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沉甸甸地覆压在雪山之上,万籁俱寂中,唯有寒风在山壑间呼啸穿梭。
此刻,凰后静静地伫立在北山峰顶,暗夜之下玲珑有致身形被浅浅勾勒。长发肆意散落在肩头,任由寒风侵袭,她却仿若未觉,只是微微眯起双眸,凝视着远方那片混沌不清的黑暗,仿佛在等待什么。
突然,一道醒目的红色身影翩然而至。来人蛾眉紧蹙,语气中带着几分哀怨与无奈:“唉,师者,奴家的身份已被那位俊俏的钜子大人识破了。”
凰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哈!真是趣味。”
“那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事已至此,不如以静制动。”
“您的意思是,先让俏如来和玉白羽拼个两败俱伤,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西雅试探性地问道。
凰后眉角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
————
不知不觉间,已过寅时。
屋内,一盏昏黄的烛火浅浅摇曳,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床榻之上,雁王静静躺着。他双眼紧闭,眉头却时不时微微皱起,仿佛即使在昏迷中,身体的伤痛依旧如影随形,不断侵扰着他的梦境。
俏如来已经两日两夜未曾合眼,此刻已然疲惫至极。他以臂支额,俯在床榻旁,似是已经沉沉睡去。
就在此时,一阵怪异的铃铛声缓缓响起,由远及近,自四面八方传来,飘忽不定。随着这诡异的声响,门外巡逻的护卫一个个无声无息地倒下。
紧接着,一道黑色人影从窗缝中悄然溜入,身披黑色斗篷,动作轻盈如风,嗖然间已飘至床边。
俏如来似乎被那诡异的铃铛声所扰,眉头微微一动,却仍未察觉有人靠近。
黑衣人兜帽压得低低的,斗篷下露出一双冷冽的眼睛,手中寒光一闪,一柄短刃已悄然出鞘。刀刃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幽幽冷光,直指雁王的咽喉。
就在短刃即将刺下的瞬间,床榻上的雁王猛然睁开双眼,眸色清明,毫无半分昏迷之态。他右手如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黑衣人的手腕,力道强劲,对方霎时动弹不得。
“等你多时了。”雁王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讥讽。
与此同时,原本俯在床边的俏如来也骤然抬头,身形一闪,立于床边。细细一瞧,眼前之人竟是那一日指引他们前去幻影迷宫的黑衣斗篷人。
“阁下深夜造访,未免太过失礼了。”俏如来冷然开口。
黑衣人显然未料到两人早有防备,身形一滞,随即发出一声冷笑,声音低沉沙哑:“不愧是雁王与钜子,果然机警过人。”
话音未落,黑衣人猛然一挣,竟从雁王手中脱身而出,迅速向后飘退。与此同时,袖中瞬间甩出数枚暗器,带着破空之声直射两人。
雁王与俏如来同时侧身避过,暗器钉入墙壁,发出“叮叮”几声脆响。待两人再抬头时,斗篷人已跃至窗边,斗篷一展,似要遁走。
“想走?!”就在此时,寒冰般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原本紧闭的门窗,顿时如得指令般齐齐敞开,黑衣人瞳孔一缩,侧目瞧去,门外早已被风雪山庄弟子层层包围。
话音未落,庄主玉白羽已从门外稳步踏入,面色凛冽,目中精芒浮现,望向黑衣人,微微冷笑。
紧接着,张引弦,月星回等人悄然出现,静立房内,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哈哈哈…”黑衣人忽然发出一阵狂笑,笑声中夹杂着无尽的不甘与怨愤,“原来如此,你们竟联合做戏,引我现身…真是好手段!”
“此番多谢玉庄主默契配合,才能如此顺利地引出这掳人与盗剑的幕后黑手。”俏如来淡笑开口。
“哪里的话,此事本就是我风雪山庄分内之事,倒是该多谢俏如来与鸿先生肯陪玉某演这一出好戏。”玉白羽微笑应道,随即目光一转,直逼黑衣人,“贼子,还不速速露出你的真面目!”
黑衣人眼见大势已去,蓦地身形暴起,全力一掌直拍雁王胸前,掌风凌厉,势如破竹。玉白羽与月星回同时出手,雄浑内力涌出,硬生生将黑衣人震退数步。黑衣人踉跄后退,背靠墙壁,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便是翄公子吧。”俏如来忽地开口,“暗地里勾结扶持赤日盟,致使无数生灵惨遭涂炭,你这番所做作为,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哈!”翄公子状若癫狂,笑声透着几分凄厉,“这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我不过是顺势而为。恨只恨,在我死之前没能杀了你,雁王!”
“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你是冲我而来。”雁王神色淡然,微微沉吟,“这两日,我一直在思索你的动机,却始终未能参透。直到今夜,西雅门主前来试探,我才对你的身份有了些许眉目。”
翄公子闻言,蓦地低下头,沉默不语。
“哦?”玉白羽眉梢一挑,饶有兴趣地问道,“鸿先生,此话怎讲?”
“我们先前推测西雅是凰后派来的探子,却忽略了她也是百灵门中人的身份。”
“这…玉某倒是越听越糊涂了。”
俏如来轻叹一声,接着说道:“翄公子,从风雪大会发出英雄帖时,你便已悄然开始布局了罢。你早已知晓繁花姑娘与雁王的关系,先是安排人在清一茶肆,将提前在玉华峰顶取走的扶光令卖给繁花,而后在山庄静待我们一个个到来。待众人到齐之时,你便利用那摄魂催眠的铃铛,引诱繁花进入幻影迷宫的陷阱之中。”
“果然,沐雨随后前来报信。此时,你早已悄悄在山庄内散布了少女祭剑的传闻。我们在苍灵剑炉一无所获,心忧繁花安危之际,你适时出现在我们面前,指引我们前往幻影迷宫。之后,一切如你所料,我们顺利进入迷宫,找到了繁花姑娘。而她携带的扶光令,恰好是迷宫最终关卡的钥匙。在密钥与机关阵法的强大吸引下,我们不得不继续探寻,最终险些被困在迷宫最深处。当我费尽力气逃出迷宫时,迷宫后方的阵法骤然启动,瞬间化作绝崖孤地。翄公子这番布局,心思缜密,环环相扣,俏如来实在是佩服至极。若非有幸得仙鹤指引,只怕我与雁王终会在那孤地中活活困死。不知我说得这一切都对吗,珍夫人?”
玉白羽听罢惊诧不已,后退一步,颤声说道:“你说什么?!翄公子是…”
“哈哈哈哈…”低沉的笑声自黑色风帽下传来,仿佛来自幽暗深处的灵魂哀嚎。
忽被揭开真相,山庄众人皆暗暗心惊,珍夫人平日里何等温柔贤淑,待人和善,心怀悲悯如同菩萨降世,如此之人,又怎会与那作恶多端的翄公子划上等号?
“唉,俏如来本也不愿相信,可这摆在眼前的物证确凿无疑,断然做不得假。”言罢,他忽然转身,向着门外朗声道:“进来吧!”
话语方落,修儒已然踏入房内,怀中抱着一团毛茸茸的物事。众人定睛一看,竟是珍夫人养了多年、形影不离的猫咪雪团儿,它脖颈之上,那清脆的铃铛正随着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在这凝重的氛围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夫人,真的是你!”玉白羽长袖猛然一挥,一道强大气劲直逼翄公子,黑色风帽顿时四下裂开,露出一张清丽无双的容颜。
珍夫人遭众人合击内力所重伤,唇边血迹未干,脸色惨白如纸,望向雁王凄然开口:“我耗费多年心血,精心改造那幻影迷宫,为的便是取你性命!你…为何没死在里面!”
“你便是凤鸣一族的遗孤吧。”雁王微微垂首,沉默片刻,继而低声开口,“那鸟面姑娘霏瑛,想来是你如今仅存的族人。不管怎样,终归还是要多谢你,让我得以知晓当年小妹惨死的真相。”
“时光流转,朝代更迭。一个人的一生,或许在厚重的史册之中,只是轻描淡写的一页罢了。”珍夫人神色落寞,幽幽长叹道,“凤鸣一族,自先祖鹓鶵起,传承至今已近百代。族人外貌不同于寻常之人,鸟面人身,黄羽长尾,以雌性为尊。奈何王室冷酷无情,残暴至极,仅仅一夕之间,凤鸣全族数千人便惨遭屠戮,被赶尽杀绝。到如今,‘凤鸣’二字,想必早已在羽国史册之中销声匿迹…”
“羽国本为极寒之地,资源匮乏,生存艰难,先辈们凭借着坚韧的意志与超凡的智慧,才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寻得生机,建立起属于凤鸣族的家园。”珍夫人目光望向远方,似看到了往昔的繁华,“那时,部落里孩童的欢声笑语,犹历历在目…可这一切,都被王室的贪欲给毁了。”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继续说道:“当年,我的族人在自家领地内偶然探得大量珍稀矿石,那些矿石只需稍稍引燃,便能释放出炽热的暖意,对于终年饱受严寒侵袭、在苦寒中艰难求生的羽国百姓而言,这无疑是比金银财宝珍贵千倍万倍的天赐珍宝。然而,还没等族人来得及着手开采,这消息已飞进了王族那些贪婪之人的耳中,他们觊觎矿石的丰厚利益,妄图将其全部据为私有。就在那噩梦般的一夜,翩地、翎地、翟地、翊地的四路兵马组成联军对凤鸣族发动了突袭。刹那间,族人毫无防备,惨遭灭顶之灾,被屠戮殆尽。那时,我年仅八岁,族中的长辈们为了保全我的性命,不惜牺牲自己。我躲在族长的怀里,听着身边的惨叫与杀伐声,满心都是仇恨。从那时起,我便发誓,定要让王室之人血债血偿。”
玉白羽满目沉痛,深深地望向珍瑶,轻声一叹:“夫人,这些往事,你为何一个字都不曾对我说?”
“说了又能怎样呢?”珍夫人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你会为了我,背弃自己的家国吗?”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扶光令,那是我凤鸣一族世代相传的圣物,我将它赠予了翱天君,利用他创建赤日盟,就是想借他之手,在这天下搅起惊涛骇浪,让王室不得安宁。”
“当年,翎地鹰王虚报军情,言说凤鸣一族生得鸟面人身,性情残暴,专以吸食活人鲜血为生,周边的百姓深受其害,死伤无数。父王未经详查,便草率下令征伐,如今看来,这确实为重大过错。”雁王微微垂首,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倘若我所料不错,当年你应该是被太傅羿松月救下的吧。”
珍夫人凄然一笑:“若没有羿松月,便不会有今日的珍瑶。当年,灭族之事太过蹊跷,羿太傅心有疑虑,重返战场,在一片废墟与血泊之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他冒着极大的风险,悄悄将我救回,待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立即向鹤王如实上奏了凤鸣族的冤情,可结果呢,等来的只是一纸荒唐的禁言令。就这样,这桩天大的冤案,只能深埋进历史的洪流之中,无人问津。”
沉默良久,俏如来忽地开口问道:“珍夫人,你提及凤鸣族人鸟面人身,可为何你的容貌与寻常人并无异?还有霏瑛姑娘,她似乎也是近期才变成这般模样的。”
“霏瑛是凤鸣族与人族结合的后代,想必她变回凤鸣族的原貌,定是触发了某种特殊的契机。而我身为凤鸣一族的少主,亦是下一任族长,天生便拥有随意变换形态的灵力。”珍夫人眸色一黯,继续说道,“那时,羿太傅的次子急病夭亡,他见我与他的孩子有七分相像,便让我扮作男装,养在身边,对外宣称我便是府中二公子羿元支。”
珍瑶叹息一声,继续道:“就这样,我在羿府生活了八年。父亲亲身传授给我他所擅长的机关之术,并请来师父教会我卓绝的轻功,可他却不愿让我学习一丝一毫的武艺。八年之后,正值九羽内乱,父亲…死在了内乱的权力争斗之中。也是那时,我彻底心灰意冷,复仇的种子再次生根发芽。再后来,我遭到敌人追杀,在我伤痕累累、走投无路之时,是西雅师姐救了我,并带我拜入了百灵门。”
“所以说,九凤山山腰洞中的山骨幻影阵是你建造的,目的是引入翟地鴊王之子、翁翼生将军以及残余部队,让他们在阵中中毒而亡。”俏如来随即说道。
听到此处,张引弦眉头微皱,似是有些疑虑浮上心间。
“是我给鹤颜的图纸,由他建造的。父亲是鹤颜的救命恩人,他虽帮了我,但他没想到竟会害了那么多条人命。从那以后,他便住在了九凤山山洞附近,守护这群亡灵,一守便是十几年。”
“所以,山洞内鴊王之子遗骸身后墙壁上的‘羿’字,便是他们认出了你羿元支的身份,濒死之际草草留下的。”俏如来的声音低沉而凝重。
珍瑶微微点头,目光如冰:“那一日,我布置完一切正欲离开,竟在洞门前发现了前来寻人的霓裳公主。我本想趁机取她性命,可她身边的侍从太过难缠,于是我便谎称雁王在霓霞遭遇围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