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时年从《欲毒》杀青回来后,马不停蹄马上就需要进入贺建国的新剧组。
进组之前,路时年只有一天回去休息的时间——留给他整理行李。
因为本身带来的东西就不多,他将酒店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打包好,不一会就收拾好了。
今天小周又在忙碌公司那边的事情,没空来接他,原本顾寻还想要小赵去接一下他,但被路时年婉拒了,他笑着说不必劳烦小赵还来跑一趟,他东西也不多,一个人能提得动,直接就自己叫了个车回到了公司宿舍。
路时年抽空简单地将宿舍里的东西也整理了一下,无意中又看到了那本日记,他拿在手中,陷入了沉思。
手指摸着那被烧黄了的边缘,像一段生命殆成灰烬,被烧掉的部分已经随风遗落在了世界某个角落。
但是却无法忘却。
一瞬的怔愣。
他忍不住想着,如果当初他的生命真的只有一次机会……
或者,明天就是他的最后一天,现在的他又会想在这个日记本上写下什么话呢?
恍惚中抬头,目光落到上次从沈季秋那拿回来的人鱼雕塑上。
那尊雕塑完美让人沉迷的线条,每次看到都移不开眼睛。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神秘力量给攫取住了,手不由自主地伸向那尊人鱼雕塑,指腹轻轻在纹络上摩挲,顺着流畅完美的线条,脑子里立即又浮现出了光怪陆离的世界来。
呀年仿佛浮现出月光之下在唱歌悲鸣的人鱼。
他的眼泪会化成珍珠,洒落在漆黑的夜空,化作斑斓的星海。
莫名脑子里幻化出无数缠绕的线条,人鱼渐渐变得抽象起来,一条条诡异的红线顺着手缠绕住他的全身,将他突然拉入到一片深蓝梦幻的大海,这里无人打扰,宁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路时年短暂地沉浸在那个世界中,莫名地兴奋和快乐,像是回到了神秘失落已久的家园。
这里无人造访,除了他自己。
一个声音蓦地指引着他,往什么方向前行。
去那里看看,回到那个地方再看一眼,或许他会更加懂得自己存在的意义。
被心中这个奇妙的声音所蛊惑,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脚便已经踏出了门,离开了宿舍,直接向着沈家艺术馆的方向走去了。
路时年的思绪繁杂,心像被什么东西罩住,有个即将冲出牢笼禁锢已久的小兽,嘶吼着要挣脱。
一路小跑,顺着记忆找到了沈季秋的家。
上次来这里是被顾寻带着来的,恍惚之下他又独自来到了那扇略微有些熟悉的门前。
直到手正要按那门铃时,他看到那扇隐蔽紧紧关着的玻璃门上写着“闲人勿扰”四个字,这才发觉自己不请自来似乎十分唐突。
想起顾寻说过,这沈老师家的院子一般情况下是不对外开放的。
沈季秋明显是个十分喜欢清净的人,就算是顾寻本人来,这沈老师也未必会卖他面子。
他呆呆地站在门口,无所适从。
理智告诉他应该现在就转身离开,等顾寻有空,下次再让他带自己来这才不算打扰。
但是情感上却无法抑制地想要跟着沈季秋学习一天雕刻艺术。
他忍不住地反复回想上一次在这里度过的宁静时光。
他渴望能再次体验,那种能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自己双手创作出一个世界的奇妙感,在那个世界,他便是自己的神明。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澈的眸子此刻洋溢着别样的兴奋和热情,路时年十分少见地主动地按响了眼前的门铃。
果然,没有任何动静。
又轻轻地按响了几次,还是没有人回应。
路时年抬头看向那玻璃房顶,十分漂亮的六角琉璃,从中反射的灯光影影绰绰,像笼着梦幻的世界。
闪耀的光芒,遥远又接近。
他看着那斑斓的反射光线微微叹了一口气,里头的灯亮着,说明院子里是有人的。
路时年踌躇了许久,也不知道前两次按门铃沈季秋是没有听到,还是因为纯粹不想人打扰,所以没来开门。
若是后者,自己接着按门铃下去……岂不是太不礼貌了,而且自讨没趣。
但是路时年就是不死心地,鬼神神差地他又再次鼓起勇气,第三次按了下去门铃。
这一次比前两次的时间都要更加长久,一声又一声,响亮,却又不吵闹。
有规律又克制的频率。
持续了好一阵子。
路时年静静地站着等着,可是那扇门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仿佛一片羽毛轻飘飘地从心头飘落,他有些微微失落。
目光怔怔地看着那扇对他紧闭着的门,只好放弃了。
心想着,或许还是等会,等再过一阵子拍完了所有的戏,再请求顾寻带着他来吧。
路时年眼眸暗淡,正转身要离开之际,身后却突然传来门转轴“嘎吱”的声音,他停住了脚步。
那扇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路时年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人。
沈季秋穿着一身洁白的衣服,双手插袋,淡然站在门口。
他还是上次那样将长发随意地扎在脑门后,两鬓角留了些许碎发,将眸子遮住,看不出他眼里的神色。
路时年抬眸看着他,一时间有些慌神心怯了起来。
沈季秋整个人给人都是淡淡的,有着冰霜的冷,偶尔那么一个瞬间,当他面对自己的雕刻作品时,那唇角勾起的若有似无的弧度,却又时常让人感觉带着秋杏的美丽和暖色。
冷色暖调不和谐的因素,在他身上看上去却异常地统一。
路时年看着沈季秋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会反而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开场白好。
只是磕磕巴巴地说道:“沈老师,您好……又、又见面了!我、我今天顺道路过,就想来拜访您看看……”
路时年看沈季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又连忙道歉:“我是不是……打扰到沈老师了?”
沈季秋冷清淡然的眸子丝毫无波澜,似乎毫不意外门口站着的人是谁。
眼睛轻瞥了一眼他,只是清冷地说道:“进来吧。”
还以为会被拒绝,却没想到得到了主人的应允,路时年喜出望外,像是被老师表扬得了小学生一般,十分高兴地应了一句“谢谢老师!”
说完,立即紧紧跟在沈季秋的身后,仿佛生怕他又临时变卦突然赶人走。
路时年猫进了沈家院子,又将门带上。
和上次来的时候又有所不同,今天的沈家院子有些混乱,地上四处堆着没见过的各式各样的雕刻作品和绘画新作。
他小心翼翼地踮起脚走着小猫步子,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踩坏了什么大几千万的艺术品,若沈季秋要追究赔偿起来,说不定这可比他给秦恭赎身还难。
看着这一地的狼藉,路时年不解地问道:“沈老师,你这是在准备什么展览吗?”
沈季秋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回到了院子内。
又坐在了惯常工作时坐的那个位子,也没抬头看他一眼。
良久,沈季秋才淡淡说道:“顾寻放心让你一人来这里?”
路时年听到沈季秋提起顾寻,脸上有些淡淡的红晕。
听沈季秋和顾寻说话时候的语气,想来沈老师是早就就知道他和顾寻的关系了,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和往常一样像在记者面前急着否认些什么。
他有些不好有意思地回答道:“寻哥他最近拍戏有些忙,没法带我来这。沈老师,其实我刚说谎了……我不是顺道路过这的,只是因为我只有今天有点空,等到明天我就要进组拍新戏了,未来很长一段日子估计都会没有什么时间来您这里,所以今天就想着来看看……”
路时年定了定心神,十分诚恳地说道:“今天我是特地过来拜访您的。没有提前跟您打招呼,若是唐突或者打扰到您了,实在抱歉……”
沈季秋抬起眼皮,轻轻瞥了他一眼。
唇角勾起一丝弧度,微微嗤笑了一声,“顾寻平日就欠我人情良多,既然你是顾寻的对象,又是亲自送上门来的,那我就不客气地用用了。你来替他还债吧。”
路时年顿时睁大了眼睛,清澈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迷惑,有些不解地看着沈季秋。
而且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
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一些离谱的想法。
没听说过顾寻身边的朋友也全都是弯的啊!
沈季秋看着他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表情精彩纷呈的模样,冰霜眸子里眼波流转,淡淡说道:“顾寻送来的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用怎么行。这样,你过来,看到那边的东西了吗?我这人懒,正好你来了,就来帮我搬一下,按照上边展品的标记价格顺序,摆放一下,注意别弄坏了,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的,可就不是能不能赔偿不赔偿的问题了。”
沈季秋指着那边一些东西说道。
路时年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正是刚才他一路走来怕踩坏了的东西。
原来这些都是沈季秋打算出展的东西啊……
路时年仔细地环顾院子一周,这才注意到院子的陈设和上次来的时候大有所不同,原本的小仓库间被改造加大了空间,新陈设出了一个展览区,布置好几个空白的展台,上边摆放的有很多其他艺术家的作品。
但最近他也从未听说过沈季秋要办展览。
“我这就去搬。”
路时年丝毫没有犹豫地应承了下来,想到刚才脑子里想歪的东西,连忙暗中啐了自己一口,十分乖巧顺从地自愿充当起了临时搬运工的角色。
他蹲下身来,一件一件地轻轻拿起那些艺术品,又仔细地瞧了瞧上边小小的铭牌,都是一些他从未听过名字的艺术家。
路时年有些不解,这位沈老师倒是很少会在家中办展览,大部分情况都是海外的艺术展争先恐后地向他发出邀请,但是此人脾性又古怪,总是会去一些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进行自己的作品展览。
他又注意到了,每一件艺术品上果然还有明晃晃的标价。
这说明这些都是商业展览品。
沈季秋看到了他脸上迷惑的表情,淡淡说道:“我正在筹办一个商业展览。下个月就会开展,这些全都是售卖品。”
果然是这样。
沈季秋这话也并非是在向路时年解释些什么,上面的艺术家,他一个都不认识。
但是路时年却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些作品都是十分具有灵气的雕刻,有些虽然技法上说不上是十分出神入化的境地,但是在想象力和创造力方向却都独具一格。
在外行人看来,上面的标价对于一个新人艺术家来说或许过于昂贵,但是路时年却知道,只要假以时日,这些作品的主人只要继续在领域深耕,必定会有才华名声大噪的那一天。
而沈季秋将这些作品都集中在自己家中参展,提携新人的意思十分明显了。
沈季秋淡淡地说道:“许多十分有潜力但是却被埋没了许久的青年艺术家的作品,这些人还是需要被发现的机会。”
沈季秋除了沉浸在自家院子和出国参展之外,也常常会顺手就收集来一些这样的让他欣赏却还几乎没有任何名气的小艺术家的作品。
沈季秋在圈子里已经提了不少大艺术家了。
鲜少有人知道,如今好几个国内知名的艺术家,他们最初的展览就是在沈季秋的家中。
路时年用十分敬佩的眼神看了一眼正认真工作的沈季秋,察觉到对方抬眸的眼神,又不好意思地连忙低下脑袋,继续手中的活。
他搬运得十分小心,每一个作品背后都是创作者的精神世界,是不容许任何人轻易损坏和亵渎。
但是心中也有一个小小的期待,上次沈季秋将他的作品要了去,难道也会在里面吗?
路时年一件件地搬运着,眼睛的视线也不断地在四处搜寻着自己作品的影子——
然而路时年张望了一圈,没有看到自己上次雕刻的那个作品被沈季秋放在陈展台上,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他微微垂眸,像是一个不被老师看重的学生,默默反思着果然是自己的水平不行,不足够让沈老师摆放在这种等待伯乐的商业展览区。
直到所有的展品全部搬运完了,果然也没有看到自己雕的那座。
他忍不住有一些失落。
所以他的那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