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约的事情告一段落后，三人都有些精神疲惫。这时崔黎安和闵玧其经过刚刚的争执已经由面对面变成并肩坐在卧室内大床的床沿，金南俊则为了方便谈话坐在床对面的滚轮办公椅上。而这时金南俊终于想起来提问了：“对了安安，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明明是因为想说的话即将冲破束缚涌出，他才冲动地直接过来找金南俊，但崔黎安真正来了之后却犹豫了。金南俊原本轻松的表情不由得再次变得严肃。崔黎安是一个思虑很周全的孩子，没有任何通知便直接来敲他的门本身就是一种异常，他暗恨自己没有早一些察觉。先是跟极其敏锐也发觉不对的闵玧其暗暗对视一眼，然后切换成耐心沉稳的队长模式：“安安呐，你知道无论什么你都可以跟我分享吧？我会一直倾听的。”

闵玧其也开口用他往常的醉酒嗓毫不在意地说：“是想要跟你南俊哥单独谈谈吗？我现在就可以回房间，你们慢慢来。”说着就要起来收拾他的作曲设备。

他们的一唱一和、以退为进果然起到了作用，这么多年的弟弟毕竟不是白带的。崔黎安怎么可能为了谈话把闵玧其赶走？他被紧急情况一激，本来犹犹豫豫的话脱口而出：“不用的玧其哥！我今天只是特别想跟南俊哥聊一聊我最近在烦恼的事情，哥留下也会给我很大启发的。”闻言，闵玧其低头藏住成功后狡黠的微笑，然后抬起头，表情平静、若无其事的重新在崔黎安身边坐下。

崔黎安整理了一下语言：“几年前的时候，柾国儿不是还因为网上的评论失去了信心，自己一个人走去弘大了吗？我曾经很不理解，小国为什么会因为隔着网线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恶意评论丧失信心，但是最近我好像也懂了，越来越忘记不了这种思考，好像也有点失去自信了。”

金南俊和闵玧其的表情逐渐愤怒，还是队长谨慎的开口：“是看到网上什么人的批评了吗？是怎么样的呢？”是怎么样的评价让他们一向神采飞扬的弟弟露出这样的神情？他们恨不得把这群人找出来大杀特杀。

“不是的，不是批评。”崔黎安果断摇头：“是因为太多的表扬，或者说，溢美之词。这样会太矫情吗？”他看向两位哥哥，他们只是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

“我知道我们在舞台上是很有魅力的，长得不错，能够跳难度很高的编舞，同时唱歌也好听，私下里也有趣。但是仅仅是这样，值得许多粉丝花费超过自己生活水平的金钱来支持我们吗？值得他们在网上免费刷我们的MV、Spotify和其他东西做数据，花费大量时间与黑子吵架，热情地给不懂Kpop的人安利我们吗？值得专辑一买几十本，哪怕这个月吃不饱饭也要给我们冲销量，为了我们的成绩高兴吗？说到底，我们只是唱歌跳舞不错，也会写歌的一群人，我们也是普通人啊。”

崔黎安喘了一口气，说出了他最真心的恐惧：“他们喜欢的，究竟是通过资本包装、舞台修饰、妆容美化的完美却虚假的黎安，还是这之下虽然有魅力但也有很多缺陷，下了舞台就是普通人的，本来的崔黎安呢？如果我戳破了完美的幻梦，现在喜欢我的粉丝们是会欣然接受，还是破口大骂、愤而离去呢？”

天，闵玧其与金南俊再次对视，苦笑一声。不愧是他们最骄傲的、私心里面认为最有才华的弟弟之一。他提出的问题，简直是爱豆界亘古的难题，每一个事业有成、有着更高野心的偶像都或多或少有思考过，自己的对外形象是几分真实几分虚假，而粉丝的爱意又能够有多真诚。她们是爱我的脸蛋吗？是爱我的单身人设吗？还是爱我那在综艺节目上搞怪有趣，实际生活中却未必如此的“私下性格”呢？

“我们出道的时候，不管是我，还是你南俊哥，因为我们都有作为地下rapper活动的经历，所以当我们作为爱豆出道，还没有得到什么名气和认可的时候，先遭受了很多批评，这个你还记得吧？”崔黎安点头，神情凝重，显然也回想起那些黑暗的时光。

“那时候我们被批评当了爱豆就是背叛黑泡，当了偶像却没有一张好看的脸，更是哗众取宠。我们曾经很挣扎，明明作曲作词是我们一直在进行的事情，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出道，换了一种方式发表作品，怎么就成了攻击目标呢？”

闵玧其一边回忆着对他们来说痛苦挣扎的往昔，一边露出轻蔑的笑容：“后来我们发现，爱豆也好，黑泡也好，分类不同又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是有些所谓的兄弟看到我们成名了，心里不爽，找个由头攻击我们罢了。其实他们的rap词写得跟一坨屎一样，居然还以为我们的成功与他们的失败有所关联【注1】，只有最可悲的人才会有这种妄想。他们的生活高不成低不就，又与我何干？”

“正如我们在《We on》里面写的一样：Whatever my haters say, I’m real for my music. 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我们熬了那么多夜写出来的beat和歌词，一天练十几个小时才达到完美的编舞，每天睁眼就是摄像机闭眼就要昏过去。我们每个人都这么努力，凭什么不成功？”

崔黎安感到一阵宽慰，他一直是知道他们组合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创作自己的作品，用自己的音乐记录一路以来的成长经历和心路历程。但是现在他们越飞越高，好像已经不能由自己的意志掌控了。

“但是我们已经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呢？我感觉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是总有观众希望我做得更多、更好。我要怎么才能满足他们的期待呢？”

“之前我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魅力，是因为我觉得那种程度的成功是可以理解的，与我们的努力拼搏是匹配的。但现在我们得到的荣誉、地位和名气，总让我觉得过于虚浮，需要警惕。其中有多少是媒体的夸大宣传，或者因为政治因素的爱国情怀营销？我不想成为资本包装大于自身才华的玩偶，不想得到德不配位的名声，只想要自己一步一步打拼来的成果。在本来就是资本至上、缺少真实的这个行业，寻求自我、追求真实，会很奇怪吗？”

金南俊从一开始的严肃，到中间的感同身受，直至现在的心情平和、满怀骄傲。看呐，这就是我们组合的弟弟，他不仅唱跳俱佳、颜值惊艳，还有着深邃的思想，执着于对世界、对自我的探求。

金南俊回答：“若爱与恨别无二致【注2】，那我既爱这个职业，又恨之入骨。我爱它光鲜亮丽、万众瞩目，展现了我们的才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又恨它泯灭人性、束缚自我，既逼着我们演绎虚假形象，又伙同整个行业虚假包装。

但是无论如何，这就是我们。哪怕我们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探索人设和真我的界限，甚至更多的时间来与自我以及粉丝和解，我们也愿意唱着自己写的歌死在这个舞台上。这是我们防弹的真实，也是KPOP界每年上百个团出道，最后只有我们走到这里的原因。也许我们的走红是偶然的，但是一红这么多年而不是昙花一现，是我们的作品和才华撑着我们走到现在。黎安呐，千万不要怀疑自己。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你配得上所有的荣誉。”

闵玧其补充道：“黎安呐，我很欣慰于你想过不愿意成为资本包装的人偶。要知道，资本以梦想为抵押，注入名为希望的吗啡【注3】。要是一直在他们的排名系统里面打转，那么无论赚多少钱，都是系统的奴隶【注4】。我一直觉得，如果要继续往前走的话，我们不应该屈从于市场，做所谓「大众会喜欢的音乐」，而是要在保证商业成绩的情况下依然表达自我，写自己内心深处真正喜欢的音乐。如果续约能够成功，这是我希望能够前进的方向。”

崔黎安无言地展开双臂，把他的两位哥哥一起牢牢抱在怀里。这是防弹的领袖和支柱，提供精彩作品的伟大头脑。他们的内核，是多么的坚定自信、才华横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