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光雾蒙蒙地跳进房子中,昨夜的风雪被掩埋在昨夜,初高生学生闹过一阵又沉寂的小县城迎来小学生的喧嚷。
没睡多长时间的陈川撑开沉重的眼皮,翻身侧躺在床上,察觉有人在。
他的视线往边上看,半张脸埋在枕头上,薄薄的嘴角轻扯。
昏芒的晨曦中,一切都带着不清晰的色彩。
他床边,套着淡蓝色小熊毛衣的陈渝抱着小狮子玩偶坐在她的专属小板凳上。
十岁的小女孩儿表情呆滞,眼神直愣。
嘴里不停念叨着:“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在背乘法口诀呢。
陈川脸上挟着浓郁的睡意,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没什么劲头,没打扰陈渝,一直等她背到九九八十一后停下来。
他笑:“这谁啊,今天这么早守着我啊。”
陈渝点头,木呆呆地说:“我饿了,陈川做饭。”
陈川啧一声,伸出手臂,掌心朝下,用力揉了揉她的顶,“好的,你先去洗脸刷牙,陈川起床去做饭。”
从有了基础认知开始。
陈渝就不喜欢亲密接触,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一项信息,她依靠着本能地躲开,手指抠紧小狮子,语气严肃:“陈川别碰我的头。”
陈川闷声笑:“就碰。”
陈渝干脆不理他,皱着小脸站起来,直接去了洗手间。
楼下传来卖豆腐脑的喊声,路过骑着自行车卖热玉米的叫卖声,不知道谁家孩子起晚迟到,家长骂骂咧咧地说:“野猪都知道早起,就你墨迹,美了吧,”腿疯狂蹬自行车,带着小孩疾驰过去。
这里比广港热闹多了。
陈川听着,歪头看眼外头,无言的笑了笑,在被窝里伸个长长的懒腰,掀开被子,捞起件外套穿上,拐去隔壁瞧瞧。
乔落还没醒。
小夜灯撒开一片微弱的光,她的脸色过白了点外,目前看上去挺正常。
他退出来拿起昨天乔落换下的衣服,准备洗了,惯性掏掏口袋,怕有纸。
下秒,一个白色药瓶被他拎出来。
陈川表情淡淡,盯了两秒,把它揣兜里,倒好洗衣服,衣服浸泡在水中。
他转身洗手间,脚步一卡退后点,手拍了一巴掌门把手上的小狮子。
那边陈渝发现前,陈川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站在旁边空位上。
一大一小一块洗脸刷牙。
动作表情基本一致。
不过陈渝来得早,比他快。
她如往常那样像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样走完流程,仔仔细细擦好脸,涂上青蛙王子,抱起小狮子,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等饭。
陈川打两个哈欠,洗完脸前额的头发被沾湿,他找了个皮筋把它绑起来,轻手轻脚地过去捏了把陈渝的脸颊,在她微睁大的眼睛,以及不悦中快速下楼,推开厨房门,开灯起火,淘净小米熬粥,蒸上馒头,切了半颗白菜,又去烧上锅热水,拿两袋中药包投进泡脚空木桶里。
乔落的右腿水肿严重,得连续泡几天好好按按。
弄完,他掏出手机一看。
刚八点整。
还有条短信。
徐美好发的。
:小川,刘医生今天让提前过去,我先带宋姨去医院了。
宋书梅现在在市里一家专攻脑癌的医院接受保守治疗,因为是复发,位置很不好,经不起第二次手术,只能进行保守治疗,能活多久全看命。
而宋书梅这次死也不肯再离开很长时间,也不肯继续去市里住院,只好每周去市里看看发展情况。
好在不算远。
开车一来一回两小时左右。
偶尔堵车会晚个半小时。
陈川把锅端下来换上新煤球,放好才低头,摁键盘。
:谢了姐。
:中午糊汤肉面片?
徐美好秒回。
:那我回去的时候捎点猪蹄卤肉凉菜啥的,免得咱们明明又嗷嗷。
陈川嘴角勾了下,回。
:行。
他放下手机,倒油起锅磕鸡蛋。
在滋滋的冒油中煎了四个鸡蛋,其中两个夹进热好的白馒头里。
他拿着上楼,递给眼巴巴等他的陈渝。
“先吃个鸡蛋汉堡,”陈川抽出梳子,给陈渝头发扎了两个麻花辫。
尚且稚嫩的面容和他并没有多相似,只是眉眼间比较像宋书梅。
啃了口馒头的陈渝抓住桌子上的AD钙:“陈川,我渴。”
陈川抹掉她嘴角的残渣,露出个笑脸,不知道第几次说这三个字:“叫哥哥。”
“不叫不许喝。”
他又加了一句。
陈渝不说话。
嗳,真犟。
和那谁一样。
他啧啧,上手狠揉陈渝的头,在她激烈扭动时放开,“喝半瓶AD钙,等会喝小米粥。”
陈渝重重点头。
-
北方的房间真暖和,窗外的光无法穿透帘子,浅浅地在外头晃荡。
乔落认真听着客厅的动静,察觉到小孩声音表达的不对劲。
生硬、没有情感、直愣愣的。
听得她心口猛跳,按下去的不安感忽然暴涨。
不得不承认,这几天她被这群人安抚了很多。
而且到这个份上了,她那点可怜的羞耻心被摔得一干二净。
身心俱疲让她无力反抗。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再烂还能烂到哪去呢。
这时,门开了。
乔落下意识看过去。
昏暗背光处,陈川站在门口,黑高领毛衣黑裤黑拖鞋,扎了一个小啾,脸廓的线条硬朗锋刃,往那一站就是满身的松弛,冷冽。
“醒了要喊,闭眼,开灯了,”他提醒她声,伸手摁开灯,将轮椅推进来,“准备吃早饭了。”
乔落撤回视线,不想跟他说话。
怕被气死。
陈川把她抱起来放在轮椅上,睡衣外穿了一件厚深蓝色的开衫毛衣,向日葵毯子盖在她膝盖上,就这么推了出去。
进入洗手间前,乔落觑了几眼餐桌旁坐着的小女孩儿。
她眼仁短暂地滞了两秒。
没猜错。
-
轮椅停在洗手台边。
“洗吧。”
陈川靠在门框上。
乔落掀起眼皮,瞥了眼镜子。
她猛地一僵。
陈川正侧歪脖子,喉结上下滚动一圈,修长的手摁在脖子上压了压,手背凸起几根青筋,上头多了几道破皮挠痕,腕骨的牙印清晰。
不止如此。
虎口还有一枚新鲜的。
他故意甩了甩手,特意将牙印对着她,故作矫情地拉长声音:“哎呀,腰酸背痛的。”
嘴里没什么力气的嘟囔着,手就差塞到她眼里。
乔落:“。”
他真的很贱。
不贱会死的程度。
她阴阳怪气地瞥他一眼,表情极淡地点评:“弱鸡。”
陈川肩支着墙,手揣进口袋,微抬下巴,从上至下地瞅她。
他眸子微垂,“彼此彼此。”
乔落目不转睛地瞪他。
这个角度,光线不是太明了,他半张脸上被渡了一层冷感的暗色。
陈川骨子里绝不是个乖顺的人,只是现实让他磨平锋刃棱角。
那些他身上矛盾的地方有了些许明朗。
但她还是不明白。
也很难想明白。
这个家并不轻松,准确说负担不小。
陈川为什么还要带她这么一个累赘回来。
受虐倾向?
乔落懒得看他那欠样儿,探出手拿起摆在一家三口中唯一一个新的粉杯子接水漱口。
旁边是矮点的蓝色,宋书梅应该是玫红,而那个黑色的陈川莫属。
她目光落在畸形的手指上。
刷好牙,乔落不耐烦地投过去一个眼神:你怎么还不走?
她可以自己挪轮椅。
陈川耸肩,并不打击她的积极性。
而是往客厅斜了斜头。
“我妹,陈渝,小名小鱼。你房间那盆多肉她送你的,”乔落听着他说,和他隔着镜子对视,陈川表情冷淡,“小鱼患有亚斯伯格症,类似自闭症,但也不全是,保有语言和认知的发展,只不过比较迟缓。今年才开口说话,表达还没那么明确,多理解。”
这是陈川说过最长,最冷沉清晰的话。
但他搞错了。
需要被多理解的人是她。
乔落自嘲地在心里念了句,面上正常的点头,表示知道了。
放下了手中的漱口杯。
乔落拧开水龙头,接着温水洗脸,松散的头发有点碍事。
她下意识要去把它弄起来。
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乔落诧异地抬头,透过镜子对上陈川低垂的眉眼。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后颈,指骨短暂地蹭过皮肤。乔落背几不可查的打直,陈川捞起梳子给她扎了个不高不低的马尾。
手法熟练,还怪好看。
她一动不动,眸底充斥着暗色,静静地等他放下头发。
陈川稍微往上看,对上她镜子里的眼睛。
漂亮的杏仁眼,眼型很大。
可她太瘦。
因此,过于惊悚。
乔落从他眼神中看出他的意思,嘴角一压,翻了个白眼。
小样儿。
陈川淡嗤。
低冷的光线,细微的吵闹,他耷拉着眼皮,冷硬的眉骨上戳着微长的黑发,眼睛深处是浓烈的暗,慢条斯理地盯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乔落感到几分挑衅。
她是个很不喜欢输人一等的人。
乔落冷冷地凝视着他,陈川不急不躁,十分游刃有余。
甚至还带点讥嘲那意思。
乔落:“……”
她进入战备。
几秒后,沉默的洗手间变成了战场,名字叫谁先眨眼谁输。
五分钟过去。
乔落本身就眼睛不太舒服,酸感来的突然,不适应地眨动眼睛。陈川极浅地挑动眉头,压住嘴角,却还是冒出一点自得。
好似一个尾巴翘上天的狐狸。
被乔落看见个正着。
什么幼稚行为。
臭毛病。
野驴。
乔落腹诽,反正也没说要比赛。她有点尴尬地抓起杯子又漱口。
陈川挑眉。
她扬起头:“咕噜咕噜。”
头一低。
yue。
果然人尴尬的时候做什么事都很愚蠢。
乔落耳朵尖都红了。
好想挖个坑把自个埋了。
陈川让她面瘫下的动静逗乐,差点笑出声,怕招了乔落的自尊心,忙转身走了。
留下清净空间给需要的人。
乔落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忘记“小小”插曲,手搭在轮椅边上。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自己来做这件事。
那场不断纠缠她的暴雨终会停,艳阳天迟早都会到来。
她眼里泛潮,用力,手心摩擦的微疼。
结果一不小心用力过猛险些撞到墙上,及时刹车她才逃过一劫。
“嚯。”
乔落紧张到睫毛乱颤,水眸含着不服输的劲头,再次调整方向。
这一次成功转弯,好在洗漱间的地砖链接客厅是平的,不然她可能出不去。
轮子滚出洗手间的地界,乔落眼神放松下来,绷紧的身体散开。
一抬头,她看见陈川站在光下,窗外的雪绒毛似的片片落下,映衬的白色微光笼罩他周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正侧头看窗外。
似乎有点忧郁。
但更多的是锋利。
像是冰封在冬天的利器。
经久不散的冷寒让他习惯,却难免透出些寂寥,只不过转瞬即逝。
察觉乔落的目光,陈川侧过头,扯了扯唇,欠嗖嗖地笑,然后抬起双臂,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