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温度定格在舒适的二十四度,随着唐晰尘回国,最后一片乌云被短暂的吹走。路边垂丝海棠与郁金香盛放,临海港口风平浪静,咸湿海风拂面。
唐家老宅距离唐晰尘和唐栀居住的兰园较远,中式建筑,临海傍山,外围白色围墙和灰色石砖,古朴沉重,却也让人感到压抑。
过了重重叠叠的大门和庭院,被管家一路引至客厅,厅内一位披着月白狐裘披肩的妇人,细眉凤眼,风姿绰约。
“我都三年没见到你了,”孟静怡眼含热泪:“瘦了。”
“爷爷和我爸呢。”
“去公司了,不过很快就能赶回来。”
孟静怡一阵嘘寒问暖,过一会儿头发花白的老人和一位英挺的中年人走进客厅,佣人接过两人的外套,唐家这一家四口才算到齐。
午餐是家里厨师做的粤式菜,唐晰尘没吃几口就撂下筷子,唐松渤坐在主位,以为久未回来的孙子吃的不多是菜做得不合口味,又叫厨师添了几道。
唐晰尘依然没吃多少。
午饭过后唐松渤将唐晰尘叫到书房,无非还是老一套话,让他回来后安心继承家业,不要再想着出国一跑就是三年。
唐晰尘低头喝茶,“没兴趣。公司交给我爸也是一样的。”
唐松渤气得拍桌子:“你父亲就你一个儿子,家业到最后也是要交到你手上。”
更何况唐承虽然努力,但能力实在不行,没有天赋,在唐海三年兢兢业业的业绩,还不如唐晰尘二十岁主张建成的那座港口收益大。
从唐晰尘出生,唐松渤便几乎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到了唐晰尘身上,倾尽唐家所有资源培养出的天之骄子,最后的归宿必须也只能是唐海。
二十分钟的训诫,唐晰尘听得神游天外,只盯着窗外那株老槐树,枝繁叶茂,实则蠹众木折。
“你听明白我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
瓷杯被老人摔到地毯上裂成一堆碎片。唐松渤怒不可遏:“明天和我去公司,你必须继承唐海。”
唐晰尘面色平静的起身,迈过瓷杯碎片,只留给唐松渤一个背影:“我这两天很忙没时间,有其他安排要联系我助理。”
简而言之,天大的事也要提前预约,否则一概不接受。
唐松渤的怒火还未来得及向唐晰尘宣泄,书房门就被合上,一切愤怒和不甘都被一道门隔离。
门口,唐承不知站了多久,见到唐晰尘出来,咬着根雪茄,烟气袅袅弥漫在四周。
唐晰尘抬脚要走,唐承开口拦住他:“知道吗,我在唐海这三年一直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松懈,但依然很少得到父亲的认可。”
“唐海所有人都知道,父亲心中属意的继承人是你,我做得再好,唐海还是要交到你手里。”
午后阳光正盛,映在这对父子身上,却化不开冰冷。
“父亲偏心你,哪怕你不正常也偏心你。”
“儿子,你真的很厉害。”
唐承拍拍他的肩,擦身离开,空气中留下雪茄残存的雪松与麝香的气味。
孟静怡在客厅等了唐晰尘好久,见他要走,过去忙问道:“怎么样,父亲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孟静怡不死心:“是不是和你说让你继承唐海的事了,怎么样,你答应没有?”
唐晰尘接过佣人递过来的外套,整理衣领和袖口,孟静怡急了:“儿子,你说话啊。”
“我继承唐家,和父亲继承唐家,不都是一样的吗。”
孟静怡冷笑一声,紧了紧披肩:“怎么可能是一样的。唐海当然还是抓在我们母子手里才是最好的。你父亲……呵。”
“儿子,唐海就算你不要,也不能让别人要了去。”
唐晰尘看着自己执拗的母亲,问她:“那你将唐栀放到我身边是什么意思。”
孟静怡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只是看她可怜。让唐栀在你身边也是为了顺便照顾你。”
“是吗,那你想她怎么照顾我呢。”
“儿子,你若不喜欢,把她当一个保姆,冷着她就是了。哪个男人不风流。”
“那你为何每次听到我爸的风流韵事时都生气。”
“唐晰尘!”孟静怡恼羞成怒:“我是你妈妈。”
他知道她是他妈妈,他也并不想多刺激她,只是他很不解,一个曾经最痛恨男人风流成性的女人,一个因为丈夫偷吃而饱受伤害的妻子,是如何能坦然的对自己儿子说出“哪个男人不风流”这种话的。
对话已然进行不下去了,唐晰尘要走,可孟静怡拦住他不让他走。
黑幽幽的瞳眸瞥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孟静怡气势弱了半截,开始怀柔。
“晰尘,儿子,从前那件事是妈妈做的不对。但唐海无论如何最后都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早拿晚拿都是一样的结果。”
唐承的风流多情几十年未改,孟静怡忍气吞声忍了几十年,夫妻情分早就耗尽了。
但好在她有一个争气的儿子,就像输得一干二净的赌徒手里握着的唯一一个砝码,把这一腔希望都放到了唐晰尘身上。
孟静怡握住他的手,苦口婆心,“晰尘,妈妈是为了你好。”
为了他好。
所以亲手培养一个情人送到他身边。
原来这个举动也是为了他好,他以为是为了更好的监视并控制他。
他的母亲还是和从前一样,不怎么会撒谎。
女孩也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改变,一句告白说得像输入程序就口吐人言的机器人,口吻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而不是“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了”,和她十五岁那场告白如出一辙。
不,仔细想想好像比上次强一些。
那时候唐晰尘要出国,女孩拉住他,小脑袋瓜不知想到了什么。
“我如果向你告白的话你会不会留下来?”
“那我向你告白好不好。”
她睁着美眸,瞳孔中含着泪,面无表情。
“唐晰尘,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留下来好不好。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毫无情绪波动,毫无感情,他猜想这大约是孟静怡为了留下他告诉女孩的方法。
没想到居然是告白。
拙劣又让人失望的情感捆绑。
那时他甩开她的手,终于毫不留恋的离开。
时过境迁,她的母亲还是来这一套。
“妈,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说完他不再管女性尖利的声音,走出唐家老宅。
上车后,傅城深打来电话,问他开游轮出海来不来。
唐晰尘捏着眉心:“不去。”
“是吗,真可惜,我可是邀请了你家小姑娘。”
“……谁?”
“被你藏在兰园的还能有谁。行了,你不来我就挂……”
唐晰尘打断他的话:“你人在哪儿?”
……
“听说了吗,唐家那位太子爷回国了。”
“唐晰尘啊,不是出国好久了吗?”
“这次又回来了。”
“那他岂不是要接手唐海?”
“肯定的啊,唐老爷子那么器重他,除了他接手还能有谁。”
一帮学生会的女生在聊着西城的八卦,唐栀默默地跟在身后,捧着明显比她们手里要更多的文件。
她不是学生会的,只是所有人都默认唐栀好说话,所以有事找唐栀帮忙多半不会拒绝。
口袋里手机振动,有人发来一条短信,唐栀借势推脱说自己有事,眼疾手快将文件送进学生会办公室,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离开。
其他人议论纷纷。
“是听到我们讨论唐家了?话说她到底和唐海有没有关系啊。”
唐栀所在的这间高中是西城的一所国际贵族高中,能在这里学习的人非富即贵,大部分人都不用担心升学压力,家里早就安排好了出国留学这条路。
唐栀算是少有的异类。
家境不明,成绩中上,只有一个“唐”姓引得无数人猜测。
可偏偏每天上下学来接送她的车都是那款几十万的奥迪,穷酸到让人觉得她根本高攀不上唐海。
不过唐栀这人看起来温柔和蔼,仿佛戳她两下也不会喊疼,班里几个家世一般的因为她的性格有时也能和她闲聊几句。
但不亲近。
唐栀好说话,但和谁都不亲近。
她躲去卫生间,看傅城深发来的短信。
【我是傅城深,昨日我妹妹态度不佳,向你致歉。今晚我们要开游轮出海,我派人去接你。】
【晚上放学见。】
唐栀当即发出拒绝的短信,石沉大海。打电话,对面无法接通。
她耐心等,顺便翻了翻朋友圈,看到昨晚加的A新发了条朋友圈。
【如何拒绝陌生人的邀请。】
唐栀秉持着学习的心态点开,第一条,发短信拒绝。
对面石沉大海,估计不行。
第二条,打电话拒绝。
对面无法接通,还是不行。
第三条,当面拒绝。
唐栀想,如果她能找到人,又何必手机联络。这条朋友圈教的方法不适合她。
不过她还是礼貌性的点了个赞。
卫生间对面是体育馆,路过那里时,唐栀听见里面有女生的尖叫。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
透过一个不大的门缝,能看见体育馆内,几个男生扯着一个女孩的衣服在她头上倒水,旁边其他女生不仅没有帮忙,还在拿手机拍照。
女孩梨花带雨的哭着,淋水淋了好几次,全身衣服湿透,露出内里的棉质内衣。
她几乎要跪在地上哀求,见他们仍然不肯放过,心一横,挣脱他们跑了出来。
湿漉漉的女孩在门口迎面撞上唐栀,女孩狼狈害怕,低着头边道歉边跑,水渍在地面拖出长长一条。
“没意思,跑了。不就是开个玩笑吗,真玩不起。”
“呵呵,拍到了视角绝佳的照片,下节课继续叫她出来玩吧。”
“有照片在手,还怕她不过来?”
一群人笑嘻嘻准备离开体育馆,结果门被合上,打不开。
“你们谁锁了门?”
“没有啊,偷偷进来之前特意留条缝的。刚才程佳跑出去的时候门也是开着的。”
一群人立即认识到了不对劲,可无论怎么拧动把手,门还是打不开。
他们彻底慌了:“救命啊,有没有人在?帮忙开个门啊!”
“我靠真的被锁里面了!怎么办马上要上课了!”
“要是被老师发现我们偷了钥匙,我们就完了,我零用钱上个月刚被裁了一半!”
一门之隔,响彻着他们的呼救声和敲门声,然而没过多久,电闸也被拉了。
体育馆平日不对外开放,一帮蠢货忘记将钥匙从锁孔里拔出。这里地处学校偏僻位置,一旦拉电闸,没电没信号,只能在黑暗里等着有人发现他们。
体育馆内鬼哭狼嚎,卫生间里“地滑请绕路走”的路标被放在体育馆必经的那条走廊,有人离老远看到,也会迅速转身。
英语课过后,又是课间休息,学校通知群里通报了高三年组的几个同学擅自偷取体育馆钥匙,列出了照片和姓名,还通知了家长。
“体育馆的钥匙还偷,家里穷得没有健身房了吧。”
“穷酸成这样,我看看是谁,以后我可离他们远点。”
学校里的学生大多是在一个圈子里,谁犯事出丑,几乎立刻就能传遍圈里圈外。
同一阶层,金钱对他们而言早已不是最重要的,脸面和名声才是。
有人过来同唐栀聊天,唐栀从群通报上移开眼,她笑得柔软,若无其事的和她们搭话。
她还是没有联系上傅城深。
放学走出校门口,她最后一次给傅城深打电话时,那边接了。
“小姑娘,出校门左拐,街口停着的那辆黑色迈巴赫就是去接你的,上车就行了。”
“等等傅先生,我……”
对面仿佛生怕她后悔,立刻挂断电话。
黑色迈巴赫停在不显眼的位置,司机下车亲自打开后座门。
很贴心,但不多。
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