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是灵魂深处的悸动。
亦是尘世浮华的印记。
俏如来很少做梦。但仍会在某年某月的深夜里踏入这茫茫无际的黑暗。
这片黑暗中，似有云雾交织，迷离缭绕，悄然映出一棵孤单的血色琉璃树。
一阵清风袭来，满树的琉璃串随风起舞，叮叮咚咚，悦耳异常。
俏如来在这阵悠扬婉转中缓缓醒来。
琉璃树？我为何会在此地？
许是大梦初醒，俏如来呆了半晌，倏然间摇头苦笑。起身抬首望去，但见月色如水，清凉透彻，洒落了一地银白，将此地装点得如诗如画。
回往当初，他从未安静的欣赏过此地的风景，竟是一种与众不同的静谧。
“师弟，你醒了。”一声师弟乍然划破了这份寂静。更在这暗夜中增加了一丝邪魅。
俏如来闻言转身，雁王不知何时已立在他的身后。
他闭上双眼，微微蹙眉，静静回想眼前的不可思议。雁王为何在此？此刻他应该早就回返羽国。莫不是中原又起了动乱？
再次睁开双眼，但见对方静悄悄盯着自己，嘴角一丝笑意若隐若现。
顾不得多做思考，一丝防备浮上心头，“雁王，你怎会在此？”
“呵！师弟，不是你引我来此的吗？”
我何时…俏如来内心思忖，纵有万千疑问，面上却也波澜不惊。自己难道有短暂的记忆缺失？
“现下什么时辰了？”俏如来只得转移话题慢慢试探。
“已过子时。”雁王静静回答，嘴角噙着一抹让人看不分明的笑，“俏如来，师尊派你去分发救命水，你竟躲在此地清闲。”
什么？！师尊？救命水？师尊不是早就…为何会这样？
俏如来已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但亦怀疑是雁王所施诡计，强装镇定，自顾开口，“嗯？师尊，在何处？”
“在那里啊。”蓦然间雁王面露诡异抬手指向俏如来身后。
俏如来不及细想，惊恐回头，却见身后空无一物。耳边听得刀剑破空声响，转身回看，只见长剑直直的插在雁王胸膛，一剑贯胸，刺目的鲜血瞬间流了一地。
“雁王！”俏如来被眼前所见震惊到了。
霎时间他扑了过去，尽管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但是倒下的人，鲜红的血，却是亲眼所见的…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是谁动的手。
倒下之人似乎并无痛苦之色，满是鲜血的手掌却紧紧抓住俏如来。
“师弟，你会永远记得我吗？”是诀别，又有一丝不甘，又迫切想要听到对方的答案。
“我…”俏如来不知如何回答，略微愣神，转念却又不得不回到现实，“我带你去求医…你撑住！”
话音未落，他已松开了他的手。
“…雁王！！！”
………………………
啊！俏如来猛然睁开双眼！
原来一切皆是梦境。
清俊脸庞上冷汗淋漓，却也顾不得擦拭，一心回想那个可怕的梦境，是那么真实又历历在目。
几次深呼吸，逐渐平复了心情。
叮铃，叮铃，清脆悠扬，梦幻十分，琉璃串奏起了美妙的乐曲。
俏如来适才想起，自己确实身处在血色琉璃树。
自从师尊和冥医前辈逝后，他经常会回这里看看。这里会让他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人生的路途上，困惑，迷惘，挣扎，痛苦，七情六欲从未抛开过。即便是史家人，即便是中原盟主，即便是墨家锯子，亦不例外。
晚风笼月色，大地尽虚无，此时此刻，天地万物仿佛静止了一般。
“师弟，你果真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再次闯入这份宁静，让俏如来一时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直到雁王真真切切的站在了他的面前，不过一步之遥。
“雁王，因何来此？”俏如来回想起刚刚倒在自己梦里的雁王，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师弟，你用双鲤引我来此，却故作不知？”雁王话中带着三分慵懒，又掺杂着七分的神秘。
俏如来察觉到了一丝说不出的怪异，正待理清头绪，思考雁王之目的，却见雁王突然俯在俏如来耳边轻声低语。
“哈，亲爱的师弟，谜题已解，愿赌服输。”
雁王一瞬间的靠近让俏如来有些躲闪不及。
努力回想与雁王的赌局，却好像又一次被抽走了记忆，让人好生气恼。
师弟这般可爱的模样甚是少见，不由得师兄想要戏弄一番。只见雁王随性靠近，俏如来不得不步步后退。
“既是赌局，赌注是何物？”
“是你啊。”雁王浅浅笑道，“师弟，师尊派你去分发救命水，你竟躲在此地清闲。”
他就这样，随口说了一句足以让俏如来惊恐的话语。
！！！！！！！！
为什么？？雁王竟说出了自己梦里面一模一样的话！
难道方才的梦境是，预知未来？那么下一步呢？是什么？细细回想，梦里有人暗杀了雁王。
那么。梦境真的会实现吗？
俏如来顷刻间千回百转，依然问了下一句，“嗯…师尊…在何处？”虽是相同的话语，却是不同的心情。
对于预知未来，俏如来自是不太相信的，甚至他在怀疑，雁王是否窥探到了他的梦境。
“在那里啊。”雁王再一次指向俏如来身后，面上却是充满笑意。
不！他清晰的感觉到身后空无一人，那么，他该转身吗？下一步是什么，是梦境变为现实，还是一切不过是雁王做的局？
俏如来思考了太多太多，却终究放不下。
“雁王，你究竟有何目的？”叹息中夹杂着一份无奈。
只见雁王并未看他，转眼注视着俏如来身后，轻轻的叫了一声师尊。
诧异中，俏如来只得转身看向树后，却见茫茫无尽的黑暗中，一只冷箭倏然射来，堪堪擦过俏如来臂膀，正中雁王心口！
不！雁王！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来不及反映，雁王倒下了。又一次在俏如来面前。
他呆住了，甚至来不及查看雁王的伤势。
这是局吗？可是面前的人倒下了，嘴角亦淌着血，一瞬间脆弱的似风中的烛。
“俏如来，我的目的，只有你。”雁王望着眼前之人，嘴角那抹笑意并未散去，可是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生命在俏如来眼前又一次流逝，此刻的他不知何种心情何种滋味。
“雁王！”俏如来想要救助眼前之人。
可待他俯身的那一刻，雁王好似流萤，瞬间化为了点点星光，几尽虚无。
…………
“师兄！！”
俏如来顿时清醒。
原来又是梦境。
他竟做了两重梦，梦里的雁王死了两次。这应该是雁王本人也想象不到的离谱吧。
俏如来醒后竟有些庆幸。幸好一切只是梦而已。
如果有一天，雁王真的死在了自己面前，他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这种情景他从未思考过，他与他，好似天生对立面，光与影，明与暗，却又追逐着灵魂深处的终局。
忽然间好静，静得他感觉到无限的虚无与缥缈。
他觉得是时候离开血色琉璃树了，却仿佛是被此地控制了心神，挣扎着难以逃开。
“师弟，吾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平静与温柔，再一次的传入了俏如来的耳中。
竟然又……………
这一次，是真实？还是梦境？
俏如来望向他，回想着今日的一切，甚至此时此刻此地，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是否自己入了幻境？可是眼前的景，面前的人，似乎全都不是假象…
寒风掠过，莎莎声响，俏如来只觉一阵昏沉，竟连思考也变得迟钝起来。
“雁王，你从何处回来？”俏如来只得顺着雁王话题询问。
“师弟，明知故问可不是一个好习惯。”雁王低沉一笑，嘴角画出完美的弧度。
“我要离开了。”本能驱使着俏如来必须离开此地，仿佛离开了此地就能跳出这个怪圈，离开了此地，雁王…就不会死。
刚要转身就被雁王拉了回来，猝不及防的跌入了对方的怀里。
俏如来对于这过于亲密的距离明显不适应，心底又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说不清亦道不明。白皙的双颊染上了红晕，急急退开。
“俏如来，脸红什么？”雁王难得见到师弟如此模样，不觉凑近了欣赏。
俏如来退无可退，想到前两次的梦境，不由得心绪凌乱。他想要挣脱，却被雁王死死制住，无法反抗。
“上官鸿信？！”俏如来有一些气恼。但他知道此刻不是个生气的好时机。
眼前的俏如来，羞赧中带着一丝可爱，脸颊的红晕不知何时爬到了耳根。
而俏如来此时的心情却并不怎么美丽，回想起适才梦境里，师兄倒在地上的情景，他的心底竟有一些抽痛，雁王弥留之际的眼神，夹杂着不舍、怜悯、解脱…或者还有一些俏如来想不明白的东西。
思至深处，忽觉一阵头晕目眩。本欲离开的他也再难抬起脚步。
“师弟，师尊派你去分发救命水，你竟躲在此地清闲。”
………………
又是熟悉的一句……
幻境与现实相互重叠，让俏如来愈来愈难分清，自己到底身处何地，自己究竟是生是死，是梦是幻。
他只知道，他不愿意再看到雁王死，他不愿意再看到他那样的眼神。他会心痛，他会悔恨，他会不舍…他要救他！
可是怎么样救呢？如果自己不再问出那句话，不再回头，是否一切就有转机？
又一阵晕眩来袭，俏如来有些难以支撑，但依然强忍着保持了平静，“嗯！我知晓了。”他顿了顿望向眼前之人，“师兄，陪俏如来一起去可以吗？”
俏如来当前只想尽快离开此地，或许一切便可改变，他望向雁王，眼神中竟带着些许乞求。
“吾要在此间等待师尊。”雁王轻声回应，神情却十分坚定。
“师尊早已身亡，是俏如来亲手所杀。”平静的声音下是难以掩饰的颤抖。
“俏如来，你魔怔了，你看，师尊他回来了。”雁王望向前方，低沉的音调中带着一丝虚无缥缈，亦幻亦真，诡异异常。
俏如来再次的感受到了紧张。这一次如果回头，那么是不是又是一次必死之局？那么他要怎么救他？
思之想去，那一瞬间，俏如来内心已有决断。
只见他乍然转身，挡在了雁王身前！
如果死了，是否一切就解脱了…
这一生的喜怒哀乐化为满身的疲惫，回往弑师的悲悯，静静的等待死亡的到来。
就在一瞬间，雁王抱住了他，一个疾速旋转，后背挡住了飞来暗箭！
耳听得雁王一声闷哼，应声倒地。
“师兄……！”俏如来的声音因悲痛而变得嘶哑。泛红的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晶莹的泪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翻滚着坠落下来。
“师弟，你是在为我流泪吗？”身体泛起一阵阵的刺痛，可是他却在望着他笑。鲜红的血液刺眼妖冶，仿佛彼岸花般蔓延无尽，摄人心魂。
雁王再一次如风中的沙一般消散不见。
不！！！！！
俏如来再次醒转。
是梦吗？一切皆是梦境吗？可为何，他心会痛？
这场死别在不断的上演，仿佛一把锈掉的钝刀在不停的剜肉割心。
他漫无目的的靠在琉璃树上，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蔓延至嘴角的泪，泪痕在莹白的脸上格外显眼，明明他没有说话，可眼里的无助却扎得人生疼。
隐忍的低泣声裹在夜色里，浓得让人拨不开般沉重，俏如来紧抿着嘴唇，往日纤长有力的双手捂住眼睛，平添一股脆弱，像是在等待谁来救赎。
倏忽间，俏如来发觉一缕异香侵入心脾，那是一种独特的味道，似百合般清雅又似檀木般悠长，让人难以忘记。
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汹涌的泪水遮天蔽日，让他无法分辨前路，只看见雾蒙蒙的一片和逐渐破除迷雾来到他身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