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车身漆着淡淡的朱红色,车轮滚动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车帘是用上好的绸缎制成,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
车内布置和谢月凌想的差不多,一侧的架子上摆满了书籍,另一侧则放着一个小茶几,上面摆放着一套茶具。
谢月凌坐在软的坐垫上,透过车窗,看着站在车外的崔玉珩,微风吹过他的头发,发丝在风中显得有些凌乱。
只见崔玉珩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马车,说道:“学妹,我们这便出发了。”说罢,他一扬马鞭,马队缓缓前行。驴车跟在马车后面,随着队伍一同走。
十几天的行程转瞬即逝,一路上,谢月凌偶尔从马车上下来,下来骑马,其余时间都在车上看书。
想不到崔玉珩面上看着正经的很,也收藏了不少话本,连道家典籍也有,有不少都是谢月凌爱看的。因此谢月凌成了乖乖孩子,躲在马车里看书,能和崔玉珩少见面就少见面。
这日,队伍如往常一样驻扎休息,突然,一名快马加鞭的信使朝着这边疾驰而来。信使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递给崔玉珩。
崔玉珩接过信,在看到其中一封的时候,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待信使离开后,崔玉珩思索良久,最终还是走到马车旁,轻轻敲了敲车窗。
谢月凌听到声响,掀起车帘,看到崔玉珩一脸严肃的模样,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学妹,我刚收到上京的消息,想来或许和你有些关系。”
“学兄,是何事?”
崔玉珩说道:“上京来信,三皇子萧和昶中毒,如今危在旦夕。”
谢月凌闻言,接过信笺,看了起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三皇子他……这个蠢货!”她忍不住低声骂道。
萧和昶这么一个奸诈的人,偏偏有时就太优柔寡断了,该出手的时候磨磨唧唧。如今可好,着了人家的道。
谢月凌立刻跳下马车,对崔玉珩说道:“崔学兄,麻烦给我准备快马,我现在就要回京了。”
“不可,如今上京形式不乐观,三皇子病重,有心之人定会在你的必经之路拦截你。你一个人贸然回京,太过危险。”
崔玉珩将她拉回来,语重心长的说:“左右我们加快进度,三日也就到了。我在这,他们不敢拦崔氏的商队的,你稍安勿躁。”
崔玉珩说的实在有理,谢月凌想自己刚才确实冲动了,没考虑到太多。
谢月凌咬了咬下唇,点了点头,说道:“学兄所言极是,是我莽撞了。”
“你...不要冲动。”
谢月凌回了车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到了晚上,夕阳的余晖如一层薄薄的金纱,洒在这个宁静的村子里。众人在村子里借宿休息,袅袅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中升起。
崔玉珩踱步至谢月凌的房间门前,抬手轻轻扣了扣门,声音不大,却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学妹,是我。”
屋内,谢月凌正坐在床边,手中握着一本从崔玉珩马车上拿来的书,书皮上的纹理在黯淡的烛光下若隐若现,可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
方才她已起卦,卦象显示,三皇子的情势已如风中残烛,危在旦夕。
待听到敲门声,她微微一怔,旋即起身,脚步急促却不失沉稳,径直走到门前,抬手,“吱呀” 一声,门被缓缓打开。
只见崔玉珩身着一袭青色长袍,在月光下,气质愈发清冷,如山间不融的积雪,拒人于千里之外。
“学兄,这么晚了,可是有要事?”谢月凌微微扶额,她如今不是太有心情和人寒暄。
“回京之后,你打算如何...”
“什么如何?”谢月凌眉头一蹙,眼中带着警惕。
“还要继续参与太子之争吗?”
崔玉珩单刀直入,目光紧锁住谢月凌眼睛。
谢月凌语气中满是戒备,“三皇子都要死了,我参与什么...怎么,学兄是想拉拢我?还是...想要杀了我。”
崔玉珩微微摇头,说道:“学妹不必如此猜忌我,崔家并不插手党争之事。”
谢月凌双手抱胸,直视崔玉珩,“崔家不插手,那你呢?我记得当日你和王知洺关系甚笃,莫非是想来分一杯羹,来表忠心?替大皇子处理我吗?”
崔玉珩无奈的说:“你明知道我不是,何必如此激我。”
“那你为何问我?参不参加太子之争。”谢月凌周身散发出一股决绝的杀意。
崔玉珩神色冷峻,言辞恳切,“我是来提醒你,大皇子在一年前迎娶了郑氏族长之女,听闻谢家世子谢克己和太子私交甚好,如今三皇子病危,你确定还要趟这趟浑水么。”
“浑水我不一定会趟,但萧明远我一定...会杀了他,我二人恩怨多年,早已不死不休,我不杀他,他也会杀我!”
话一说完,一声极轻的瓦片移动声打破了二人的对话。
“谁!”崔玉珩顿感有股杀气,马上拔剑对敌。
可仔细搜寻一圈,屋内屋外竟空无一人,唯有微风吹过,吹得窗棂 “嘎吱” 作响,仿若方才那股杀气只是一场幻觉。
崔玉珩,你真的不是故意来套我的话的吗...”
谢月凌看着眼前的崔玉珩,满满的怀疑写在脸上,这人半个月来第一次晚上来找自己,一开口就是这么敏感的话题,诱着让自己说出答案。
这不是赤裸裸的套话,明晃晃的陷害吗。
崔玉珩听到谢月凌的质疑,脸上闪过几分莫名的情绪,他将剑缓缓入鞘,看向谢月凌,说道:“学妹,我崔玉珩以崔家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绝无套你话、陷害你的意思。我此番前来,纯粹是担心...你的安危。如今朝堂局势波谲云诡,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我只是...想让你认清形势,莫要卷入这无底的漩涡。”
他的声音平淡淡的,让人不自觉的想要相信于他。
月色渐歇,光亮照在他的脸上,一侧明,一侧暗。谢月凌晓得是她疑心过重了些,又想到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笑了笑,向他示好。
“怪我怪我,是我该打,世子清风月朗之姿,是我小人之心了,您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计较了。”谢月凌难得低头,搜刮了整个肚子的墨水,也就只能说出这几句好话。可你若是叫她骂人,那就不同,压根不用这般绞尽脑汁,张嘴就能讽死好几人。
若是她知道有今日,定会提前学习学习,说出一箩筐好话来,不叫场面这么尴尬。
崔玉珩见谢月凌这般,微微颔首,却不言语。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唯有夜风吹过,带来几分寒意。
“天色不早了,学妹早些休息吧。我让厨房蹲了鸡汤,安心神的,你喝了再睡。”说罢,他转身欲走,那修长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长。
回到屋内,崔府的厨娘放下汤就走了,谢月凌却没有喝这汤,而是吹灭蜡烛,和衣而卧了。
第二日,二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昨天晚上的事,在到上京的前一日,崔诏来了。
自从谢月凌知道萧和昶的病重的消息时,就让崔玉珩帮忙,拿自己的手信送给在上京的崔诏。
崔诏来的同时,还带来了一个消息——萧和昶病逝了。
谢月凌愣在原地,手中的茶盏险些滑落。她稳了稳心神,抬眸看向崔诏,“可确定了?”
崔诏神色凝重,微微点头,“千真万确,消息今早从上京传出,如今整个皇城都已震动,后日便出丧了。”
“这么早...”
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天空,是最让人心烦的,人只能无能无力的瞧着,看着草房塌,庄稼淹。
虽早有预料,但当听到萧和昶的死讯时,谢月凌还是有些恍惚。在这浩瀚天地之下,人命竟如此脆弱,消逝不过转瞬之间。
因为家世的缘故,他们的立场早已注定。在权力的棋局中,他们相互扶持,却也相互利用,到如今却落得个满盘皆输的地步。
谢月凌小的时候曾经同情过他,她知道萧和昶并不想做皇帝,他心里是很厌恶的。可后来他知道,如果不他做皇帝,等到大皇子当了太子,他和母妃就得死。
虽说皇子不是非要争夺皇位的,可是谢家的皇子生来就要为皇位而争,从联姻那一刻,世家的谋划早已如同无形的丝线,将他紧紧缠绕。
萧和昶虽行事有诸多弊病,可毕竟是谢氏一脉扶持的皇子,他这一去,谢家在皇族精心布局多年的心血瞬间付诸东流。
谢月凌睁开眼,平复了心情,人死如灯灭,她得做别的打算,她看向崔诏,“这几日朝堂上可有什么异样?”
崔诏思索片刻,缓缓说道:“大皇子这几日动作频繁,似在拉拢朝中旧臣,听闻礼部尚书、吏部侍郎已被其纳入麾下。还有,二皇子那边也没闲着,以安抚三皇子旧部之名,暗中扩充自己的势力范围。”
谢月凌冷笑一声,“二皇子,平日里道貌岸然,如今倒是露出了真面目,就凭他,也妄想染指皇位?我且问你,谢克己如今处境如何?”
“世子他……” 崔诏微微皱眉,额头上挤出几道深深的纹路,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大皇子如今行事谨慎,世子虽与其私交甚好,但大皇子恐也对他有所防备。”
“有所防备?怕是二人情深义重...故意做戏给人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