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醉云楼,魏长敛便提前让人清了场。除了昨夜在此值守的小厮,便只有匆匆赶来接任管事一职的齐管事还留在醉云楼中。
进了醉云楼,魏长敛就示意曲昭安排人审讯杜管事,自己则独自上了楼。
雁阑珊下意识要往上跟,却被曲昭拦下了。
“怎么了?”
曲昭解释道:“雁少卿请见谅,魏少卿查案时不喜欢旁人跟着,这样容易打断他的思路。”
“这样啊——没事,能理解,谁东西的时候都不喜欢被打扰。我去别的地方查,不打扰他。”说完,雁阑珊便独自出了醉云楼。
魏长敛来到白天的雅间,他走到窗边环顾一圈,而后悄悄关上了窗户。
忽然,一阵踩过瓦片的声音从窗外响起。
魏长敛立马警惕,他将手伸入袖中,一阵头痛感却突然传来,跟礼部侍郎拉着他袖子鬼哭狼嚎的心理感觉上的痛不一样,这次是真真切切,来自身体上的痛。
又来了……
魏长敛退后两步扶住桌子,结果一个腿软直接扑倒在桌上,桌上的茶杯茶壶摔了一地。
“怎么了?!”
雁阑珊闻声连忙破窗而入,把魏长敛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从窗户进来了?”
“这有什么,这楼还没我家一个山坡高,用轻功随随便便一翻就能上来。”雁阑珊走到魏长敛身边,望着满地狼藉问,“魏少卿,你这是……?”
“没事。”魏长敛勉强直起身说,“手滑了一下而已。”
雁阑珊粗略一数,魏长敛这一滑至少滑掉了四个茶杯,一个茶壶。
哦,还有个托盘。
雁阑珊越想越不对劲,结合魏长敛现在的脸色,他想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结果:“魏少卿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魏长敛没想到雁阑珊会来这么一句,愣了片刻才道:“我身体…咳…我无碍,前两日…染了点风寒…对,染了点风寒而已。”
“这还能叫‘而已’?”雁阑珊终于明白魏长敛脸色怎么那么差了。
他染风寒的时候别说走路,床都不想下,要是让他带着一身病东跑西跑查案审犯人安抚死者亲眷,他能当场死给所有人看,包括宫里那位。
这么一看,魏少卿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你先歇会儿吧。”雁阑珊蹲下身收拾茶杯碎片说,“反正还有一晚的时间,你都累一天了,歇会儿再查也不迟。”
“不用,不至于。”说着魏长敛就要强行起身。
“至于。”雁阑珊一把将人摁回椅子上说,“身体不舒服做什么都会力不从心,强撑着多难受?你想专心查案,这样的状态怎么行?”
雁阑珊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魏长敛却丝毫没有听进去,还是执意要起身。
雁阑珊再次把人摁回椅子上,让步道:“那这样,你坐在这里歇着,我去帮你查。”
魏长敛嘴角不禁勾起了一丝笑意:“那你知道要查什么吗?”
“当然,你可别以为我什么都不会。”雁阑珊分析道,“无论是有人在这里住过,还是凶手从这里杀人抛尸,房间里都肯定会留下一些痕迹,可这里什么痕迹都没有,干净得像根本没人来过一样。所以……”
雁阑珊故意话说一半,等魏长敛来接。
魏长敛却忽然起了别的心思,故意反着说:“所以那位桂花姑娘在撒谎。”
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雁阑珊有些惊讶。
但看到魏长敛嘴角挂着的笑容时,雁阑珊恍然大悟。他无奈一笑,却没有戳穿魏长敛,而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倒觉得桂花姑娘没有撒谎。二楼有三个雅间,内部装饰几乎一模一样,即便进错房间,恐怕也察觉不到。”
醉云楼和别的酒楼不太一样,二楼的雅间乃食宿共用。相比于中间这间,左边靠近楼梯的雅间床单略显凌乱,明显有人在上面躺过。
案发后,醉云楼整个二楼便被魏长敛下令封锁,再没有人进出。而昨夜亥时到案发前,入住二楼雅间的只有桂花一人。
魏长敛分析道:“若那桂花姑娘从极云间回来,困倦恍惚下走错房间,也不是没有可能。”
雁阑珊却来了一句:“那若她不是不小心走错的呢?”
“何意?”
雁阑珊神秘一笑:“如果是凶手让她走错的呢?”
“此话怎讲?”
“一个人要杀人,无论案发前后,总要有在案发现场的时候。死人又不会动,想要‘从天而降’,不靠凶手帮忙怎么行?”
魏长敛又打量了一圈房间,问:“你怀疑昨夜凶手来过?”
雁阑珊偏头看他,笑道:“魏少卿不也是这么怀疑的吗?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
魏长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接话。
雁阑珊便继续说了下去:“我猜,凶手杀完人后来醉云楼准备抛尸,却发现正对着下方大门口的雅间住进了人,也就是桂花姑娘。不过她很快离开,凶手跟踪她发现她进了极云间后,觉得她一时半会回不来,便按原计划在雅间里布置好了能让尸体从天而降的机关。
“不过他怕桂花姑娘会在尸体落下前回来破坏他的计划,便去极云间找到桂花姑娘对她下药,让桂花姑娘觉得困倦,以至于她回醉云楼时走错地方,进了左边的雅间,避开了凶手精心布置的抛尸现场。
“桂花姑娘睡醒看见醉云楼的人还没送她要的疙瘩汤上来,自然会愤怒下楼质问管事,并不会注意到自己是从左边雅间里出来的。
“而凶手只需要趁着众人发现尸体一片混乱的时候,回来销毁掉能销毁的证据就好。”
“能销毁掉的证据?”
雁阑珊走到窗户边,一脚踩上窗框,将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翻上了屋顶。
魏长敛跟着走到窗边,探头朝上看去,正好对上了雁阑珊探下来的目光。
雁阑珊眨了下眼,笑着伸出手:“来,拉你一把。”
魏长敛心跳快了几分,他抓住雁阑珊伸下来的手,借他的力也上了屋顶。
借着月色环视了一圈屋顶,魏长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这上面有什么?你……”话说一半,魏长敛突然觉得身上一重,低头一看,竟是雁阑珊的外衣。
“快入冬了,这里风大,当心再染风寒。”
魏长敛愣了愣,随即拢紧外衣,温声道:“多谢。”
“还是第一次听见你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我说话。”雁阑珊打趣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私底下没有外人的时候,我总不能还一口一个魏少卿叫吧?别扭死了。”
“确实。”
说来奇怪,魏长敛身边的人见他不是喊“少卿”就是喊“大人”,按理说他应该已经很习惯了才对。但不知为何,那句“魏少卿”从雁阑珊嘴里说出来,魏长敛总觉得怪怪的。
于是他在月色下回头,眼含笑意对着雁阑珊说了两个字:“长敛。”
“长敛。”雁阑珊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露出一个笑说,“好听,我喜欢。”
“一个名字而已,哪分什么喜不喜欢。”魏长敛转移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带我上来,究竟想让我看什么?”
“这边。”雁阑珊牵过魏长敛的手带他走上屋脊正中间的部分,而后掏出火折子照明,“长敛你瞧,这里有被线摩擦过的痕迹。”
魏长敛低头,借着火光,确实可以看见屋脊上有两条绳子摩擦过的痕迹。
“这痕迹……”
“是机关。”雁阑珊解释道,“这东西在十三城估计不常见,但在我们那边,家家户户都会一点。”
在十四州,机关类型千变万化,小到方便百姓日常生活大到一州的镇州神器,几乎没有什么事是机关做不到的。
雁阑珊也钻研过不少机关,从这两道痕迹的位置和地点不难看出这是一种幽灵式机关。
虽然这个名字看着神秘莫测,但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通过两根绳子在半空中建立一座绳桥,把要送的东西绑在绳子上,靠两头类似水车的转轮来启动。
十四州地形复杂,这种幽灵式机关多是一些山地州域的百姓为方便送东西用的。因为机关原理简单便捷,几乎人人都会。
“不过这个机关痕迹跟十四州的幽灵式机关相比还是有些不一样,这个机关要大很多。”
“毕竟一个运百姓日常生活所需,一个运尸体,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有道理。”雁阑珊跨过屋脊望向醉云楼后方的街道,“这个机关虽然有‘幽灵’二字,实际上一点都不幽灵。绳子的距离越长,机关的装置就会越大,很容易被人发现。”
“所以,凶手需要一个离醉云楼不远又足够隐蔽的地方。”
“没错,就是这样。”雁阑珊望着街道对面问,“长敛,这条街的对面是什么?”
跟前街的各种小摊小店不同,醉云楼的后街有成片的宅子,瞧着像富贵人家住的地方。
“不止富贵人家,京城有许多官员都住在那一片,不过……”
“不过什么?”
“几个月前,那里发生了一桩命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