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玉远远落在后面，没一会便彻底瞧不到谬尔的身影了。
从嘈杂喧闹的街角走过，四周很快静了下来，两侧慢慢变成了朱门高院，偶有仆役在给沿街挂上高高的大红灯笼，给一片冷白中添了些鲜活。
见雪势大了，她才加快脚步，直直往前走。
街巷宽阔，本没什么行人，也不知是从哪个拐角忽地跑出一女子，戴着面纱，仓促跑过，许是跑得太急了，啪嗒和她撞了个满怀。
温良玉被撞得踉跄了几步，抬眸忽地眼前人有些眼熟。
那女子匆匆说了句“抱歉”，便要越过她往前走。
温良玉拧眉盯着她，试探着唤道：“陈语山？”
缄默垂首的女子猛地抬起头，面纱被风吹得翘起，隐约可见清秀的容色，呆呆出声道：“温娘子？”
温良玉朝她身后看了眼，见没人在追，才疑惑道：“你跑得这般急作何？”
陈语山踌躇着，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怯怯道：“母亲非要让我去相看公子，我不愿，偷偷跑出了府。”
温良玉从明灭的烛火中见着了她微红的眼尾，叹了口气道：“此时天寒地滑，你一个姑娘家，再如何也不该这般莽撞地跑出府，身边还未带下人，先不论遇上些歹人该如何自处，略微不留神摔上一跤都得养上好久。”
陈语山偷偷抬眸瞥了她一眼，又快速低下头，乖顺道：“我知道了，温娘子，我这就回去。”
温良玉犹豫了瞬，抬眸看着这飘飞的风雪，道：“罢了，我送你回去吧。”
陈语山眼睛一亮：“多谢温娘子。”说着，她抬手拉住温良玉的臂弯，主动依偎着贴上去：“我家与卫府相距离不远的，温娘子若不嫌弃，往后多多过来吃糕点，府上有一糕点师傅，他做的桃花糕可是京中一绝，软糯香甜，旁处都买不到的……”
绵软悠然的念叨声伴随着漫天飞雪，回荡在街角。
温良玉只垂眸听着，一步步走过灯笼萦绕的街巷。
……
刚到陈府，便见着府门口站着好几个身影，满脸焦急地张望着。
两人刚走近，陈母便瞪着满是怒意的眼睛，猛地跑上前，抬起两指便要掐陈语山的耳朵。
“你跑哪儿去了？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去赴王公子的约，你未说一声跑了便算了，连个信都不往家里递，府内下人找了你一天，就快要去大理寺报案了！”
“我看你真是翅膀硬了！非得好好教训一顿才能记住！”
陈母下手毫不留情，疼得陈语山直往温良玉身后躲。
温良玉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地看着眼前这幕。
陈家并不是京官，是今年刚迁入京中的，家中几人也都是民间长大的寻常百姓，又因陈父官职常在山间游走，行事并不讲究娴雅恬静的礼教，更多了些乡间上的野性，教导儿女除却口头训斥外，更提倡上手让他们铭记教训。
陈母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此时气得吹鼻子瞪眼，根本没注意一旁的温良玉，待简单教训过陈语山后，眼中这才能看到旁人。
“温、温娘子？”陈母顿时想起她是那日和公主相近的娘子，愠怒的神情瞬间变化得优雅体面，讪笑道：“语山性子顽劣，叫温娘子看笑话了。”
温良玉回过神，“没事，既然陈娘子回府了，那我也就不打扰陈夫人处理家务事，先回去了。”
陈母心底一阵尴尬，气恼着瞪了眼陈语山，又道：“此时雪大，我让府中下人驱车送温娘子回去吧。”不等温良玉拒绝，她便扭头吩咐起来，“快去套马车，再送些糕点热茶来，让温娘子暖暖身子。”
温良玉被这一阵热情弄得不知所措，僵站在原地。
陈语山苦着脸，揉了揉耳朵，不服气道：“母亲，我也在外冷了一天，怎么没有我的份？”
陈母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道：“你也知道冷啊，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人呢。”末了，又朝着温良玉笑道：“温娘子，今日真是麻烦你了。”
温良玉摇摇头：“夫人客气了，卫府与此相距不远，不过是多走几步罢了。”
很快，小厮就将马车带到了府门前，陈夫人将温良玉送上了马车，又笑着道：“我家姑娘在山野中待惯了，往后若有什么不足，还望温娘子多加提点。”
温良玉和一旁缩着脑袋的陈语山对视一眼，连声应下。
马车算不上宽阔，可却很暖和，侧旁小角摆了热茶和桃花糕，她捏了一块送入口中，果真如同陈语山说的那般软糯香甜。
身后隐约传来陈夫人一边教训陈语山，一边让人为她拿汤婆子的声音。
温良玉垂着长睫，靠在马车上，蓦地想着若她的母亲安在，又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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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卫府，地上摆着好些宫中赐下的物件，吴管事站在一旁吩咐下人收整进库房。
温良玉刚走近，便被吴管事唤住：“温娘子，这些都是皇后赐予您的。”
她眉尖皱了瞬，很快便调整笑道：“原是皇后娘娘，说来我也有好些日子未曾拜见过娘娘了，若有机会，我应当入宫当面与娘娘叙旧的。”
吴管事摆摆手道：“这传旨的小太监刚走，皇后娘娘听说温娘子回来了，心中高兴，便和圣上商议让几个亲族入宫过年宴，方才小太监特意叮嘱了让娘子定要入宫呢。”
温良玉怔了瞬，温父在世时提倡正统，一直与东宫相近，那时皇后膝下无子，只将太子当作日后依托，连带着和温家也亲近了些。
可她婚后不久，皇后产子，诞下七皇子，便鲜少召见她。
如今忽然如何亲昵，只怕另有所图。
她面上不显，受宠若惊地应下，又柔声道：“麻烦吴管事了。如今我的衣食住行都仰仗府内，这些物件虽是娘娘赐予我的，可我也用不上，不如放于府中库房吧。”
吴管事愣了下，方才叶夫人刚派人说为救三公子府中亏空，让下人直接将东西搬去补足库房，他本还忧心如何说服温娘子，没曾想她如此上道，忙笑着道：“娘子玲珑心，奴才这就吩咐下人搬去库房。”说着，便装模作样地吩咐一通。
温良玉只当没看见，径直朝着望舒楼走。
路遇昨夜卫析和李氏私会的地方，她的脚步明显顿住，颇为谨慎地往四周张望了会。
见四下没人，这才敢放心往前走。
忽地，她心中一动，想起孟氏说她昨夜和卫析在一处。
默了瞬，她尝试着催动体内妖丹，任其遍布全身，只短短一瞬，眼前五指缩短变成兔爪，身形变矮变小，趴在湿润的雪地上。
果真如同缪尔所说，妖丹渐渐完整时就能自由催动体内妖丹，变化身形。
四下一片漆黑，畅通无阻。
她刚从望舒楼跑到了二房院落，便叫着卫析匆匆进院的身影。
其来的方向，正是李氏独居的院子。
孟氏裹着披风，不悦地走到他身旁，低声提醒道：“府中多事，这几日莫要再去。”
角落里竖起兔耳朵仔细听的温良玉：……！！！
不会吧？不会吧？这孟氏当真知晓卫析和李氏的事？
卫析不像往常面上带笑的闲散模样，极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便越过她往屋内走。
孟氏皱起眉，脸上怒意更明显，朝着四周丫鬟道：“都下去吧。”说着，便也跟了上去。
几个贴身丫鬟像是早已习以为常般，低垂着脑袋，蹑声退下。
温良玉心里挣扎了瞬，到底没忍住敢了上去。
房门被孟氏带着气关上。
她四下看看，便跑到了窗边缩起身子。
屋内孟氏冷脸坐在卫析对面，瞥了他一眼道：“怎么？真动心了？”
卫析倒茶的动作一顿，神色淡淡，瞧不出情绪道：“我知道分寸。”
孟氏转过身，生气道：“你既然知晓分寸，就应该早早让她将那事办了，再拖下去，对你没有好处！”
卫析冷笑一声：“你当叶宛妙傻吗？卫融不中用，她早已将心思放到了那儿子身上，若轻易出了什么意外，她绝不会甘休。”
孟氏微眯起眼看他：“我怎么觉得是你心疼那女人了？”
卫析默了默道：“侯位在前，你觉得我会痴心于一女人？”
孟氏松了口气：“你明白便好。如今温良玉回来了，虽不知真假，也够三房乱上一阵的，此刻正是你在侯爷面前出头的好时机。”
说着，她望向卫析，轻声道：“你我都是庶出，好不容易才熬到今日，千万莫要因小小情爱耽了前途。”
卫析垂眸，沉默良久才轻轻“嗯”了声。
孟氏心底几分忧虑终于消散，又笑着道：“今日我给温良玉送了料子，本想让她和叶宛妙斗起来，谁知她越活，胆子竟越小了，竟连一叶宛妙都怕。”
卫析忽地皱眉道：“我倒觉得她心思深沉，你还是离她远些，当心被她算计了。”
孟氏浑不在意道：“当初她那孩子都被李芝兰弄没了，怎像个心思深沉的人，你多想了。”
卫析眸光幽深，却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当初那个温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