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红芳当初为了留住那个男人的心，偷偷瞒着怀了二胎，结果不仅没有留住婚姻还罚了款。前夫只要小三不要孩子，咬定只给一个小孩的赡养费。

楚红芳对黄海荣哭道：“我这不是给他们许家留的香火！结果现在落不着好。”黄海荣安慰她：“孩子养了是自己的，有儿有女这是福气啊。”

一个人养两个小孩，楚红芳自顾不暇。楚黄二人自小就住对面，从小到大的情谊，如今楚红芳日子过得艰难，加上自己丈夫孩子都在北京，一个人在家也是无聊，就经常帮忙照看两个孩子。

对于许安来说，黄阿姨是非常和善的人，她说话温声细语，会给自己梳头，掏耳朵，不会像妈妈一样突然歇斯底里，做菜也非常好吃。许安在黄阿姨家第一次知道火龙果、杨梅是什么味道，也知道了花蛤和蛏子的区别。她有的时候甚至会想，如果自己是黄阿姨的女儿该有对好。

自己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黄阿姨总是一个人在家，楚红芳告诉她，黄阿姨和老公为了给李知最好的教育，让她在北京学习。

她说完又笑道，你和她是隔了二十天出生的，哎呦命差得可真大啊，但是你要知足，我让你读书已经很好了，小时候我书都没得念，早早就去放牛割草了。

黄阿姨经常暑假去北京，每次回来都会给许安许全带礼物。有一年夏天，李知没有参加兴趣班，回家了。

那是许安第一次认识李知。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她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笑着走过来对着楚红芳说：“楚姨你好，许安妹妹你好。”

许安突然有点害羞，说不出话来，旁边楚红芳推她她也没有说话。

“小地方就是比不上大城市，拿不出来台面。”

许安低着头，眼睛里只看到李知的一双鞋，是一双非常干净的帆布鞋。白的有点扎眼。许安看着自己的鞋，脏兮兮的，于是把脚往后面挪了挪。

李知主动拉过她的手，对她说，我们一起去房间玩玩具吧。许安走进去，看见李知的床边摆着各种各样的芭比娃娃和玩偶。她想起自己那个被许全拔掉头发，扭断胳膊的可怜小芭比，当时她还为了这件事哭了好久。

李知让她自己随便玩玩具，自己拿起了一本书来看，并未理睬她。许安没有玩玩具，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喜欢上这些玩偶和公主，最后离开了更痛苦。

她看着李知看的书，红楼梦，好像之前老师提到过。她又看到了李知梳得整整齐齐的马尾，没有一丝碎发，每一缕头发都整齐地贴在头皮上。

开学，语文老师让她写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老师说梦想是自己一直想成为的人或者心向往之的世界。同学们有的想成为作家、老师、医生，有的希望有一台时光机器，有的幻想进入卡通世界。而许安突然想起了李知坐在窗边看书的样子，又看见同桌可爱的两个麻花辫和老师飘逸的长发，于是她在作文本上写道，我的梦想就是希望每天早上起床，自己头上就有各式各样的发型。

老师批改到许安的作文本，忍俊不禁，在作文后面写下批语：“小女孩的梦想果然是成为公主呢。”

许安看着作文本飘逸的红字，有些不解，她从来没有想过成为公主。公主应该是李知那个样子吧。

小许安个子不高，又瘦，夏天穿T恤就是宽大的袖子里伸出来两条细长的胳膊，整个人似乎除了骨头就是一层皮。人也爱疯玩，不穿鞋在石子路上也跑得飞快，爬树翻墙都是一把好手，经常和小区的男孩子们在一起玩耍。偶尔楚红芳给她扎个双马尾，最后回来要么散了一边，要么就是皮筋滑下来一半。于是楚红芳就不给她扎头发了。

小姑娘披个头发四处疯跑，楚红芳看到就经常对她说：“小丫头头发黄不拉几，扎小辫子都没几把，和猴子一样，丑死了！”

后来老师看着她披下来的头发，要求以后扎辫子来学校。可是第二天早上，楚红芳留下早饭就上班去了。于是许安踩着板凳，对着镜子给自己扎头发。可是自己扎的头发又松又散，经常还会鼓出来一个角。

一开始，许安还不觉得有什么，后来看着同学们都有各种新奇的小发型，她也有些眼红，让妈妈给她扎头发。但是她的头发过于干枯，经常打结，梳到一半楚红芳就嘲讽她：“你就没一点像我，头发跟草一样，分叉又多，要不我给你剃光头，重新长长。”

许安看了看楚红芳浓密乌黑的头发，心里也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遗传到妈妈的头发，但是当然不愿意剃光头，于是再也没找过楚红芳梳头。

放下作文本，许安回家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干枯发黄，皮筋松松地扎着，还有一缕头发从后脑勺落在衣服里。她拿起梳子，想要把自己的头发好好梳一遍，可是枯草般的头发打结，怎么也梳不开。许安思索偏科，拿起一把剪刀，把打结的头发剪了。

楚红芳从厂里下班已是晚上七点，回来就看到许全在沙发旁边看电视，书包丢在一边。已经工作了一天精疲力尽的楚红芳走进厨房，看见饭菜还是冰冷的，任命地叹了一口气，打开锅灶开始热菜。

十分钟后，楚红芳喊两个孩子吃饭，许全还在看电视不肯过来，她去房间喊许安，看见了剪了一截的头发。

楚红芳觉得自己辛苦工作，回来却看见女儿臭美，她一天的劳累和辛苦在这一刻瞬间爆发，气不打一处来，嘶吼道：“我起早贪黑去工厂里做工，回来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你又在家里给我捯饬。”

她又看到许安那双像极了那个男人的狐狸眼，想起那个抛妻弃子找小三的负心汉，直接抄起书桌上的剪刀，抓起她的头发，一边剪一边喊道：“你不是要好看嘛！我让你臭美！让你捯饬！让你好看！”

许安不知道为什么楚红芳又突然发疯了，自己害怕得躲在角落，却还是被妈妈一把揪住，头皮被扯得生疼，就看着自己的头发被一把把剪掉，丢得到处都是。

客厅里的许全听到房间里的喊骂声和姐姐哀求的声音，害怕地哭了。

狼藉过后，楚红芳丢下剪刀，整个人出奇地冷静，手别过耳朵旁的碎发，冷眼看着许安，说：“吃饭了。”

许安默默地从地上站起来，她低着头，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慢慢走到了客厅。

楚红芳看见许全，指着鼻子恶狠狠骂道：“我教训你姐，你哭什么，男子汉要有男子汉的样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许全看见姐姐沉默低头的身影，也默默擦干眼泪，走向了饭桌。

楚红芳把热好的菜端上来，蒸得已经发黄的青菜和豆角，几块盐鸭和香肠。两个孩子默默地扒饭，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楚红芳自己的苦楚都发泄了出来，现在神清气爽，她夹了一块香肠给儿子，问道：“学校今天有什么新鲜事吗？”

许全小声地说：“今天老师教了除法，音乐课唱了歌。”

楚红芳淡淡嗯了一声，又看见了埋着头吃饭的许安，头发一缕长一缕短，挂在脖子上像个小丑。“丑死了。”她忍不住吐槽。

许安没有说话，然后就是更安静的碗筷碰撞的声音。

洗澡后，许安看着自己狗啃的头发，没有忍住眼泪，一直小声啜泣，哭累了才睡着。

第二天，太阳依旧升起，许安依旧如同往常一样去上学，对面黄海荣看见：“许安呀，剪头发了啊。”楚红芳得意：“我剪的，省了五块钱呢，不错吧。”

许安没有回答，她走在路上，迎着东方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头发剪了没关系，妈妈骂我没关系，我不在乎这些，成为负累的东西我都不要！

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许安感觉自己又开心了。

这是许安的秘籍，小时候她经常幻想自己是一株向日葵，只要对着太阳就能摆脱所有不开心和烦恼，变得能量满满。每次被妈妈骂了打了，自己负气离家出走的时候，都会跑道河边去晒太阳，然后开开心心一蹦一跳地回家。

向日葵应该是怎样的呢？自由，灿烂，坚强。所以她也是这样表现的，同学们看到她的头发都笑话她。有小男孩发出夸张的尖叫，笑着说她是丑八怪。许安就跳上书桌，把他们的书全部丢在地下，追着他们打，打得他们连忙求饶，大呼女巫婆饶命。

她的好朋友关心地问她怎么了，许安帅气地甩了甩头，皱了皱鼻子，“我帅不帅，这可是慕容云朵同款发型！”

孩子们的话题来的快去的也快，看着许安这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男孩女孩都无人再关心这个过时的话题了，甚至到了下午，他们已经忘记了长发许安是什么样子了。

只有许安，放学后在小河边又坐了好久，努力地想让自己从阳光中汲取能量。可是当她低头看着水面里自己的倒影，又觉得很沮丧，脸埋在两双小手里，她埋怨楚红芳给自己剪的头发，她觉得自己就是天下第一丑八怪。她突然很不想回家，这个家里没有温暖和放松，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的打骂。许安疯狂地想逃离这个家。

可是她还是走回了家，许安放下书包，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和小朋友们在楼下打成一片，嘻嘻哈哈，快快乐乐地玩耍，参差不齐的短发在空中飞舞着。

一切都很好，只是从那天起，楚红芳自己都没意识到，许安再也没有叫过她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