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路边上偶尔路过几辆车,上头都是学生和家长,没了吉他声,周围就陷入了平淡。
陈川掀开帘子出来,热水袋塞进乔落手里,手揣进口袋,安静地坐在那烧水。
赵明让也有点玩累了,转头要跟乔落说什么,有人喊了声他的名字。
“赵明让!”
一道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声,满是极其不耐烦的语气。
赵明让面色一变,蹭得站起来,跟站军姿一样,乔落很少见他惊弓之鸟的表情,视线顺着声音看过去。
黑色的桑塔纳停下来,降下来黑窗,中年男人的脸廓和赵明让有几分像,但一看就不是个好脾气的男人,脸黑唇发乌,谨慎难猜的眼里攒着火。
赵明让没想到今天他爸赵磊回来这么早,匆匆跟陈川说了句:“川,我先回了啊。你帮我跟老何说一声。”
他提溜起书包就钻进车里,外面的人没听清楚车内发生了什么,也看不见。没过一分钟,书包从车里被扔出来。
紧接着是一声巴掌巨响,赵明让摔门下车,半张脸都被打红了,风一吹,火辣辣疼,憋屈又愤怒地说:“我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不就放个球炮,你至于吗你?”
“滚犊子!”赵磊怒目瞪他,开门下车,“今天李老师可给我撂电话了,你在学校什么混蛋样真当你老子不知道?”
陈川眉头一皱,忙过去拽住赵磊的胳膊,“赵叔,放炮是我提议的,跟明明没关系。”
楼上宋书梅一直听着楼下的动静,手里织着陈渝的毛衣,注意到声音闹大了。
她赶忙放进筐里,套上衣服就下来,看着陈川拽住要揍赵明让的赵磊。
“赵磊,是我让孩子们放炮玩玩,这大过年的,你干什么啊?”宋书梅挡住憋红眼的赵明让。
“不是,宋嫂子你不知道这混小子……”赵磊话还没说完。
赵明让暴躁地喊:“我怎么了我?你都不问清楚就上来打我,你除了会打我还会干什么?有本事你打死我,打死我省的你烦了,反正我他妈在你心里早该死了。”
赵磊眉头一拧,猛往前,陈川立马圈住他,“赵叔,你别激动。”
又跟赵明让说。
“赵明让,你少说两句。妈,你先把他拉进去。”
赵磊指着赵明让,“赵明让!!你真以为你翅膀硬了!老子今非得抽死你不成!”
“来啊!有本事你他妈打死我!”
赵明让情绪上头,愣往前冲。
宋书梅一把扯住赵明让的衣服,“听不听宋姨的话,先回去。”
赵明让低头对上宋书梅苍白瘦削的脸,气得胸口疯狂起伏,忍了忍没再说什么,顺着宋书梅的力道进了副食店内。
宋书梅瞅着他脸颊的肿胀,急忙去找出消肿的药膏,“来,先坐下,涂个药。”
坡上檐下,积雪被惊落,凉意侵入呼吸,刺疼,乔落坐在轮椅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出。
赵磊在陈川的拉扯下冷静下来,靠在车上抽了根烟,从钱包里抽出几百块钱塞给陈川,“让憋犊子学完习置办点年货。”
说完,直接上车走了。
屋子里的赵明让听到外面车开的声音,一声不吭地掉眼泪。
宋书梅呼噜他的头,“你爸就那脾气。”
“他不是就那脾气,他是恨我害死了我妈,”赵明让哽咽着说。
宋书梅心疼的红了眼,“胡说什么!那是谁都不想的事儿,跟你一个哇哇落地的奶娃娃有什么关系。”
赵明让不说话了。
他妈生他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去世了,扔下他给了赵磊一个大老粗大忙人。两边父母身体也不好,照顾不了什么,赵明让就天天靠赵磊给钱让邻居带着。
如果不是宋书梅那年正好带着陈川搬到了这里,看他可怜,天天给口吃的,护着点,他早就饿死了。
外边,陈川把乔落推进去,安置在陈渝身边,拿了包纸给赵明让。
赵明让抽着鼻子,用纸狠擤了一下。
何必言从外头进来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他先扫一圈,最后垂眸拍了拍赵明让的肩。
“晚上去我家睡。”
赵明让抽抽嗒嗒不停。
“让他哭会儿吧,不然绷不住,”陈川说。
何必言开始给他不断递纸,宋书梅摸摸他的头,“没事,宋姨给你们下碗面条去。”
副食店内的气氛僵硬凝固,乔落低垂眉眼望着陈渝手里的纸飞机。
所有人都是一团乱麻。
理不清,数不完。
-
等何必言解释了,其他人才弄明白赵磊接的电话是怎么回事。
今天一高考完试,赵明让去上厕所,好巧不巧碰见一群小混球翻墙进校欺负人。一时正义感上头,赵明让直接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结果没打起来了,惊到了教导主任老秃头。
老师打电话的本意是夸赞他,重点表达的是出发点是好的,可要讲究方法过程,但到了赵磊耳朵里就是赵明让违反校规,打架闹事,队里没下班就开车回来,看见赵明让没心没肺的在那玩,没压住火。
“这是你爸的问题,”宋书梅说,“宋姨找个时间会跟你爸谈谈。”
赵明让不哭了,抽抽着鼻子,有气无力地说:“算了,又不是第一次,随他便吧。”
他埋着头吃面条,鼻子哭得通红。
没忘了夸一句:“宋姨,你做的面条真绝,还有吗?”
宋书梅哎一声,“放心吃,管够。”
其他人默契相视,赵明让心大,发泄完就完了,有口吃的就开心。
桌子的另外一角,乔落小口吃面条。
他们感情真好。
她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浅淡的阴影,不着痕迹地抖动两下。
陈川坐在她旁边,单手撑着下巴,坐姿跟没骨头似的,突然伸出右手塞给她一根橘子味棒棒糖。
褐色的痣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糖棍上有张小纸条。
乔落指尖动了动,有点好奇陈川怎么会无聊到这个程度,默默地把它装进外套兜里。
徐美好这会儿才从外头进来,瞧着情绪不太对,但被掩饰的挺好。她拢着外套,听明白缘由,拍了拍赵明让的肩膀。
“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算什么。”
“改明姐请你去游戏厅耍。”
赵明让呜咽一声,决定化悲愤为食欲!
乔落目光转了圈,默不作声地用手指摆弄口袋的棒棒糖。
等吃完碗里的面条,她先一步回了房间。
拆下棒棒糖上的小纸条。
上头写着:今个表现不错啊~
光看这句话,乔落都能想象到陈川要在她跟前说是什么样子。
一定是好不正经,懒懒欠收拾的挨揍样儿。
手一抖,乔落慢慢埋下头,安静地凝着小纸条上锋利有劲的字。
不得不承认,陈川字写得真不错。
比他爸姜旭好看。
那时候,好多人都笑话姜旭字丑,跟他的长相完全不一致。
她看了半天,不去想这些,反手把它摁下去。
真是。
谁要他夸啊。
神经病。
外头渐渐静了,门被敲响。
陈川提着泡脚桶进来,蹲下来,卷起她的裤腿开始给她泡。
他的袖子推到了臂弯,有力的左小臂上有两三个咬痕,乔落瞅了眼就移走。
陈川斜她,“敢咬不敢看?”
他是不是在她身上放监控了?
乔落发丝下的耳朵尖发红,脸上照样没表情,“谁不敢。”
“你不贱我能咬你?”
房间光影昏沉,陈川用气音笑了声,眼皮上那条窄细的褶子上扬,懒闲地回她个“得,算你牛”的眼神,继续垂眼给她轻轻按摩腿部,避免肌肉萎缩,现在的手法比之前熟练,更细致了很多。
按完摩,陈川没走,在乔落不解的眼神中问:“你想不想去上学?”
乔落连以前的同学都没再联系,更不愿意回想,回忆。
她人间蒸发般消失。
现在这个情况去哪上学,残疾人学校吗。
那和凌迟处死她有什么区别。
良久,她淡声说:“不想。”
“不着急,”陈川盯着她微颤的手臂,明白她情绪波动很大,活动一下脖子,“再养两天也成。”
他拎着捅走了。
乔落等门关上,愣愣了会儿,慢慢探手,摸了摸被陈川按过的地方。
心跳有点不正常。
她是不是太久没运动,作息也不太规律,引起了心率不齐。
慢慢地躺下去,乔落摸着药囫囵吞下。
-
很久没做梦了。
乔落漂浮在无垠的海面上,她费劲地抓着一根浮木,身体在浪花中穿梭。
漆黑的海水漫进她的身体中。
推着她往下坠。
乔落挣扎,可海水淹没了她的口鼻,吞噬了她的呼吸。
这种窒息的感觉让心口闷疼。
耳边的声音杂而乱,分不清楚谁在嚷嚷,谁在骂骂咧咧,谁在哭喊,谁在求救。
快要活不下去了。
“砰——”窗外远处的烟花猛地炸来。
乔落身体猛抖一下,转过头,看见有人站在岸上朝她伸手。
他在说什么。
她看不清,更听不见。
奋力地往前游,乔落泄力时,她被人抓住。
少年立在漫天烟花下。
朝她伸手,将她拽离黑暗,潮水。
乔落看清楚了他的脸。
——陈川。
她忍不住蹙眉,不是,这人现在怎么还能作到她梦里了?
真对了那句丑人多作怪。
-
沉在清醒梦里醒不过来的感觉并不会好受,乔落猛的睁开眼,不断地大口呼吸。
好一会儿过去,她慢慢地抬起手,夜灯下的手心满是汗。
她扫视了一圈,僵硬的身体放松。
她五指勾住床边的轮椅拽到跟前,费劲的撑着手臂坐起来。经过这段时间几次练习,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坐上去了。
不太熟练就对了。
但不能一直被人抱来抱去,她不喜欢。
自己来的这期间还是摔过几次,都被陈川接住,要么被嘲一句:“可怜见的,”,要么就是被夸一句:“哇好棒啊~”,反正都不走心。
乔落折腾一番坐上去又是满头大汗,她得去洗手间洗洗。
尽量放轻动作出了房门。
刚到客厅,她嗅到股淡淡的烟味儿,有冷风顺着窗钻进来。
乔落往那边看过去。
陈川坐在沙发上,肩膀上打着薄光,发丝寻着风轻轻飘,嘴里叼着剩半支的烟,桌子上放了记账本和一些零散票据。
他正看着她,模样轻松。
客厅只开了一盏灯,照在他身上,那被掩饰的疲惫不慎让她清晰捕捉。
“怎么醒了?”
陈川嗓子被烟熏哑,整个人都有种乏慵感,喉结上下滚动,打断了她的探究。
乔落嗓子发干,说:“做梦出汗了。”
陈川站起身,身上穿了个圆领的深灰色毛衣,裤子宽松地垂到黑拖鞋上。
他进了洗手间给她洗了个毛巾拿出来,“先凑合擦擦,热水没烧。”
乔落接过来,“谢谢。”
陈川撇她眼,坐回原位,认真起来多了分成熟,继续算账。
“缺钱?”乔落盯着他问。
陈川没抬头,姿态散漫,“少瞎想,盘盘货。”
不信。
单宋书梅的治疗费就是一项极大的开销。
从她到洛城的第二天开始,陈川早上四点多起来弄早餐摊,去进货上货。有时候还会和熟稔的司机去陪大车跑一趟,下来能有个一两千块钱。他要照顾陈渝,要做饭,要关注家里的点点滴滴,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同样的,陈川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
乔落没说什么,拿着毛巾回了房间,脱掉衣服擦了擦身上的汗。
肩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