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前,三人没有找到休息的驿站。
阿宝看着手里地图,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上面明明画了,这附近就是有一个驿站的。”
翠容怀里抱着枯枝:“阿宝,除了捡柴,还要做什么?”
阿宝收起地图:“你坐着休息吧,我再去捡一点。”
翠容还没有在野外生存的经验,她用脚把树枝聚在一起:“这些不够吗?”
“不够,要烧一晚上呢,驱赶野兽。虽然是夏天,但是晚上也挺冷的。”
翠容受教地点点头,两人正要去捡柴,陈十八已经扛着一捆整齐的柴走了过来。
他换下女装,墨发高束,为了方便干活,还将衣角挽到腰间,看起来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陈十八放下柴木,指向远处的河流:“柴够了,你们休息,我去捕鱼。”
阿宝看着地上的柴:“那我们做什么?”
陈十八想了想:“那边有蝌蚪,你们去抓着玩吧。”
他挽起裤腿,在河中抓鱼。
阿宝和翠容不喜欢抓蝌蚪,两人就生火。
阿宝带了火种,点燃细小的枯枝,然后往里面慢慢添柴。
柴火发出“哔啵”的声音,阿宝在地上蹭了蹭弄脏的手指,然后和翠容靠在一起烤火。
不多时,陈十八就抓了五条鱼。
君子远庖厨,他用乌湛剑剖开鱼腹,取出内脏,又把鱼鳞刮干净。
陈十八在河边处理好了鱼,串成两串,提着走回来。
他把鱼架起来,鱼腥味不重,烤了一会儿,周围就散发着肉香。
阿宝摸了摸肚子:“还真有点饿了,以往在野外只能吃干粮,十八,还好是跟你一起走,今晚能吃鱼了。”
十八不说话,只是一味加快烤鱼的速度。
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饿了,阿宝和翠容一人吃了一条鱼,剩下的都被陈十八消灭了。
他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速度奇快。
而且也不见他吐刺和骨头,想来是直接嚼碎咽下去了。
阿宝和翠容靠在一起,两人默默地看着陈十八吃鱼。
一阵风吹过,火星子腾空而起。
陈十八抬起头,正对上她俩的目光。
咀嚼的动作顿了顿,陈十八艰难咽下鱼肉,耳朵“腾地”一下红了。
他磕磕巴巴道:“怎,怎么了?”
翠容拨了拨柴火堆:“你吃慢些,不够的话我们再去抓鱼。”
陈十八意识到刚才自己吃得太快了,可能有些不雅观,从额头红到脖子:“够的。”
阿宝把水囊递给他:“我有个朋友是医女,她说,吃东西要慢一些,对胃好。”
陈十八接过水囊,急急喝了几口,大约喝得太急了,一口水卡在喉咙间,不上不下,他面不改色,死命咽了下去。
喉间隐隐作痛,好在没有咳嗽出来。
阿宝笑了笑,又同翠容说起白日里见到的牛羊,花草,溪流,小桥。
两人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说着一些平常的话题。
深蓝色的天穹里悬挂着一轮上弦月,月光流泻在河床上,四周浮起梦境似的雾霭。
今夜月色清明,不会下雨。
困意渐浓,阿宝和翠容头挨头,一点一点地睡去。
陈十八取出包裹里的长衫,轻轻盖在两人身上。
偶尔有乌鸦在树上啼叫,他扔出一颗石子,将聒噪的鸟群赶跑。
风慢慢地吹,云慢慢地飘。
河岸的草丛里浮起萤火虫,星星点点,散发着绿色的光芒。
陈十八凝视着少女的睡颜,无声道,你们要起来看吗,叫你们看萤火虫会生气吗,萤火虫真好看啊……
人生中美好的光景总是转瞬即逝,像流云一样难以留住。陈十八想起了师父,想起了五年前的卫姜,想起了在空沉千山的日子。
陈十八心想,上天啊,让这一刻慢一点,再慢一点吧。
——
商山,望月宫。
人们常说山中无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望月宫第十五任宫主李长仙,半生过得顺遂,容貌姝绝,武功高强,手底下的弟子又个个都是伶俐懂事的。
在这商山上,她是最潇洒自在的女子。
只是今日的来信,李长仙意识到,平静许久的江湖,又要搅动起风云了。
李长仙阅毕手中的丝帛,将它递给弟子纪柯羽。
纪柯羽一目十行看完,又传给师兄纪太白。
纪太白茫然道:“这上面叽里咕噜写的什么啊?”
李长仙轻揉额角,美丽的面容绽放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太白,你若再不好好读书,就去扫山门吧。”
纪太白缩了缩脖子,小声问纪柯羽:“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李长仙端起茶盏:“这是飞鸟令,虚阳门的信物,以公孙掌门的名义告知各门派,燕山失窃,流落在外,望各门派相助。”
纪柯羽取出飞鸟令后面的画像:“这便是盗窃者的画像。”
纪太白凑上来:“嚯,素描画得真好,我记得那小哥确实长得很帅。”
李长仙柳眉一竖:“还说!你们两个上次偷偷跑去江州的事我没同你们算账呢!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看你们真的是找打了!”
两人如同鹌鹑一般,不敢再多说话。
李长仙哼了一声,慢慢靠回榻上:“盗窃燕山的人,名叫陈十八,是平州陈家后人,与你们那日在江州遇到的人很相似。”
纪太白斗胆发言:“师父,咱们家一向不管其他人的事,虚阳门的宝贝丢了,我们何苦费力气帮他找?”
李长仙微微蹙眉,语气有些缥缈:“确实与我们无关……只是,平州陈家的一个弟子,是我的故人。”
两人诧异,对视一眼,纪太白率先露出不可明说的笑容。
“故人?师父,不会是你……”
语未尽,鞭子先到。
纪太白堪堪躲开,随后滑跪在地:“弟子错了!只是说点玩笑话逗师父开心!”
李长仙收了鞭子,怅然看着院外。
满架蔷薇,芬芳怡人,开得如火如荼。
李长仙摩挲着光润的指甲,美人如玉,她连手指都是极美的。
二十年前,望月宫大弟子李长仙,也曾是名动江湖的第一美人。
她轻声开口,嗓音如同珠玉落盘:“陈家五郎,陈亭川,我年少时下山历练受过他的恩惠。望月宫弟子若在商山地界见到这位陈十八,不许先告知虚阳门,定要回禀我,我去见他一面。”
——
又过一州府。
陡峭的山间,陈十八打头,阿宝跟在后面,翠容落后许多。
山路崎岖,阿宝伸手挡住日光:“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陈十八回头:“景州,前面是商山。”
阿宝上下甩动胳膊,活动着酸痛的身体:“景州,那离天都也就一步之遥了。”
天都,大瀚王朝的都城,万国颂德,天枢之城。
陈十八垂首望着阿宝和翠容,她俩走得慢,翠容更是要累撅过去了,远远落在后面。
阿宝几次提出要扶她,她死活不肯,硬是拄着一根手杖赶路。
“翠容——”
阿宝呼唤她。
夕阳映照出灿烂的霞光,群山巍峨,官道绵延,阿宝的裙摆飞扬,像一朵鲜活的黄花。陈十八站在高处,风声猎猎,他不由得放松了手里的剑。
翠容抬起头,看着他们,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继续往上爬。
等到翠容呼哧呼哧地和两人汇合时,山间刮起了凉风。
翠容坐在一块石头上,抱起左脚揉搓:“有点点痛。”
阿宝蹲下来:“是不是起泡了?你脱下鞋,我看看。”
陈十八观察云彩,片刻后说道:“今夜有雨,山下有村庄,我们去那里借宿。”
说着,他背过身去,翠容脱了鞋,阿宝看了一下:“倒是没出水泡,就是磨红了,定是卖鞋的商家不厚道,拿给你的尺码不对劲。”
翠容摘了片树叶揉磨红的脚后跟,愤愤道:“我就知道!平时我练舞都不会脚痛,走这么点山路,怎么可能追不上你们!”
阿宝蹬下自己的鞋:“我跟你换左脚的鞋,我脚比你大。”
翠容忙不迭摇头:“才不要!本来这鞋就紧,你穿了不也疼?”
陈十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他的鞋倒是大,但他不好意思给两个姑娘换。
商量半天,阿宝还是坚持道:“那你上来,我背你。”
翠容麻溜地穿上鞋,一马当先地跑在前面:“我已经好了,咱们快下山吧!”
阿宝拿着她的手杖追在后面:“你倒是跑得快。”
翠容回过头来:“莫言下岭更无难,赚得行人空喜欢,下山要容易得多……”
晚霞正好,发丝遮住了她的脸庞。
周遭杂草丛生,高及人腰,翠绿的草似乎要将少女淹没。
阿宝低头去看翠容的脚,准备叫她走慢一点,却见那双绿色的登云履上,似乎缠绕着黑色的东西。
阿宝蹙了蹙眉,弯下腰,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却被地上的杂草挡住视线。
翠容注意到阿宝的动作,回过身去,低下头看自己的脚。
说起来,脚上的感觉怪怪的,为什么有点沉重?
一条黝黑发亮的蛇,正盘踞在翠容脚上,蛇头扬起,快速吐出信子,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嘶”声。
翠容浑身僵硬,身体的本能让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黑蛇,嘴巴不自觉张开。
“啊——”
恐惧的尖叫响彻峡谷,黑蛇受惊,“嗖”地一下钻进草丛里。
翠容吓坏了,一下子跌坐到地上。
阿宝箭步上前,拉起她的裙摆:“被蛇咬了没有?”
翠容惊魂未定:“好……好像咬了……”
左脚踝处,两个小小的牙印正往外渗血。
阿宝心中暗叫不好,回头朝陈十八喊:“撕一段布条来,翠容被蛇咬了!”
陈十八拔出剑,从自己下裳割下一段布条递给阿宝。
阿宝在伤口上端包扎,紧紧勒住翠容的小腿,又用力挤出毒血。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瓶,取出三粒丹药喂给翠容。
这药是老驼背炼的药,素来是贡给京中那位贵人吃的,她这次偷跑带了许多,也不知能不能治蛇咬。
翠容脸色惨白:“被蛇咬了……会死吧?”
阿宝抬头看她:“别怕,不会的。”
她站起身往下看:“此处离村庄已经不远了,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休息,翠容不能再走路了。”
陈十八点点头,把包裹移到身前,蹲下身拉住翠容的手,轻轻巧巧地将她背起来。
翠容很轻,对于陈十八而言,就像背上又多了一把剑。
翠容有些昏沉,但还是强撑着说话:“不好意思了陈十八,麻烦你背我一下……”
阿宝指着山下:“你轻功好,你先带翠容下山,我在后面。”
陈十八却摇摇头:“一起。”
说着,他搂过阿宝的腰,一跃而起。
山风呼啸,阿宝紧紧抓住陈十八肩头:“哇哇哇你轻功可真好——”
不多时,三人一起到了山下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