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9月10日,一年一度的教师节来临,这也是中国第20个教师节。乡镇教育界都有一个惯例,凡是新文教组长上任,都会搞两次大型活动:一次是头年的全镇教师节表彰大会;另一次就是翌年的全镇小学“六一”文艺节目汇演。
不过,原来的文教组已经改叫中心学校。名义上,国家在组织机构层面上已不承认介于县教育局和基层学校之间的这一教育机关。本来这是政府在教育系统实行机构改革减员增效的有力举措,它的初衷是为把师资下沉到学校教学一线,避免机构臃肿人浮于事的局面。但是,像所有的改革一样,面对顽固的旧势力旧制度总是具有不彻底性,导致原有的文教组名亡实存,在换了个马甲后,还是寄生在基层学校之上,一如既往并野蛮生长。
“新官上任三把火”,汪校长履新的第一把火就是“召开全镇教师表彰大会”。由于乡镇合并,阳辛并入了朝阳镇。所以今年教师节表彰大会比往年规模大得多。这个表彰大会除了规模大,还有一个最大的亮点就是,汪能人请来了全国人大代表汪月芳作报告。
朝阳镇电影院,朝阳、阳辛的教师自撤乡并镇以来首次汇聚一堂,里面人头攒动显得人气爆棚。
上官致远和孙中正老师走进电影院大门的时候,大会还没有开始。俩人都在看主席台两边柱子那副长长的对联:如水东流,岁月易逝,默默奉献精神永不消逝,作春蚕,为蜡烛,助莘莘学子登灜折桂;与时俱进,师魂常新,孜孜敏求风气日久弥新,鄙名利,铸栋梁,替泱泱中华造势扬威。
“这副对联也不知是谁写的,无论是意境还是对仗都无可挑剔。”上官致远说。
“这个应该是红星中学的老师写的吧。这副对联一边有33个字……”孙中正老师道,“我记得那年教学楼落成,你写的对联一边有38个字。”
“光字数多有什么用,我写的那副对联还是有瑕疵……”上官致远说。
“长对联应以意境为上,不可刻意求工。就说这副对联,如果吹毛求疵,‘奉献’对‘敏求’,‘消逝’和‘弥新’也不是很工整,但无伤大雅。”孙中正老师说。
“今天的人真多,这电影院门口小店的生意都比往日好了不少……”上官致远虽然在说话,但眼睛在人群里搜寻着果真真。
“我记得1985年过第一个教师节也是在朝阳电影院,三个乡镇的老师齐聚一堂,因为头年朝阳、阳辛、石牛三镇合并为朝阳区。不过,热闹一阵后,当年又撤掉朝阳区,石牛被划出单列为镇;到了1987年,阳辛和朝阳又分设两镇……”孙中正老师说完又感慨道,“这二十个教师节,我是一个都没有落下;这二十年也是我人生最美好的年华,转眼间,我已是两鬓斑白了……”
“要是三个乡镇合并,我今天就能看到石牛镇的老师了。”章采薇在一旁说,她居然把孩子抱来了。果真真和张老师正站她旁边逗孩子玩。她们三个人刚才到落聘的舒月红老师的服装店去玩了一会儿,所以现在才来。
“我也隐隐约约记得当时的情景,我跟养父说要买初中英语辅导资料,便搭了大卡车一起来了。”上官致远朝果真真点了一下头,继续跟孙中正侃大山。
“我们先进去了……”果真真说着朝上官致远做了一个手势,她们三个人就进去了。
“当时,第一次过教师节,大家都还很新奇。吃过早饭,几辆大卡车把阳辛的老师都拉到朝阳街,喘一口气就开始开会,然后又把大伙都拉回去。那年,上官里仁老师得了个模范,奖了顶草帽还有毛巾……”孙中正老师道,“没想到二十年后,我又跟你一起来开会。”
这时,只见汪能人校长和传说中的全国人大代表汪月芳等人早就端坐在了主席台上。坐在旁边是中心校的几个干事。
会场的人越来越多了,显得嘈杂而拥挤。以往,由于两个乡镇分属不同的行政区划,像这样的活动都是各行其是,这些老师们平日也就难得一见。此刻,台下许多老师借这个机会热聊起来,熟人见面的寒暄,昔日同窗的叙旧,曾经的同事联络联络还不算生疏的感情………
肥胖的文干事腆着大肚子拿起话筒:“请各学校的老师们,按椅子上贴的名字找到自己的座位各自就座。”
上官致远于是和孙中正老师去找富河村小学老师的座位。
“孙老师,我们学校在右边的前排。”上官致远看到了果真真,她转过身子跪在自己的座位上,在朝他们挥手。
富河村小学老师的座位总共分为两排。上官致远一过来,果真真道:“上官老师,你的座位就在我旁边。”
上官致远看了一眼椅背上的名字道:“这分明是钟卫国校长的?”
“怎么可能?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我俩的座位明明是挨在一起的!”果真真大惑不解,“难道是有人把名字给换了?!”
接着,上官致远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贴有自己名字的椅子,但是在前排耿卫锋右边倒是有个座位没有贴名字。
“我的座位在这儿。”孙中正老师在耿卫锋的左边坐了下来,“这也是高手啊,在真真的眼皮底下能做得这么利索!”
这时,钟卫国也来了,他在果真真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见果真真一脸不甘的表情就说:“赶紧坐下来,会议要开始了。”
“上官老师,你不用找了,这个没有名字的座位肯定是你的。”耿卫锋眼镜后面闪着狡黠的眼神。
孙中正老师的左边是章采薇和张老师,张老师在逗章采薇的孩子。在钟卫国旁边坐下来的果真真显得浑身不自在,她提出要和孙中正换座位。
“你干脆跟耿卫锋换不就得了吗?”孙中正老师笑道,但还是答应了,他站起来坐到了后排钟卫国的旁边。
果真真一过来就把章采薇的孩子抱了过来:“我是喜欢这个小毛头……”
会议要开始了,也就在这空挡,章采薇把孩子给果真真抱着,和张老师去上厕所。章采薇出去的时候朝上官致远使了个眼神,上官致远于是心领神会地出去了。
“你的名字是耿卫锋撕下来了,直接揉成团扔了!后来又把钟校长的名字撕下贴到你的座位上。”章采薇说。
“那你当时怎么不阻止他?”上官致远说。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我们哪有这个心眼呀,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层。”一旁瘦小的张老师说。
“我们也是刚才你来找座位时才反应过来……”章采薇说,“你说他自己已经结婚了,却还见不得别人的好,人活成这样这又是何苦啊?”
“有一句是怎么说来着:君子成什么……”张老师想了半天,却卡壳了。
“君子成人之美,小人横刀夺爱。”上官致远说,“不就是坐个座位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我和果真真也就那样。”
“那样是哪样啊?”张老师和章采薇异口同声道,接着张老师又说,“我们可等着喝你俩的喜酒呢!”
“你可得抓紧,不然可被别人追跑了。”章采薇上完厕所出来又说了这么一句。
“一切顺其自然吧!”上官致远说,“会议要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这时,主持人宣布大会开始了。先是节目表演,朝阳镇中心小学的女老师上台表演了一个舞蹈《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我说中心小学的女老师怎么都化了妆,原来她们是要演出……”刚进来的章采薇用一种羡慕的口吻说。
“谁让她们是中心小学呢,露脸的机会都给了她们。”一旁的张老师说。
舞蹈完后是一个独唱节目,演唱者是红星中学的一位男老师。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位老师演唱的歌曲是刘德华的《冰雨》:
我是在等待一个女孩
还是在等待沉沦苦海
一段情默默灌溉
没有人去管花谢花开
无法肯定的爱
左右摇摆
只好把心酸往深心里塞
我是在等待你的回来
难道只换回一句活该
一个人静静发呆
两个人却有不同无奈
好好的一份爱
啊怎么会慢慢变坏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
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
……
男老师唱完歌后,一位女老师上去献了一束花,接着台下响声热烈的掌声。
耐着性子听台上那个长得黑瘦的年轻男老师唱完歌后,上官致远看了隔着耿卫锋的果真真一眼,发现她居然脸色绯红低着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见此情景,上官致远觉得有点匪夷所思。直到开完会后,抱着孩子去富川二医打预防针的章采薇告诉他,那个男老师叫柳文豪,是果真真一中的同学,一直在追果真真。上官致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节目表演结束后,是汪校长讲话。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拿出讲话稿,把话筒用嘴巴吹了两下,便开始讲起来:“尊敬的各位老师们、同志们,大家上午好!今天,朝阳镇在这里隆重举行庆祝第二十个教师节暨表彰大会,对全镇涌现出来的教书育人先进集体、师德标兵、优秀教师、模范班主任进行表彰,同时根据新形势、新任务对全镇下一步教育工作进行安排和部署。首先我代表朝阳镇中心校对辛勤工作的广大教育工作者和广大人民教师致以节日的祝贺和亲切的问候……”
汪校长在台上讲话的时候,台下的老师可能是太多了,多少有点吵。上官致远趁这个机会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台下都在鼓掌,汪校长的演讲已经结束了。
“现在请全国人大代表、“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汪月芳为大家讲话。”音箱里传出那个“地中海”式发型的布干事拿腔作调的声音,会场开始安静下来。
随着主持人的话音刚落,台上便出现一个衣着朴素,面孔亲切,说着一口流利普通话的女人。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汪月芳的事迹去年就被王栋导演拍成了电影《希望的天空》,是由林芳兵主演的。去年汪月芳当选成为全国人大代表,并在人民大会堂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后来,富川开展了“六学”活动,其中教育系统教师要学汪月芳,校长要学程时海……
上官致远对汪月芳的事迹早有了解,便侧耳听她讲起自己在库区十几年如一日的从教经历来。讲到精彩处,大家不时报以热烈的掌声。
开始念表彰人员的名单了。钟卫国被评为了“师德标兵”,耿卫锋这次评上了“优秀老师”,布干事念到他的名字时,他立即跑了上去。
孙中正老师问一旁的钟卫国:“钟校长,怎么就没有我的名字?”
“你这么大年纪还争这个干什么,还是让给年轻人。”钟卫国道。
会开完后,孙中正老师好像有点不高兴。走出会场的时候他说:“这个钟卫国,那些年当教导主任的时候,上面评什么‘模范’或‘先进’什么的,总是往自己身上揽,目的就是为了转正的时候能加分。现在,他已经是公办老师了,可吃独食吃惯了,已经改不过来了。”
“我是不敢说什么了,今年差点都把我调出富河村小学。”上官致远说。
“那还不是钟卫国的主意,他跟中心校的干事说,富河村小学不能成为“□□,要把你调走。”孙中正说,“说白了,还是你去年打的那个举报电话,让他们都耿耿于怀。”
“原来是这样啊,我不就是实事求是地反映了一下情况吗?我还没有打到省教育厅去呢。”上官致远道,“汪能人刚才作报告的时候,对公用经费问题又是含糊其词,虚晃一枪。”
“我看你还是算了吧,问题就算是反映到省厅去,还是要到下面的教育局解决的。”孙中正老师道。
“那我就打电话向市教育局反映一下。”上官致远说着便拨通了市局的电话。
“你还真打呀?”孙中正老师道,“打过去也是没用的,他们又会说钱没有挪用,存在银行里。”
西塞山市教育局的电话打通后,那边回复说:“这个钱是由省厅计财处直接拨付到县教育局的,你可以直接打到省厅计财处反映。对方说完还给了省教育厅计财处的号码。”
上官致远于是尝试着按那个号码拨了过。这次的运气好,计财处的人一听说公用经费被截留了,便说:“我们都是按人头拨下去的,你们可以问一下县教育局计财科。”
“我只是个基层代课老师,我哪有权利过问这件事,我只是如实向上级主管部门反映这个问题,希望你们引起重视!”上官致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