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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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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第二天我才明白为什么副班长连连叹气。

正式演出时,她穿着租来的帅气服装,抱了一把吉他。

汇演时全校师生坐在租来的演出大厅,环绕音响和回音壁让她深沉而满含柔情的声音更有细腻的层次,比她在KTV,在班上排练时更加好听,唱完第一句便惊出潮水般掌声。我也被那歌声吸引得久久不能回神。

她的独唱和他们的舞台剧是压轴节目,顺序靠后,舞台剧又要化妆又要换衣服又要接前面节目的麦克,演员们早早来到后台准备,副班长独唱节目后又要当演员,几个女生不断检查她的戏服。他和那个负责记账的戴眼镜男生不断清点道具。

我直到现在还不能理解——他到底算干什么的?他不是班委,一班班委早固定了,根本没有改选的空间,高二下学期也没必要竞选班委。所以他跟着忙前忙后是在凑热闹?但他着实认真,道具编了号,摆得整齐,哪个人负责哪几件安排得清清楚楚,他没有任何职位,我却清楚知道整件事根本离不开他这个人。

掌声经久不息,副班长以一个一看就是设计过的帅气姿势背起吉他,行礼,退场。

“好多女生在尖叫,哈哈哈哈。”他笑着,拍着身边的班长,“听到了吗?”

“震耳欲聋呢。”班长回过神,半晌才说。

我也在回味那首超水准发挥的歌。好一会儿才问:“她什么时候有吉他了?”

上周副班长没事就在班上练歌,现在那首歌全班上下都能唱,教英语的老师让大家直译歌词,有人提议干脆当班歌。练习的时候我没见过这把吉他。她演出时也只扒拉几下琴弦,根本不算弹。

“师兄的那把,借来充门面的。”他说。

“师兄?”

“你家教。”他说。

我跟不上他们发展的速度。

趁大家忙服装,守着一堆道具、手机、衣服的他低声跟我说:“班长这家伙要紧张了。”

“班长?”

“上仙你不明白人类的八卦。”他神秘兮兮地,“班长喜欢副班长,看不出来吧?”

“我看这个做什么?”无聊。

“不过他不用太紧张,副班长也喜欢他。”他话家常一样随意,“两个人都太要强,以前又争得太厉害,有心病。”

“争?”

“对啊。他们两个什么都要争,学习成绩,个人名次,班级地位,组织能力,还有这个奖项那个奖项。要是没你压着,他们能抢翻天。”

“我?”

“是啊。你不知道你们这个班有多少人起初心高气傲,争强好胜,最后被你实力教做人。最让他们气愤的是,他们羡慕嫉妒恨终于服气心理活动跌宕起伏走完一个成熟期,你压根不知道。气死人。”他淡淡地笑着,语气不无得意。

这似乎不是他应该得意的事,但他的得意就像昨天的抱怨和快乐,藏不住。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我问,“他们跟你说的?”

“对啊。”他挑着眉,“想不到吧?他们什么都愿意跟我说。”

不是想不到,是没想过。我知道他是个能让人卸下心防的人,但这是不是……太快了?

我们的关系难道不也同样像辆飞车?

我以前认为我知道如何对付他,我能控制他的情绪,我可以逼疯他。

其实他同样知道如何对付我,如何让我接受我根本不愿接受的人、事、新的行为和习惯,他能搞定我。

我们真的不一样,明明是同一件事,我带来的都是负面的,他给我的都是正面的。

我听到有人哼歌。

听不清是谁的声音,也许不只一个人,哼的就是副班长唱的那首。最近我经常听到有人不经意哼出它的旋律,副班长在班上正式、非正式唱了太多次,所有人都被洗脑了。就连我有次练习篮球时也哼过。一首歌也能传染。

他也一样。他早就渗透到我的每一个脑细胞,我有意无意地沾染他的思想和习惯,他给的一切都像他的味道和他潋滟的样子,是我根本无法抗拒的东西。

“你喜欢哪句?”他突然问。

听过那么多次,歌词早已烂熟,我却没想过这个问题。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我说:“相信哪一天,抵过永远。”

“是‘那’一天。”他说。

“是吗?”

“嗯。唱的时候听不出来。是‘那’。”

我对这首歌没有特别的喜欢,我本能地不待见心碎、疼痛、煎熬、离愁,太软弱了。但他很喜欢。也许他的个性更能理解这些胡扯的东西。

这两天我尽量遮遮掩掩,却依然难以遏制地把目光停在他的嘴唇上,他笑也好,不说话也好,只要两片唇合在一起,我就觉得里边有水,喝了就能解渴。我的直觉又告诉我,就算有水也是甜的,越喝越渴。

我不能继续看他的嘴唇,我想喝水。他的嘴唇没有完全合拢,时而开时而并,没有声音,我偏偏想起一个古怪的词:呢喃。字典上说这是个拟声词,燕子乖巧平静时就这么叫,也许燕子在哼歌吧。

但我的眼睛离不开他的脸,当我坐在他旁边,怎么可能去看别的地方。他的脸不是红就是白,或者黑,每个颜色都能激发我的想象。尽管他做的事很阳光,但他没有阳光感,他的本质是白冷的,但他不干,他执意离开那种冷,于是做了许许多多向阳努力。人们对矛盾的人总会多想,想着想着变成思考,而思考是中性的,是喜欢还是厌恶反倒不重要。所以他始终吸引人。

“好像还是‘哪’比较好。”他说。

原来他真的在念叨歌词。

“你看。”他给自己设计了很多与人拉近关系的口头禅,什么你看你想你觉得大家觉得是不是对不对我没太理解我能理解不是吧好像没错好吗好吧可以啊,十有八九是废话。就像现在,他让我看什么?看一句不存在的歌词?

“你看。”他眼睛里带着奇特的光我倒是看到了,只能继续听他说,“要是恋人的话,想要在相处的细节里选一天‘抵过永远’,还真难选。是一见钟情的日子吗?是告白的日子吗?或者第一次心动的日子?特别的纪念日?第一次……第一次牵手?’根本挑不出哪一天最重要。”

“是吗?”我想起他说过的第一次看见我的日子,他说我帅、说我好看、好像还有……腿长?现在想想,他的着眼点不像看一个宿敌,哪个正常人看到自己讨厌的人,得出的结论是帅、好看和腿长?难道不该评价长得没人味、装模作样、看不起人之类的?

“对啊。”他认真的时候有点孩子气,竟然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弯着,好像真有很多天永远需要他数来数去,数不过来,“比如那天刚好下雨了,避雨的样子特别好看——在教室里一直想着,睡觉前也想着,那样的一天根本忘不了;或者哪一天没有见面,想了一整天,想到生气,突然又想起一件好玩的小事不生气了,这也很好吧?或者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天,但因为平淡了很多天,这种平淡反倒比有事发生更让人心里安静,更像永远。还有……”

他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和他平时的爽快很不一样,似乎要把心里的东西一件件摆出来,把化妆台摆满,把后台的空地摆满,把舞台和观众席摆满。我不知道他心里竟然有那么多“那一天”。

“你觉得呢?”他问。

“还有什么?不就这么点东西?”我故意说。

“很多啊。你这种冷冰冰的哪能体会人类丰富的感情。有时候你看的不是本人,是表白墙上一张照片,你都会觉得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好看我没见过这件衣服然后想一整天;有时候人家无意说一句话,你就觉得是对你有意思,再想一整天就像喝酒了;有时候无意发现手里拿着一本和自己同样的习题册,就脑补做题的样子还会想对方会不会转笔;有时候……”

“你不学习吗?”我问。

这一整天、一整天、又一整天的。难怪学校不鼓励早恋。

但是他认真到近乎天真的语气,还有明显陷在回忆里的样子,让我确定他说的每一件事都在他身上发生过。

“你怎么这么煞风景!不是一整天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在想,而是一发呆就会想,或者想到了发一会儿呆。”他蓦然醒了,红着脸解释,我却忍不住想我在哪一天在什么地方避过雨,我穿过什么样的休闲服,拿着什么样的习题册,我意识到他举出的例子和我们日常的相处无关,是我从未留意的细枝末节,那些更重要的他不肯说。他心中的“永远”比说出来的更多。

他意识到了什么,亮晶晶的眼睛沉黑下去,找补着:“而且,什么我不学习,我怎么不学习了?这都是……我听别人说的。”

“好吧。”我说。

“喂!你什么态度!”

“态度?”

“简直对牛弹琴。”他说,“不跟你说了。”

我懒得理他。因为我突然想起自从我们牵扯不清,我根本没淋过雨,也没有避雨,他说的避雨要么另有其人,要么就是……去年?那时他恨我恨得恨不得天天追着打,怎么可能认为我“避雨的样特别好看”?

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难道他喜欢的不是我?

或者一边喜欢我一边喜欢别人?

我突然十分紧张,他一紧张就脸红,不是躲就是恶声恶气十分好斗,我不一样,我要是紧张反而让自己静得谁也看不出来,放慢语速,让心跳平稳,用最轻松的语气问:“你讲得头头是道,真的不是个人经验?你到底喜欢哪个女生?”

“没有。”他一口否定。

“是初中的吗?”

“初中我忙着应付我妈,哪有心思喜欢女生?”

“小学呢?”

“没有。忙着安慰我妈,哪有心思。”

“你恋母?”

“你才恋母。我认识的人里属你恋母。”

我不能判断他究竟反感这个问题,还是逃避这个问题。他翻书一样把这一页翻回上一页,随口哼了一句歌,自言自语似的:“你听是不是‘哪’更好?以后我就这么唱吧。”

我对人对事有几分咄咄逼人,家里的女人男人孩子保姆,学校的老师同学校工领导,不同场合认识的人或多或少领教过。唯独对他,我总是放过他生硬牵强的借口和漏洞百出的敷衍,我清楚逼他着他看、说、或者听只会让他受伤。不论我多在意他口中的某句话,也只能轻轻放过他。

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我知道他没有喜欢的女生,也没有喜欢过别人。这段日子我如此介意这个问题,介意到烦躁,现在我知道原因了。

于是我顺着他的话说:“我还是唱正确的吧。‘那一天’。”

“你就是喜欢较真!还是‘哪一天’更好。”他说,仍然轻轻哼着那一句。

我得到对的,他觉得错的也没错。这大概就是我们的关系。

尽管很多事没搞明白,他以前没谈过恋爱这件事的的确确让我高兴了他的标准里的“一整天”,我在后台听舞台剧,看他和同学胡闹,汇演结束他们分工打扫、整理、去还租来的衣服,走之前他还说“好久没去茶餐厅了”,他没有喜欢过任何女生;我去一个退休老师家上考前辅导班,这“平平淡淡”的一路我反复哼着那一句歌,永远是虚妄的,只有“那一天”是真的,那一天把地铁站、铁轨、车厢、楼梯、黄线、排队人群变成触目惊心的纪念物,回想时电光石火,擦出他潋滟的样子。他没有喜欢过任何女生;我不得不抓紧时间回家听小孩的钢琴冷静头脑,弹琴的人又换成小男孩,两个小孩永远无法理解车尔尼,就像他没有喜欢过任何女生……我在油然而生的轻快中读了书、刷了题、吃了饭、忙到入睡,睡前最后一个念头仍然是他没有喜欢过任何女生。

第二天我是被惊醒的。

我终于意识到我问了一个堪比爱因斯坦是否相信地心说还要愚蠢的问题。

我竟然问一个同性恋之前是否喜欢异性?!

我的智商呢?

这件事比我是个同性恋更严重。我彻底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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