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街道上晃晃悠悠地前行,伴着落日到达了镇国公顾府,
一袭水蓝色衣衫的沈迎率先下车,手里还捧着糕点,半点都不想松手,
见顾春迟下了车后,沈迎将手中的糕点塞进嘴里,咽下去之后才招呼着门前的守卫帮忙搬东西:
“你们过来把这些糕点拿下来。”
那两个守卫上前,将糕点尽数从马车上搬下来,刚要往府上搬,就听见沈迎又道,
“过会儿会有人送糕点过来,你们别忘了在门外守着啊。”
那两个守卫看了看眼前快要比自己都要高的东西,却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问道:
“沈姑娘,怎么买这么多糕点啊,你和小姐你们吃得完吗?”
沈迎笑了笑,解释道:
“谁说这是我俩吃的了?府上所有人都有份啊,咱们既然都来了京都,当然不会亏待大家了。”
那守卫倒是惊奇,竟是没想到会有自己的份,望向顾春迟的眼神也带有些感激。
“北安郡主......”
顾春迟刚要踏入府内,便听身后有人唤她,转身便看见林莫,
萧鹤川的贴身侍卫。
沈迎见状,当即走上前在顾春迟身侧站定,
仰头问他:
“二殿下有何贵干?”
“殿下为他说的那番话后悔,特派属下来向郡主赔罪。”
林莫将姿态放的很低,这份尊重不仅仅是对顾春迟,更是对她身后的顾家,
“还望郡主能原谅殿下的无礼之举。”
顾春迟没说话,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冷意,
权力的争夺,从来容不下第二人,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若是和萧鹤川合作,待他登上帝位,第一个被猜忌的还是她顾家,
高位者的猜忌从来都不会停歇的,便是他宽厚,也当是容不得他人酣睡自己的卧榻,
都是有野心的人,还指望着他将权力拱手相让吗?
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上,这个道理,从十年前顾春迟便明白。
顾府门前,两足鼎立,
顾春迟的衣衫随风而动,片刻她转身,却只留下一句“不必”。
林莫见她转身,急切地喊道:
“殿下为郡主准备的赔罪礼......”
面对林莫的挽留,顾春迟置若罔闻,径直入府。
见状,林莫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家殿下解释,
沈迎笑嘻嘻地绕着他转了一圈,看了看他手上托着的珍贵礼品,嗤笑道:
“你把东西拿回去吧,顾府什么宝贝没有啊,你家殿下的东西我们小姐还真是不稀罕。”
说完扬长而去,
冷风中只留林莫一人望着手上的东西欲哭无泪,
他该怎么向自家殿下交代啊......
*
落日熔金,
府上刚用过晚膳,糕点铺子送来的糕点也都给府上众人一一分了,
沈迎一脸惬意地卧倒在庭院内侍女准备的软榻上,还不忘拿着顾晗洗好的葡萄一颗一颗吃着,
只有顾春迟仰头看向远处的天极兀自沉思,沈迎也没惊扰她的思绪,只是安静地边吃边陪着她,
四周寂静,虽然尚未入夜,
可京都的天却还是凉的,除了细微的风声,她竟是听不到一丝声音,
片刻,有人逐渐靠近,
顾春迟没回头,只是兀自问道:
“雁叔,查到什么了?”
来人正是顾雁,他眉眼一沉,叹息道:
“小姐,什么都没查到,那皇帝似乎对这件事过于谨慎,除了当初知情的达官贵人,几乎所有的侍卫婢女都被杀害了,什么都查不到。”
顾春迟沉吟片刻,查不到在她意料之中,但是过于干净,什么都查不到,也意味着有鬼。
在一旁听着的沈迎忽然起身,凑近问道:
“那祁家呢?”
顾雁苦笑道:
“查了,什么都没有。”
停顿后,他小心开口,
“现在怎么办?”
闻言,
顾春迟转身,目光落在沈迎身上,却是没有搭话,见她愣神,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沈迎就像是陷入一场莫大的梦魇,不悲不喜,
仿若是没了喜悲,没了七情六欲,
直到顾春迟出手拍她,方才把她将那场梦魇中唤了回来。
寂寥的寒风在庭院中肆意席卷,却不如她们此刻谈话的内容更令人冷肃,
忽而,一道清脆的少年音传来,
“小姐,我查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三人闻言一脸庄重肃穆地转身望着顾悬,
他顿了顿脚步,而后大步走到她们身侧,这才低声说:
“十年前陛下忌惮祁家和顾家,想要扳倒这两家,却因顾家祁家世代忠良,他没有合适的缘由,于是便设计污蔑祁家通敌......”
见顾悬停顿,沈迎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污蔑祁家通敌,将祁家满门抄斩。”
顾悬苦笑地点了点头,又道:
“我虽然没查到当年主母和公子是因何而死,但是十年前,还有一件大事......”
“肃王谋逆。”
顾悬还未说出,顾春迟冷声道,
他没忍住抬眼看了看她,疑惑道:
“小姐你怎么知道?这事还是我费劲灌醉了春满楼的达官贵人们才从他们嘴里撬出来的。”
“在宫中陪萧清川伴读,意外听说的,却也不知具体。”
顾春迟看了看他,蹙眉问道,
“你刚刚说,你从哪里查到的?”
“春......春满楼......”
春满楼,是整个京都最有名的青楼,隐秘性极好,往往是打探消息的最佳地点,
但是这春满楼的背后主子,倒是不曾露面,
京都对此议论纷纷,却也没查出一二,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见自家爹的巴掌下一秒就要落下,顾悬焦急道,
“我这都是为了查探消息,我没去吃花酒。”
顾雁的巴掌瞬间变为拳头,当即捶在顾悬背上,
他没忍住痛呼一声,然后在自家老爹杀人般的眼神中继续道出自己查出来的事:
肃王本是先帝嫡子,是当时的储君,也是陛下的皇兄,
在十五年前的皇位争夺中落败,被先帝远遣封地,永不回京,
直至十年前,
匈奴北上,长驱直入,直捣京都,
陛下派遣十万御林军,终将匈奴击回草原,匈奴却张口要十万两黄金,还要不少粮草物资,甚至还要公主和亲,
否则定要扰乱昭国安宁。
那时宫中适龄的公主只有长宜公主萧祝与,
可她当时已和顾家公子顾秋辞有婚约,
陛下刚登基不足五年,皇位不稳,尚还需要顾家的扶持,不敢得罪顾家,便将主意打到他目前唯一存活的兄弟肃王身上,
肃王有一个女儿,是他的发妻所生,
发妻在当时皇位政变时替肃王挡剑身亡,肃王对这唯一的女儿很是宠爱,后来也从未续弦,只一心照料自己的女儿,
可陛下却派重兵围了肃王府,将那郡主捉了,
那郡主也是个刚烈的,在宫中自尽,誓死不和亲。
这个消息被陛下瞒着,却不知怎的还是传到了肃王耳中,
当晚,肃王暗中召集自己的旧部,
挥兵直取京都,
那晚,京都死了很多人。
话毕,
却没人开口打破沉默。
直到沉默持续了很久,顾春迟适当出声:
“后来长宜公主出面,自愿和亲匈奴,而肃王也因谋反被斩杀。”
沈迎敛目,嗤笑着:
“肃王本就是储君,至于谁谋逆,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人都是贪心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偏要觊觎,得不到便不择手段,即便是站在无数枯骨之上,也在所不惜。
夜幕逐渐降临,冷风渐起,
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也被侍女点了烛火,
只是此时此刻,庭院内的四人心境,却如迷雾。
“当时跟随陛下的还有定国公,后来肃王被斩首,也是他主持的,祁家当时和他来往也算密切,祁家倒后,定国公继承了祁家的五分财产,另外五分,被陛下收入囊中。”
顾悬小心瞥了沈迎一眼,小声道,
“那封伪造祁家通敌的密信,怕是定国公弄的,否则,平常人定然是接触不到祁家的印信、。”
越听下去,沈迎越按捺不住自己当场就想斩了定国公的想法,
可她忍了十年,
此刻无论心里多痛苦,
她也必须忍,
她只能忍。
与此同时,
二皇子府,
萧鹤川向来行事散漫不拘无束,即便是听着下人禀告,也是歪歪扭扭地躺在软榻上,
手边放着一本读了几日的诗文,
林莫犹豫了片刻,在门外踌躇许久,
也不敢敲门进,
他家殿下向来高傲,若是直到自己的歉意没被郡主接受,还不知会如何阴阳怪气,
最重要的是,
会扣自己的月钱。
“林侍卫,你怎么不进去啊?”
刚端着晚膳要呈给萧鹤川的侍女看着在门口转悠的林莫,不解地看着他。
“这是殿下的晚膳吗?”
林莫没回答,直接将晚膳从那侍女手中抢过,
“我去给殿下送过去。”
那侍女犹豫着,又说:
“可是,还有些没呈上来呢。”
“你们过会儿再送过来。”
说完,林莫直接端着晚膳敲门进去,停顿片刻,才说,
“殿下,郡主没有接受您的赔罪。”
“没有?接受?”
静了许久,萧鹤川像是才听明白林莫说了什么,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让人觉得他没有生气,
片刻后,他才摆了摆手,示意那禀告的手下退下。
林莫将晚膳一一摆放在桌上,可萧鹤川却半晌没工作,
“殿下?殿下?”
林莫叫了许久,才把愣神的萧鹤川叫了回来,
“可是还要属下再去赔礼?”
萧鹤川自从听到顾春迟没有接受自己的赔罪时,眉头便没有舒展开来,如今被林莫这般问道,却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不用,这次她都不接受,你再去一百次,她也不会接受。”
顿了顿后,才说,
“到时候本殿亲自去一趟。”
见晚膳被呈上来,萧鹤川这才从软榻上起身,直直走到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