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了离宫的马车楚醒安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入目楚醒安就看见了李莳景如黑曜石般的双眸,她神色有些不自然从他身边跳下,坐到了正中的木椅之上。
李莳景看着自己空荡的双手莫名觉得有些失落,不过他很快就整理好了神色,视线一直在楚醒安的身上不愿意离开。
今日靖安王大婚,康乐成特意取消了宵禁,所以现在哪怕到了亥时,街上依旧人流如织,人声鼎沸,与以往夜间充斥着死气阴森的康乐城截然不同。
今日楚醒安大婚,使用的马车自然不像以往古朴低调,宝马雕车香满路,车上红纱逶迤落地,隐约可见其中新人的人影。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砸了过去,片刻后见车上人不在意,如雨般的鲜花纷纷砸落,有一朵甚至因为角度刁钻,居然透过红纱缝隙落在了李莳景的双腿之中。
李莳景低着头,将那朵花伸手放在了眼前,借着马车之中昏黄琉璃灯观看,这居然是一朵正红牡丹花,中间是杏黄的花芯,李莳景隐约觉得这花的触感不对,想要掐下一朵花瓣下来居然掐不下。
楚醒安轻笑一声:“牡丹开花是在春季,现在是秋季,这自然不是真花。”
李莳景微微有些惊讶:“不是真花?”
他又低头仔细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那朵牡丹,除了没有香味触摸比较粗糙以外其余什么的与真花别无二致,李莳景猛地拉开红纱像外看去。
这辆马车四面楼中,只有四个黄金玉柱所支撑着上面的棚子,四面皆是红纱,微风一吹轻轻荡漾,只隐约可以窥见其中人影,可是李莳景这番动作直接将两个人暴露在了百姓面前,百姓更加激动了,花雨猛烈般砸落下来。
楚醒安微微对着外面挥了挥手,算是和百姓打了个招呼。
李莳景又接连几多放在怀中,仔细一看,发现这些花都是纱制作成的,不仅比真花更标志更精细,上面甚至还有刺绣的花纹,朵朵美不胜收。
“夏国文人雅士居多,对于各种景物植物描述多如星子,康乐城民生活各式各样自然与花草有些不解之缘,在康乐城中,新人迎亲时来往路人会将鲜花砸在那人的身上表示祝福,一朵鲜花就代表着一份祝福。”楚醒安也捡起身上的一朵牡丹纱花凑到了自鼻尖。
上面没有花香,可却有着淡淡香味,楚醒安想制作此花的人定然是个有着玲珑心思的女子,假花无香,可是做花人有心,她愿意给这么多鲜花都沾染上香味,真真是有心了。
原来这些纱花背后蕴含着这么美好的祝愿。
李莳景忽而一笑,走进了楚醒安,将最初那一朵硕大美艳的牡丹花簪在了楚醒安的头上。
楚醒安微微一愣,刚想转头时就被李莳景用手按住不让她转头。
楚醒安心中腹诽他放肆,可还是没有制止李莳景的举动。
直到那朵花被结实簪在了楚醒安的头上,李莳景才松开了手。
楚醒安转头看着他,李莳景忽然一笑:“这些花太过于美丽了,背后制作之人定然废了不少心血,零落在地很是可惜,还不如簪在殿下头上,那真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绝色。”
少年皮囊俊美,大红的喜服更衬托他面如冠玉,只是少年微微一笑,亮如星子的眼睛中全是少年意思。
那一瞬间,楚醒安觉得自己要被那双眼睛吸入进去,她愣愣地看着李莳景,胸口中那平静无波地死水像是被人触动了一般。
她有些慌乱转过头,可手却不自觉在那多牡丹上面抚摸。
回府的时候楚醒安没有回凤箫馆,而是第一时间去了书房,楚醒安一推开门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书案前,手中拿着的正是楚醒安平日之中所看的书籍。
她的脸上的笑意又消散了,又变成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冷若冰霜的模样,她看见了那人的举动,声音不自觉带着些冷意:“本王是不是说过本王的东西不允许人乱动。”
那个人听见声音忽然转头,漆黑的发丝半扎披在身后,一袭白袍如月华,模样俊俏,倒真配得上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温祈年听见声音猛地转头,原本对于楚醒安冰冷的声音并不以为意,他在就已经习惯,可是再一看楚醒安身穿喜服出现在了他面前,温祈年眼中的笑意彻底消散了。
他轻声道:“原本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殿下今日真的是成婚了。”
楚醒安微微皱着眉,此人是她的谋士,自己成婚与否与他有何干系,这句话莫名让楚醒安觉得不爽。
“我的冰雪莲呢?”一月以前他就让温祈年去了永宁县的一个山洞之中寻找这个千年冰雪莲,在他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楚醒安总是害怕他找不到,毕竟白荷藏的过于隐蔽,岁年久远,她也害怕自己会忘记具体位置。
温祈年忽而一笑,从桌子上拿出了一个木盒子送到了楚醒安面前:“殿下,冰莲花在这里。”
楚醒安如冰封的脸上终于带上了一丝喜意,她伸手想要接过可是喜服过于繁杂,她一伸出手,臂弯处的披帛猛地掉在了地上,她下意识蹲下身捡起来,等她重新站好想要去拿的时候,温祈年自己将那个木盒子打了开来。
里面并不是冰雪莲,而是一对龙凤镯子,楚醒安不明所以,只觉得他这个行为让她很不舒服。
“这是什么?”楚醒安不高兴脸色只会比平常更冷。
温祈年清楚,可他就是要气楚醒安。
“金镯子啊,殿下,这是我亲自为你打的,是送给你的新婚礼物,怎么你不高兴吗?”温祈年依旧是笑着的,可那笑中又多了几分别样的东西。
楚醒安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和已然消散,她现在要的是千年冰雪莲,不是面前两个没有任何作用的金镯。
“我要的雪莲呢?”这句话一出楚醒安已经彻底没有了耐心。
温祈年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彻底没有,将自己袖中的冰雪莲拿了出来。
楚醒安伸手接过,欣喜再次溢于言表,她立刻让银川拿去给陆行凌,让他熬药后给楚清源服下。
温祈年看着自己手中被人忽视的龙凤手镯,忽然将它仍在了楚醒安丢废纸的木篓子之中,既然送的人都不在意,那他也没什么好在意的,还不如扔掉算了。
楚醒安坐在了主位之上,雷湘贺施棋等几个静安王府管事的人也陆续走了进来,楚醒安波澜不惊的目光落在了温祈年的身上,众人的目光也随着楚醒安德目光落在了温祈年的身上。
之前几个月,楚醒安将温祈年派送到了齐国与自己在那里安排的细作接应,此时应该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齐国那边什么时候会将沈长亭送回来?”楚醒安缓缓喝下了一口清茶,语速不快不慢。
这句话是在问温祈年,他轻声道·:“已经启程了,属下估算再有一个月沈长亭就会到达康乐城。”
楚醒安放下手中茶盏:“本王不想让他活着回城。”
贺施棋咧嘴一笑,对着楚醒安抱拳一礼:“殿下放心,我哥哥保证完成任务。”
贺施棋有一个双胞胎兄长,名唤贺施云,此人是静安王府暗卫首领,主要清理一些上不要台面的刺杀行动,这次大家也默认此事会交给贺施云处理。
可温祈年开口了:“这事情交给我处理吧,贺大人平日公务繁忙,近日殿下大婚,静安王府四周放松戒备,来往人流比往常多了四五倍,贺大人最近应该抽不出身来。”
好像确实如此,楚醒安没有异议,反正只是让他们安排人又不是让他们亲自去是谁安排楚醒安并不在意。
忽然想到了什么,楚醒安换了主意,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来:“不,不要杀他,要让他感受到有人刺杀,而那个人就是贺良姻。”
不用楚醒安多言,大家都明白楚醒安对贺良姻已经亮出雪亮的刀锋,大家相视一笑,笑容不约而同露出。
城外,贺良姻的那所豪宅之中。
云秀安静坐在案前刺绣,白色绢布上是青翠欲滴的青竹,女子眼中写满了思念,她无法自控摸上了那青竹花纹,喃喃自语道:“你究竟在哪里?这么多年你还活着吗?看见我的那一刻你会不会嫌弃……我都快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云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颈后面的刺青,那里已经没有了那羞辱性的字,只有隐约可见的疤痕。
那名女子替她清掉了一直困扰她的羞辱刺青,可是疤痕不会抹去,她每次抚摸后颈的那一处肌肤依旧能够摸到那片伤疤,而那个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以前的不堪。
云秀的眼睛红了起来,几滴眼泪掉在了那白色的绢布之上。
门吱呀被人推开,云秀转头,一个在这个时间中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了。
是贺良姻。
云秀慌忙擦着眼泪,又手忙脚乱想要将自己刺绣的手帕收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贺良姻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只闻到了浓烈的酒味,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贺良姻猛地开口了:“你在干什么?”
云秀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轻言道:“奴婢在绣花。”
贺良姻眼尖地看见了那块手帕,猛地拿起来,云秀下意识想要抢过去,直到头顶的一声轻笑她才反应自己做了什么当即送开了手低着头。
手帕上没有别的花纹,就只有一根孤零零的青竹,略显得有些孤单,可贺良姻像是很高兴一样,他将这个还未完工的手帕塞进了袖子之中:“这条手帕归我了。”
说罢大步朝着浴间走去,云秀知道他要洗澡了,连忙让下人打热水进来,自己则站在门外等候。
这是贺良姻一个不容许人践踏的习惯,洗澡之时不允许任何人服侍,所有人只能站在外面等候,云秀等了很久贺良姻都没有出来,干脆坐在了不远处的矮凳上等着。
贺良姻出来时云秀紧赶慢赶追在他身后,替他小心擦洗着头发,她看着贺良姻略微有些熟悉的眉眼,只觉得在哪里见过,可是经常想不起来,干脆也不想了。
屋子中的气氛有些尴尬,云秀忽然开口了:“大人今日怎么又来了。”
贺良姻略微抬起一个眼皮,冷哼一声:“怎么?不愿意我过来。”
云秀听到这句话立刻警铃大作,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只是大人平日中只有白天会回来,这还是头一次这么晚回来,奴婢有些好奇。”
贺良姻的目光从镜子中落在了她的脸上,神色不自觉带上一抹柔和:“今日静安王大婚,文惠长公主回来了,太后高兴,自然不需要我陪。”
“原来是这样。”云秀喃喃出声,忽然她想到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又想到了自己的任务,有引导意味的开口道:“大人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听到这话,贺良姻的脸已经黑了下来,整个气氛像是凝结成了一团,密不透风的,可是云秀心中就是觉得哪怕自己惹恼了他,他也不会真的和自己生气。
于是她整理好了神色,第一次没有眼光的开口说道:“大人身上的好些了吗?要不要奴婢给大人上药。”
贺良姻冷哼一声,云秀不提起这件事情还好,一提起这事情他就觉得身上疼的慌,上面全是太后生气时打的,本来太后一个人打也就算了,毕竟那是自己的主子,所有荣华富贵皆系那个人身上,可沈邢之算个什么东西。
他又想到了今日沈邢之对他的千般羞辱,心中愤怒难当,一手掀翻了桌子上的东西。
东西劈里啪啦倒地,云秀过了最初那个害怕劲后心中不知突然上升了一股勇气:“大人,是因为沈邢之而恼火吗?”
此话一出,不知道触碰到了贺良姻的什么神经,他伸出手掐住了云秀的脖子,满面心中事被人发现的恼怒。
云秀已经快要喘不过气了,可是她还是知道贺良姻不想杀她,因为她曾经见过贺良姻生气的模样,也见过他徒手掰掉一个人脖子的凶恶模样。
比起那日的场景,此时此刻掐住云秀那只手的力气实在是微不足道。
云秀艰难说道:“我只是心疼大人,想为大人出一份力。”
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涨红的就像是这满屋的红绸,那双眼睛含满了泪水,与他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手中的那个脖子是那么的细,那么的脆弱,只要他稍稍一使劲云秀就会死在他的手中,突然一滴眼泪掉在了贺良姻的手掌上,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收回了手。
云秀撑着地板猛地咳嗽。
贺良姻的目光依旧如同往日般寒凉,明明他不希望云秀卷入朝廷纷争,可她还是明白了,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