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念一出,颜漪不禁眉头轻蹙,认真思考此事的可能性。江都王既已提前从栎阳长公主处知晓那日她与母亲会至云山寺,他若同在,不可能不前来相见。可既定的事实是她那日并未见到江都王,那么她猜测的可能十有八九是成真的。
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颜漪看来,江都王既已知晓她与顾晟开在云山寺之事,为何却依旧不声不响。为难的是一个人难以全然明了另一人的心中所思所想,她在这里苦苦思索,甚至要对婚宴那夜江都王见她时的反应情态抽丝剥茧来层层解析。这样的做法实在累。她总忘不了江都王看她时眼中的澄澈纯然,或许,她不该如此去揣测他的心思。
不久后大将军府的宴会,江都王必定会受邀前往。到时相见,许多事情总能说清楚的。
这到底是一桩麻烦事,在得到解决之前总令人心中不快。颜漪难免想起给她制造出这桩麻烦的罪魁祸首,便问道:“顾氏那边可有何动静?”
三日之期已过,有些事情该出结果了。
初禾在边上伺候,闻言她脸上先是出现了厌恶痛恨与嘲讽之色,随即又有几分怜悯叹息之意,最终归于平静,她回道:“那日之后奴婢便令人去顾宅打探,那边一切如旧。”
一切如旧,也就等于说此前发生的事情在顾宅这里一点水花都没有泛起,而对于顾晟开来说,那个为了他豁出性命做出了背主之事的婢女在他心里根本无足轻重,即便她死去,顾晟开心中连一丝波澜都不会起。
这都不能够说顾晟开绝情,因为他对那婢女根本没有情,只不过是冰冷的利用,事结之后,哪还会管她死活。
颜漪默然。对于这个结果她早有预料,她知道顾晟开不会来,可还是心存一丝期盼,理智告诉她不可能,可情感让她有所期盼。如今来看,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几分兄妹之情到此也全然消散殆尽了。
初禾声音些许低沉,“方才管事那边来报,那婢子已撞墙而死。奴婢去看时,她刚咽气不久,脑袋撞出大洞,血肉模糊,眼睛睁得大大的。”据说那人临死之前死死盯着顾宅的方向,先是哀泣,然后就变成了对顾晟开的咒骂。
“你觉得她可怜?”颜漪轻叹一声后,再次问了初禾这个问题。
这次初禾不再起犹豫,“奴婢觉得她可怜,她被人欺骗,最终丢掉了自己的性命,只因信了不该信的人。”
颜漪:“她错信了顾晟开,我又何尝没有看错人呢。”
那婢女视顾晟开为最后的救命稻草,在绝境之中满心期待,可顾晟开的无情给了她最冰冷残酷的一击,他对她从头到尾只是利用,那些柔情蜜意的爱语、信誓旦旦的承诺不过是引她上钩的假象与幌子。她的结局在她决定顾晟开“赴汤蹈火”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颜漪不是心软之人。那背主之仆勾结顾晟开来害她、害她门庭,便已经注定了必死的结局。她给了三日之期,也不过是延缓那婢女的死期罢了。她闭眼又睁开,眼眸中又归于平淡,“母亲那边如何说?”
“主母并未多言语,只是令人将她的尸身送去顾宅。”
定国公府将人送过去顾宅时,家中只有顾氏主母即顾晟开之母在。听闻定国公妇人遣人送来东西,她如往常般欣喜,令人将人迎进门来,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等她去到时,发现定国公府的来人并不是此前熟悉的面孔,甚至一个个态度冷硬,说话间也没有了以往对她的热络客气。
这让顾夫人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她一时没有多想,直至看到了地上那一团被麻布袋包裹的东西。那里面的东西明显看得出来是一个人,可怕的是这里面的人一动不动,而麻布袋上洇染了大片的血红,有些地方甚至呈现出黑色。
顾夫人不是没有见过这些东西的人。她的丈夫这些年以来贪花好色,身边养着一群的莺莺燕燕,争风吃醋的戏码上演多了手段就会趋向阴险歹毒,她是见识过的,也是见过死人的。
这麻袋里面是一个死人!
定国公府竟然给她送了一个死人过来?!
顾夫人简直难以置信,她怒气上涌,在问清情况之前堪堪压制住了,脸色却很难看,“这是何意?嫂嫂难不成叫你们给我送来一具尸体?!”
定国公府此次前来的人并没有为她解释的意思,语气冷硬,只是按照家中主母的意思传话,“我家主母说,这婢子既一心痴恋贵府公子,贵府公子亦有心,她自当成全。只不过可惜的是,这婢子今早突发恶疾而亡了。”
他说罢,不管顾夫人的阻拦,令人将麻袋的系口解开,将里面的尸体从麻袋中褪了出来。
尸体落到地面上,身体平躺着,脑袋却歪斜着朝向了顾夫人这一边,瞪得仿佛要从眼眶里跑出来的灰暗眼睛对上了顾夫人的眼睛,一瞬间将她吓得失声尖叫,“啊,走开!快把这东西带走,快带走啊!”
“人既已送到,我等这边回去复命了。”定国公府的人才不管顾夫人吓得如何惊惧,为首之人朝她微微颔首,这就带着人要离开了。
“站住。”顾夫人急忙喝止住他们,她稍一低头就看到了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方才他们说的那些话更是让她万分迷糊不解,一指地上的尸体,怒不可遏道,“这就是你们对顾氏、对我的态度么,我到要去国公府问问这究竟是何道理?”
可不管她如何怒气勃发,定国公府的人面上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任由奉命行事顾夫人如何说,他们能够回答的只有四个字“奉命行事”而已。
等夜晚顾晟开回到顾宅之时,顾夫人身边的婢女匆匆来请他,说是顾夫人病了。顾晟开皱眉,“今晨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婢女道:“午后定国公府那边来了人送来一样东西,主母便气病了。”
顾晟开一听到“定国公府那边来人”脸色便不太好,眉间一瞬间便积压了阴云,变得阴鸷无比,又听到顾夫人是气病的,更是面无表情,抬脚跨出房门,快步往主院走。婢女连忙跟在他后面。
“晟儿,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今日你舅舅那边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过来,还是你舅母的意思。这怎么可能,必定是有什么误会,明日你请假一日,去问问清楚。”顾夫人躺在软榻上,一副虚弱的模样。
她近些年身体也确实是有些不大好,没有大病,可小病却是不少。太医来诊过脉,说她是愁思过度,还委婉地表示情绪来得太快容易伤身,且哀毁伤身,劝她戒怒戒怨。可顾夫人若是能够听得进太医的劝诫,也不会隔三差五地就要喝药请大夫了。
“阿娘,这件事情你不必管了。”顾晟开进门就听到顾夫人说这话,面色更冷,也不问她身体如何,直接就开口让她不管此事。
“怎么能不管?”顾夫人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这事必然是误会,你舅母必定是听信了心怀不轨之人的谗言,对你有所误会。她往日那般疼爱于你,你去解释她必然会听的。”
今日之事对她的冲击太大,尤其是定国公府来人的态度前所未有的生冷强硬,别看那时她似乎浑然不惧还要上定国公府去讨要说法,实则之后也确实有些怕了。
那具尸体被送上门来,不可能就这么扔在那里不处理,可那是一个死人,她一见到就忍不住心里犯怵,更不敢对上那双瞪大的宛若淬满了毒的眼睛。她本来想令人将其扔到城外乱葬岗去,可之前那些人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此事与她儿子有关。可思来想去,这事还要问儿子,她只能让人将尸体暂且留着等儿子回来再处置。
“你告诉阿娘,到底发生了什么?”顾夫人快速从软榻撑起身体,皱着眉看着儿子。
她并非不知好歹的人,在丈夫的事情上她兴许拎不清,可在对待有关定国公府的事情上,她还是有几分理智的。绝对是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并且这件事情还很严重,否则她那位向来颇为照顾他们母子的长嫂绝对不会如此不给他们、不给顾氏脸面。即便是按照今日来人的说法,至多不过是她儿子看上了定国公府中的一名婢女罢了,这算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值得这样大题小做。
可若真只是这样的小事,以她对长嫂曹氏的了解,绝对不至于让她令人直接将婢女的尸体送来。那尸体她后来强忍着恐惧恶心看过,死状凄惨,看得出这人是自己撞死的,且死前必定是满腹怨恨,否则不会死都不肯闭眼。
顾夫人想知道,儿子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惹得长嫂厌恶了?
可顾晟开显然不想告诉她,无论她怎么问,他都没有回答,只一味地告诉顾夫人让她不必管,也不用去定国公府说什么,更让她日后少去定国公府。
“这事怎么能不说清楚。”顾夫人更加着急了,“你我母子如今唯一的依靠就只有你的舅舅,你以为你的父亲靠得住么?他只会惦记外面的那一群不要脸的浪蹄子和野种,何时将我们母子俩放在心上。何况顾氏落寞至此,若无你舅舅的扶持,你如何能够振兴顾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