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造访,沈舒幼也无心在抄,便放了笔上床睡觉。
裴闻卿跟着来到床前,满目柔情注视着她。
“你这额头怎么了?”沈舒幼注意到了他脸上的伤。
屋里只有一盏灯亮着,他又正背对着亮光,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裴闻卿没有说实话,笑着摇摇头:“没事,一点小擦拭而已。”
怎么不问这些日子没来看她的原因?
沈舒幼觉得有点闷,拿来床头的扇子扇风,刚到拿到手上就被他抢过去。
“这都五月中旬了,你怎么还不出发去晋阳?”
她突然想起来下个月是裴令嘉大祥,他却还在这。
刚入夏,裴闻卿担心她着凉,扇了几下就停,然后再接着扇几下。
“这不是要陪着你和孩子,这一去就得七月底才能回来,就想着明年尾祭再去。”
本来已经准备启程,李氏也想一起去,前些日子得知沈舒幼怀孕一事,便取消了这次行程。
沈舒幼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小声嘟囔着:“你要去就去,何必拿我来当借口。”
他还是有些眼力见的,察觉她反应不对劲,急忙哄道:“没有拿你当借口,正好家里也有事走不开,就……”
这句话是事实,家里的确一团糟,此刻来这里也算是避难。
沈舒幼听完,淡淡“哦”了一声:“那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他不走,她也睡不着。
裴闻卿在来之前就打算好了,今夜不回府,留在这过夜。
任凭陪她再怎么催促,他都充耳不闻,在一旁轻轻扇着扇子,她也只好装睡。
不知怎么地,他就突然把脸放贴她肚子上来,美其名曰听听孩子的动静。
这还没到五个月呢,能听到什么,比她还要着急。
“听完就赶紧回去。”沈舒幼已经开始有点不耐烦。
裴闻卿伏在肚子上听了一会,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不乏有些失落。
他不管不顾起身来,脱掉外衣,挤上床来。
“裴闻卿,你干什么啊!我这还怀着身子呢!”
裴闻卿捂着她的嘴,防止她大喊大叫,招来人旁人就不好了。
“有点累,不想回去,所以就让我留一晚吧。”
这会她同不同意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躺到床上来,跟块大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本就狭窄的罗汉床,此时变得更拥挤,裴闻卿还要搂着她睡,这大热天的着实是难受。
“你往外一点,压着我肚子了。”
“没事,我的孩子身强体壮不怕压。”
沈舒幼:“……”
事情还就真如他所说,胎像平稳后,她怎么折腾都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到了六月,肚子已经完全藏不住,总在宅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她便又让绿华去订了白莲来,制茶打发时间,兴许以后还能靠卖茶养孩子呢。
这日,她刚把晒好的茶收起来,裴闻卿提着食盒过来了。
前些日子,夜里她感觉有些饿,总想吃东西,厨房的仆役早已歇息,只能强忍着。
虽然她也没说,但他还是看出来了。
裴闻卿把孙嬷嬷炖的牛乳雪蛤拿来给她补补身子,母亲特地交代了许多回,他总是会忘记。
沈舒幼只当是普通的炖银耳,吃了几口也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只觉得口感比银耳更爽滑一些,猜想着该不会是燕窝吧?
她在心里猜测着,没有问出口来。
“好喝吧?”裴闻卿在一旁给她扇风,“这可是进贡的贡品,姑姑拿给母亲补身子,母亲又让我全部拿来给你。”
他母亲也知道了……沈舒幼慌到呛出声来,咳了好一会才能说话。
“你告诉裴姨了?我不是不让你说吗?”
裴闻卿万万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剧烈,急忙找补:“这可是我母亲,她先前一直盼着你我能有个孩子,这会有了,当然得告诉她,让她也开心开心。”
沈舒幼扶额,欲哭无泪:“那万一你父母到时候来把孩子抢走怎么办……”
“抢?”裴闻卿听得一头雾水,“本来就是裴家的孩子,为什么要抢,再说我母亲也不是强词夺理之人。”
“那你父亲呢?”她最担心的是裴决。
裴闻卿轻柔地帮她顺了顺背,笑道:“我父亲啊……他还不知道呢,我没跟他说。”
再者,也没必要同他说。
裴决还不知道,沈舒幼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前她一直担心,万一裴决哪天突然发疯,自己儿子不争气,就把目标对准她的儿子,把她的孩子抢过去当傀儡培养……
可怕,实在太可怕了!
所以她一直在祈祷,希望这次怀的是个女儿。
裴闻卿让她放宽心:“这不是还有我在,我不会让父亲对我们的儿子下手的!”
“是女儿!”她强调一遍。
“女儿我也喜欢。”
沈舒幼深吸一口气,继续吃着已经吃了半碗的牛乳雪蛤。
“好吃吧?”
裴闻卿像个话唠,像只蜜蜂一直在她耳边嗡嗡个不停。
她点点头,自顾吃着,没有再说话。
“这个叫雪蛤,十分珍贵。”裴闻卿贴心地介绍着,“姑姑给母亲拿了一大盒,母亲让我全都拿来给你,等明日你就让你的婢女用水泡上四五个时辰,晚上炖了给你当宵夜。”
“雪……蛤是什么?燕窝吗?”她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裴闻卿已经从食盒底层拿出一个小匣子,神神秘秘地同她说:“就是晒干的林蛙肠子。”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再吃:“林蛙?”
裴闻卿担心她不信,就打开匣子让她看,匣中整整齐齐叠放着数只雪蛤。
还真是林蛙……
沈舒幼看着那些雪蛤就反胃,捂着胸口到旁边一阵干呕,没了胃口。
“你怎么不早说,让我吃这么恶心的东西!”
裴闻卿愣了一下,端起她吃剩的牛乳雪蛤闻了闻,“没有腥味啊,你刚才不是还说好吃……”
沈舒幼连连摆手拒绝,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吃,让他把所谓的补品也都拿回去,她无福消受。
她要是早知道碗里的东西是青蛙做的,绝对不会吃的,这会知道真相彻底没了胃口。
“好吧,那下次我给你带点别的。”
沈舒幼依旧严词拒绝:“不用麻烦,我家里有东西吃。”
从院中回到房里,看到桌上的诗集才想起来今日忙着晒茶看茶,都把抄诗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裴闻卿不想她劳累过度,劝她早点休息,无奈劝不住,就只好陪着她抄写诗文。
“你这样抄也是进你的脑子,到不了孩子脑袋里,还不如直接念给他听,这样兴许还管用一些。”
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他一把抱到床上来,有怨言也没法说,毕竟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裴闻卿拿着诗集,清了清嗓子朗声诵读。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
这下好了,孩子听没听到她是不知道,但她听了就犯困想睡觉。
“好了,别再念了,这么多够了。”沈舒幼打断他,“改日再继续念吧,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来,想问问你。”
裴闻卿二话不说把书放到一旁,耐心听她说话。
“就是……有点难以启齿。”
他有些好奇:“怎么个难以启齿法?”
沈舒幼让他去门关起来,待房门关好,她方才敢出声来问。
“就是,上辈子在醉白居到底是谁给你我下的药?”
此事她困扰在心多时,怎么回忆都想不到是谁会这么干,李徽和韦云安首先排除在外,但除了他们二人,她就再也想不到其他人。
总不会是裴姨吧?
“这个啊……”裴闻卿犹豫了一会,“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能去找他算账。”
不能去找他算账……所以到底是谁?
“事情都过去了,再计较也无用。”
裴闻卿见状,缓缓吐字:“是韦寒松,云娘一母同胞的那个弟弟。”
“之前从马上摔下来受伤的那个?”
沈舒幼没见过韦寒松,只是略有耳闻,时常听韦云安说起来几次。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怎么是他呢?”沈舒幼怎么都想不明白,“你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闻卿匀了口气,慢慢说来。
当年韦云安小产后对李徽彻底失望,自请离府到玉妙观给未出世的孩子祈福,他知道此事后,马不停蹄前往玉妙观陪着她。
此举不仅遭到李徽的不满,当然还有韦云安这个弟弟,韦寒松一直认为是他一直纠缠着韦云安,才导致姐姐与姐夫离心,以此记恨上他,一直在找机会报复与他。
二月初二,他回府来看望母亲,同时收到沈舒幼的邀约,便前往醉白居与她见面。
韦寒松跟着他来到醉白居,意外得知沈舒幼是来退亲的,突然心生一计,买了催、情药放在两人酒中,让两人生米煮成熟饭,如此一来他就没法再继续纠缠韦云安。
计划得逞后,韦寒松本想带人前去戳破他与沈舒幼之事,奈何被他先一步知道,将韦寒松收拾了一顿。
处理好韦寒松,他再次回到客房中,安抚好沈舒幼的情绪,并承诺一个月后上门提亲,而后离开醉白居前往玉妙观与韦云安说清楚。
回到玉妙观时,恰好碰上李徽来接韦云安回府,韦云安心意已绝,不肯回府。
李徽得知这些日子一直是他在陪着韦云安,间接导致夫妻俩误会加深,负气离去。
这也导致韦云安病情加重,期间一直是他在旁照料,养了大半个月才能逐渐下床来。
待韦云安病情好转已是一个月后,他早已将承诺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在他回城买药时再次碰到李徽,李徽出言调侃与讽刺他,他不予反驳,为了自证清白,当着李徽的自残身躯。
李徽不再追究,放他离去,忍着身上的疼痛赶回玉妙观,中途晕倒在路边被她所救。
醒来无颜面对她,只好拒绝她,劝她死心。
沈舒幼听完,长叹一口气:“这世间竟然还有比我更傻的人!”
当时他满身是血的画面,她至今还记得,本以为他是和什么人打架意外伤到的,万万没想到会是他自己动手。
只为证明他纯粹的爱,一时不知该赞扬他还是同情他。
一阵唏嘘过后,沈舒幼也只能无奈摇头。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沈舒幼望着他:“那你这辈子会为我这么做吗?”
裴闻卿:“……”
怎么就知道盯着他这点事不放,就没别的事情了吗?
他摇摇头:“不会,我还想跟再多生几个孩子呢。”
“不是为了证明爱。”沈舒幼继续说道,“就是像我兄长那样,为了不让我嫂嫂再受生育之苦,自愿净身。”
“你哥去净身了?”他怎么不知道。
沈舒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