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快了,实在太快了。
刺客一把捏住公孙浮图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柱子上,然后将深蓝色的长剑插入他的腹部。
血液瞬间浸透公孙浮图的衣裳,他被扼住,眼球凸起。
眼睛充血,一片血红,公孙浮图看不清眼前的人。
他只感觉到浓烈的杀意,冰冷刺骨,那是九幽爬出来的恶鬼。
江州的春日,细雨如织,温柔缠绵。
师弟俩都忘记跑了,两人目不转睛看着台上,远处的剑客、刀客都怔怔站在原地。
他们本想见识公孙掌门的实力,现在虽然没有见到,但是他们见到了另一个人。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刺客的衣衫甚至没有被打湿。
他没有蒙面,没有化妆,墨发高束,是一张清朗的少年面庞。
名不见经传的人,却一路攻破防卫,刺伤虚阳门掌门。
好快的剑法,好强的功夫。
公孙浮图被辖制着,面色乌青,血液从嘴角溢出。
他的声音从喉咙中挤出:“你……是谁……”
刺客微微歪着脑袋,好像在疑惑:“这么弱,你不是公孙浮图?”
还没问出个所以然,身后风声响起,刺客松开公孙浮图,长剑格挡。
血珠飞溅到公孙茜玉脸上,她双目赤红,那是她父亲的血。
她咆哮着冲向刺客:“虚阳门弟子,救父亲,杀了他!”
台上被镇住的弟子都如梦初醒,一时间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纷纷捡起武器,重新向刺客发起进攻。
看公孙茜玉的反应,此人应当就是公孙浮图,可是他武功全无的样子,实在教人摸不着头脑。
所有弟子都涌上来,刺客来不及再多思考,看到公孙浮图被人抬走了,他拔下地上公孙茜玉的梅花镖,猛然朝公孙浮图投去。
昏迷中的公孙浮图又中一镖,公孙茜玉目眦欲裂:“父亲!”
刺客不欲与她缠斗,脚尖点上剑身,飞身到屋顶。
公孙茜玉紧随其后:“你是何门何派,为何杀我父亲?!”
她本没想问出什么,只是让刺客露出破绽,没想到对面的少年竟然真的回头,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瞧着她。
“平州,陈家,十八郎。”
平州?
公孙茜玉立刻反应过来:“你……你是为了燕山而来?”
陈十八缓缓挥动乌湛,春雨已停,他站在屋顶,深蓝色的长剑照得人睁不开眼:“下面那个,是公孙浮图吗?”
一提起公孙浮图,公孙茜玉立刻提刀向前:“竖子,拿命来!”
陈十八不接她的招,转身离去:“下次,我一定杀公孙浮图。”
——
虚阳门因为掌门遇刺,一派乱哄哄的,最后还是公孙茜玉来主持大局。
她拱手向剩下的人行礼:“今日我虚阳遇袭,对各位招待不周,实在抱歉。待我父复原,再与诸位相聚!”
纪太白暗暗竖了个大拇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六姑娘是个人物。”
纪柯羽则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拉住纪太白,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路上,纪太白都在碎碎念:“天呐,这是何方神圣,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好了得的功夫!十个你加起来都打不过他啊,师弟。还有那公孙掌门,他这是怎么了?他不是一向号称武林第一吗,怎么毫无还手之力?我看连我都打得过他——”
纪柯羽一把捂住纪太白的嘴:“师兄,慎言。”
回到客栈,纪太白意犹未尽:“今天真是见世面了,果然是人外有人,若不是那剑客得罪了虚阳门,我真想跟他要个签名。”
纪柯羽没搭话,一脸凝重。
纪太白以为他是被打击到了,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的,你年纪还小,又是咱们望月宫的亲传弟子,咱不跟其他人比,啊。”
纪柯羽摇摇头:“我看那人路数有些眼熟。”
纪太白不以为意:“是吗?是哪派的功夫?”
纪柯羽不再说话。
就着窗外若有若无的人声,纪太白很快睡去。
纪柯羽坐在桌前沉思,任凭暮色渐渐盖住他的身影。
动如脱兔,利如雷霆,
方才那人用的……有几招像是麒麟鞭法。
——
自从那日掌门当众遇袭后,虚阳门就处于戒备状态。
门下弟子不知,为何往日武功盖世的掌门会被一个刺客刺伤,一时间,门派内人心惶惶。
春日阳光灿烂,细小微尘飞舞在光柱中。
公孙茜玉望着父亲青黑的脸庞,用手帕擦去他脸上的冷汗。
她嗓音低柔,像是女儿在与父亲叙家常:“爹爹啊,是您教女儿的,要斩草除根,可是您却没有做到,叫那野草一般的杂种伤了您。如今受苦,不还是只有我在您身边,那五个废物,没有一个有用的。”
门外“扣扣”两声:“大小姐,有消息回禀。”
“进来说。”
身后弟子推门进来,战战兢兢道:“大小姐,去平州探查过了,陈家早就没有后人,当年掌门杀的应当是陈家七郎,没有什么十八郎。”
公孙茜玉脸色未变:“那陈七郎兴许有什么徒弟呢?”
“陈家的人都死绝了,实在没有探听到陈十八的消息。”
公孙茜玉一点点擦拭公孙浮图的手指,弟子弓着腰不敢动弹,额角全是汗珠。
良久,她将手帕浸入水中:“若有陈家后人消息,不必来回,就地格杀。”
弟子连忙称是,正要退下,公孙茜玉又慢悠悠道:“对了,近日流言纷扰,若有弟子议论父亲,一律逐出虚阳门,不许留用。”
“是,大小姐。”
她坐直身子,露出一个弧度轻微的笑容:“若叫我听到了什么不该的,我便拿你开刀。”
“是。”
弟子冷汗涔涔地退出房间。
又有医师来查看公孙浮图的伤势,腹部是剑伤,手臂上是飞镖伤。
医师忧心忡忡道:“家主手臂上的伤倒还好,飞镖虽然有毒,但是大小姐您有解药;这腹部的伤十分棘手,那刺客不仅刺中家主,还将剑拧了一圈,创口很大,不好处理。”
公孙茜玉望向窗外春光:“还有呢?”
“家主身体强健,可也经不住日夜消耗,若能有一味猛药唤醒家主,倒还有些希冀。”
一味猛药……
她倒是知道这世间有一味极好的药,可是,就算是虚阳门倾全门之力,也未必能得到。
医师退下后,公孙茜玉坐在椅子上,长久地沉默着。
公孙浮图养伤的小院在府中最深处,周围布满了门中守卫。
马上墙头,青砖黛瓦,白云无心出岫,鸟儿倦飞知还。如今栾花点缀枝头,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香。
从小,父亲就是在这个院子里教她练剑,教她功法。
那时她总想要去拿那把黑色的长剑,却被父亲严厉呵止:“玉儿,不许碰!”
公孙茜玉一直有个梦。
那个名为天下第一的梦,那把名为燕山的剑,一直围着她转啊转,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停过。
惊蛰来,雷声微雨。
公孙茜玉抱着膝盖,以一个蜷缩的姿势蹲在椅子上。
门派巨变,在外她是雷厉风行的少主,在这里,她又变成了那个依仗父亲的小女孩。
只是,那个顶天立地的父亲再也不能给她任何依靠了。
“爹,这么多年我一直听您的话,练功,成亲,我没有一日忤逆您的。这一次,我尽孝救您,是生是死,只看天命罢了。”
下定决心后,公孙茜玉起身来到桌前,铺纸研墨,一气呵成,写成一封信后,用手指吹了声呼哨。
一道黑影从开着的窗户跃进来,落地无声。
“大小姐。”
公孙茜玉将信纸塞进信封里:“送去徽州春山南华宗,一定亲自交给卫掌门,要快。”
“是。”
呼吸间,那道黑影已经消失了。
公孙茜玉仍旧坐在光影中,不焦不躁。
生死,只看父亲的运气了。
——
春风和暖,花开如梦,白衣弟子正在清扫山间尘土,扫帚发出“唰唰”声。
灵公子最爱洁净,通往宗门的路必然日日打扫得干净。
正扫完最后一阶台阶,弟子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他抬头看去,山路下是一个黑衣男子,趴在地面,身下漫出殷红血液,生死不知。
弟子连忙上前:“你是何人?是南华宗的弟子吗?”
那人听到问话,勉强抬起头来,满脸血迹:“虚阳门……求见卫掌门。”
此时卫灵刚练完剑,将佩剑交给一旁的苍暮,一位内门弟子来报:“公子,虚阳门信使求见掌门,那人受了很重的伤,现用参汤吊着性命,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卫灵抬头:“虚阳门来春山做什么,先务必保住那人的命,我这就去请父亲。”
卫无涯与卫灵进了会客厅,血腥味更是浓烈,弟子们似乎已经来不及把信使抬到床上,就地在帮他处理伤口。
听到两人进来,信使睁开无神的双眼,声音虚弱:“虚阳门信使,见过卫掌门,请屏退侍从,我有要紧事求见掌门。”
卫无涯挥挥手,弟子们迅速退出去。
卫灵半蹲下来:“你有什么要紧事,说吧。”
那信使剧烈地咳嗽几声,嘴角涌出暗色的血液。
他慢慢摸向心口,颤巍巍取出信封,那信封都已被血染尽。
“这是我……虚阳门少主的信,请掌门过目。”
卫灵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看过了,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他将信递给卫无涯:“父亲。”
信纸被血浸透,但还是看得清字迹,只一眼,卫无涯的脸色同样不好看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地上的信使,他双目微阖,气息全无,已经是离去了。
卫灵犹豫道:“父亲,我与阿姜成亲在即,她又是个倔脾气,此时取药,只怕她生气。”
卫无涯抚摸着纸上的字:“可这毕竟是燕山……”
“一把剑罢了,纵然救了公孙浮图,与咱们又有何益处?”
卫无涯摇摇头:“你不知道其中的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