料烤鱼和捞贝壳?」
她本来捏着一朵纸花,口中念念有词,沿着花盘转着圈揪掉花瓣。突然恼火一般把可怜的花扔在地上,转而“关心”起正在测试Friend系统更新后性能的妳。
「真稀奇,X,妳居然也会征求别人的意见。妳可以自己拿主意。以及,妳觉得为什么只有我在忙?」妳口头上谴责她压榨老实机器人的无良行为,头也不抬继续专心修BUG,并不想被闲得发毛的人打断进度。
她把脸凑到妳和Friend之间,好像在两段音乐中插进的间隔符,这下妳不得不看向她。
「...还有什么事情吗?」
「妳看我像大转盘吗?西格玛。」
这都是什么问题。妳无奈叹气。
有时候一个机器人也蛮无助的。
「我觉得妳像颗大核桃,旁人回答一句敲一条缝,等着多敲几条,就一股脑地把鬼点子都倒出来。妳满意了吗?满意了别来打扰我,X,我在忙。」
「那就对了嘛!转盘才会转到什么是什么,都不带犹豫的。我应该仔细思考自己的行动,作出令自己满意的选择。」
还是妳认识的她,完全过滤掉不想听的内容,只捕捉自己关心的,活像一头张嘴的须鲸,放走了水,留下了鱼虾。
妳其实也有点在意,短暂放下手上的工作。
就一小会,妳想,不会耽误很多时间。
「花胶?X,妳指的不会是能够食用的那种。」妳对陌生的词汇感到好奇。
「噢!当然不是。妳可以这么理解,西格玛,一种胶状的液体,被装在沉重的银质大勺中,从需要进行镀膜的小型材料上浇下去,凝结时材料表面会形成一层透明薄膜,能有效隔绝辐射。胶流从材料上缓缓淌落到四周有孔洞的托盘,多余的胶被收集在盘下的胶箱,以供下次使用,整个过程就像一朵抖动着绽开的水晶花,所以叫打花胶。」
「如果有两个同样镀膜的材料凑到一起,就像两滴相遇的水珠一样,膜完美地黏在一起,所以打完胶的材料也被用作防水建筑的修建。」
「......虽然我是智械,但也并不想完全弄清楚娱乐活动的具体内容。我更希望妳下次能留点悬念,X。这项排除了。」
她一脸惊讶,看来情况完全是她意料之外。但如果X想去,妳会陪同她。扔下人类单独行动可不是妳的原则。
不过她接受良好,摩挲着下巴思考:「天知道我还订了望远镜,担心咱们去晚了在外圈看不清楚。我现在知道了,原来西格玛妳喜欢吊人胃口的说法。唉,咱们姐俩真是绝配。捞贝壳也不错,妳准定喜欢。」
贝壳。
妳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X,S星应该没有天然水源,哪来的海水?电典也查不到她们有人造海域。」
她忽地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很美,也很冰冷。妳看到就明白了。」
妳想收回前言,她一番话说得令智械都云里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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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着塞满香料和烤鱼肉的牛角面包,踩在凉丝丝的海水里,感受温和的水波轻轻拍打着小腿,实在别有一番热带风味。
如果不是一堆亮片粘在她腿上,甩也甩不掉,她还能眯着眼多陶醉在幻想中的海洋一会儿。
人工灌出的一片大水泊,晶然如新开之镜,却没有模拟海水的盐度及生物环境,当然算不上海。
水泊没有原因地被决定挖在这里,仿佛只是居民们脑海中闪过的古怪念头的具现化,再撒上加工剩下的贝母片充当贝壳,那么平静无风的时候也能看见波光粼粼。
最大的缺点,应该是浪头反复推来一波波贝壳,在水中站久了就会黏一腿,沾了水的贝母片贴得紧紧的,得上手才能扣掉。
来这里的人们除了妳和X,没几个是来看清澈得看不见一条鱼的海的。大多三三两两聚成一团,网子堆在中间充作篝火,围着一圈人谈天说地,笑声阵阵,好不快活。
有当真来晒太阳的,看她们的手里提着袋子,麻利脱了衣服窝进去,原先卷好的沙滩毯往地上一扔,自然滚开,人舒服地躺上去,脸上盖着顶草帽,拖鞋摆在头边。她们躺在离“海水”有一段距离的沙滩上,因此不会挂一腿的“战利品”。
她当真从摆在岸边的箱子里捡了一个绿色的网兜,手中掂量着玩。她免起裤腿,两脚扎在水里,吆喝妳一道过来捞贝壳:「快来西格玛!水里好多亮晶晶的贝壳!」
妳也挑了一个淡黄色的网兜,并排站她旁边,看她不断捞上一网兜的亮片,又垂下兜子把它们晃回水中,换个方向继续下网。偶有见到特别漂亮的贝壳,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发出短促而尖锐的“欸”声,在衬衫上抹几下,然后存放在妳的左手臂的空间里。
「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西格玛,全靠你帮我保存了!」
「妳回去记得拿出来,X,加个待做日程。否则放在角落里妳准定会忘。」
她一秒钟变得垂头丧气:「啊——西格玛,妳又不是不知道日程的提醒多烦人。我才不会忘,想当年我能凭着记忆不打草稿做完一套数独呢!」
妳回顾她的累累战绩,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今时不同往日。」
她装听不见。
妳无意识地在水中挥着网兜,倒也捞上来不少贝壳,其中不乏她喜欢的那种彩色贝母光泽的贝壳和玉化的半透明贝壳。仔细端详,妳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不懂这些1千克起订的边角料好看在哪。
但她喜欢。
妳有些犹豫地烘干了一小部分,趁她不注意也放进左手臂里。(Just a surprise.我很喜欢)
低头的空档,再抬眼那个胸口印着粉红色大珊瑚的明黄色衬衫就不见了。
妳放出探查的波,周围检测到的物体并没有多出什么,除了,妳的脚旁?
噢姥天!妳差点惊呼出声,她半个身子躺在水中,俏皮地冲妳眨眼,活像从油画里躺下来的奥菲利亚。
「妳在干什么?」
她比了个嘘声的动作,眼神示意妳也躺下来。
好在自己是防水的外壳。妳暗自感叹。
妳坐在水中,缓慢地躺倒,感受冰凉的水流渐渐漫过妳双耳的感受器。
于是世界重归寂静,喧嚣远去,只剩潺潺水声。
「怎么样?」她浮在水上不好说话,于是传波问你。
「如果你单纯想知道我的感受,那我能给出答案,很凉,温度在10—12℃之间浮动,但这并非是海水。据检测,“海底”有多处温度控制器。」
「好严肃哦,西格玛。咱们不说那些,难得出门一次,随便聊聊。」
「...我会听妳说,X。开启话题不是我的强项。」
「我似乎讲过,老反反复复嚼同一口馍,好在妳不嫌我烦。」她轻笑,轻快的呼气声像转着圈的的一撮风挂在妳耳边,「澄辉原来总是念叨着要带我去一次海边,当时我完全算是个黑户,没办法从正规途径坐车。等真有了机会,却是我带着她看了大大小小的海,看得我都腻味了。如果还带妳去看海,西格玛,我会先举白旗的。 」
「......」
「妳呢,西格玛,我猜妳会喜欢,但我似乎没问过妳的想法。妳是怎么想的呢?」
X......唉...
「如果妳实在想知道,我会回答很喜欢这片海水。我喜欢这种没有生命力的味道。」
妳真的知道我喜欢的是什么吗,X?
妳不喜欢活物。
妳喜欢所有无机质的事物,以及各种人造的事物。
充斥着香精和铁锈味的环境中,排列整齐如同打线的塑胶行道树,由色素染成的花草树木天空,灌满蒸馏水的水沟。天上点缀着零星机械飞鸟,夜晚则摘掉鸟型外壳,换上自发亮小灯后直接套上星型外壳,安在夜幕上的凹陷处。一切都熟悉得令妳安心。
这就是妳眼中,从窄窄的门缝中窥见的,赤脸工匠攒着劲吹大的晶莹剔透的玻璃泡般闪亮的仙境。
也仅仅是妳的理想乡。
X,妳不会喜欢的。
「啊——」她感叹,「我喜欢所有鲜活的事物,新鲜的花果草木,潮湿的泥土地,随风摇曳的芦苇丛,浑浊的水沟,游过的花鸭子偶尔掉几根毛。果然和西格玛不一样啊。咱们如此不同,还能成为朋友,不是很奇妙吗?我打个比方,咱们是共生的微生物菌群。站在西格玛的角度看,应该就是这片海水和贝壳了吧。」(这样下去就挺好,我早已过了通过占有来证明爱意的年龄。爱是什么呢?爱是放手)
「是的。很贴切,X。」
妳和她算是有一点调和剂就紧紧粘在一起的贝壳片,她一时兴起妳就会连夜挖出人造水泊。
妳费尽心思满足她的愿望,没办法,谁让她是妳的朋友呢。
妳又一次感觉到头脑发晕的幸福感,愉悦的情绪甚至模糊了智械与人类的边界,自然忽视了久久停在妳侧脸的那道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