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是如何考进学院联合会的?”
“……”艾尔文不解的看着他,“在此之前,你不妨说说你准备干什么……”
“清理房间!赫尔曼先生!”正在拆床垫的施利芬震惊的回过头,“这里蓄积的灰尘比我的年纪都大,这张床我实在躺不下去!你可以?”
艾尔文看了看他手上的床垫,挺认真的点点头。
“…难以置信…”这答案和施利芬预想的可不一样,“你是怎样逃过呼吸道感染活到今天的……”
“大概是因为我有一个好学生吧,”艾尔文仔细回忆,“我好像是没睡过这么脏的地方,虽然我也能睡得着,嗯,我的好学生是个细致的人,她会定期帮我扔掉过期食品,估计也会顺便帮我换床单吧?”
施利芬拆掉床垫后开始清理地面,房间看起来很空旷,可一旦动手整理就找出了一大堆垃圾。
“感觉你要在这里常住。”
“不然呢?”施利芬检查床下,竟然还找到了一卷古老的纸币,“靠脚走着离开这里?可惜大多数星球都是圆的。”
“哦!这钱好像是我的。”艾尔文挺高兴。
“帮不上忙就先出去,很挤呀!”施利芬把钱扔进了垃圾堆,“怎么?帮得上?”
艾尔文表示遗憾。
“如果只是出眼睛,就请站在远一点的地方提供帮助。”施利芬绕过来,把他的轮椅往后拖了几步。
重新回到房间的施利芬放过床,开始整理写字台:“嗨!这是什么?”施利芬从墙缝边拎起一个小本子。
艾尔文正在指示伊文(古董机器人)趁机从垃圾堆里捡回他的钱,他侧头看了一眼一脸嫌弃的狱警先生:“我没事的时候喜欢画涂色手册。”
施利芬顺手翻了几页:“垃圾。”然后把它也扔进了垃圾堆。
艾尔文:“……”
施利芬踢了古董机器人一脚把它赶开,“曾经,我花大价钱买了一只猫,古地球人把这当宠物,我也想试试,有一天回来的时候,我发现它打翻了我的音箱架,可怜的小型哺乳动物沾满了各种颜色的液体原件,一边乱窜,一边发着七彩的光,真可怕。”
“然后呢?”
“然后?”施利芬从古董机器人手上抢回破钞票扔回垃圾堆,“你的画可比那只猫吓人多了。”
艾尔文想了想:“不会,我的学生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施利芬回忆了一下,“你刚才说的安妮.舒伯特?”
“是的,她现在是学院联合会的副会长,她曾经在专业艺术学院进修,有很好的修养。”
“哦,”施利芬从垃圾堆捡起小册子,看了看书脊,“你的学生对你可真够敷衍的。”
他把书脊凑到艾尔文眼前,上面用通用语写着——适用年龄:12岁-16岁。
“哦……”艾尔文难以置信,“哦……”他又思考了好一会儿,“哦……那你还是扔了吧……”
“你伤了他的心。”伊文(古董机器人)说,“他离开的背影都是灰暗的。”
施利芬正在给家具弹灰,他顺便也弹了古董机器人一下:“他的轮椅就是灰色的,难不成他的背影还能变成别的颜色?”
“……”
“去准备午饭吧。”施利芬从地上抱起垃圾,“还是说你也是垃圾之一?”
“粗鄙!”伊文生气的时候会亮红色的指示灯,“管管他吧,你这次的客人真是糟透了!我去准备午饭。”
它路过艾尔文的时候还在嘀嘀咕咕地抱怨,然后他就看到“灰色背影”的艾尔文因为笑得太剧烈了而从轮椅上滑了下来。
施利芬只好放下垃圾把艾尔文抱起来放回轮椅。
“请不要扣上安全带。”
“这样很不安全。”
“抱歉,稍后我会小心的,对于自己成为残废这件事,我还不大习惯。”当他醒来却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切断了脊椎神经的时候,他确实非常不好受,有些事情虽然已经预知结局,但是痛苦得经历的时候才会感知得到。
“你不是个好罪犯。”施利芬还是给他扣上安全带,“你开始有倾诉的欲望了。”
“这话怎样讲?”
“这是审问的一种技巧,有时候越是追问,对方越会警惕,但如果总是不给他表达的机会,对方就会产生倾诉的欲望。”
“你也不是个好警察,你对犯人手下留情。”
“如果执行命令就是好警察,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该击毙你。
“是啊,”艾尔文回忆了一下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碰面,“你当时没有开枪,为什么?”
“因为你对绝境中的我施以援手。”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嗨!有这么好笑么?……我觉得你很快就会笑不出来了。”施利芬从包里掏出一卷绷带。
“你准备干什么?”艾尔文还在接着笑。
施利芬蹲下身,脱掉了他的鞋,卷起了他的裤子:“如果你的脊椎神经真的已经被破坏了,你脚底血液将无法顺利回流,为了防止你的下半身坏死,得给腿部施加外压。这种军用绷带很好用,可以给你一个好腿型。”
说完这话施利芬就绑了起来。
omega也是分为男性和女性的,不论你的生殖性别是什么,男性大概都不会喜欢穿腿袜。
“伊文!”艾尔文冲着古董机器人说,“你看我像不像穿了一双腿袜?”
伊文才拿着营养剂从储蓄室回来:“是的,赫尔曼先生,你性感得就像个芭蕾领舞。”
艾尔文笑得更厉害了。
施利芬无奈的摇摇头,他接过古董机器人递来的营养剂:“既然你在很多年前就决定把这里作为你的犯罪巢穴,你为什么就不能稍微屯一点别的口味的营养剂呢?”
“军方也没准备别的颜色的绷带啊。”艾尔文看着自己的腿。
“……”
施利芬用营养剂度堵住了他的嘴。
施利芬没有照顾过任何动物,他花大价钱养的猫后来送给了监狱的护工同事,护工同事为了表达谢意送了他一台新音响。当他重新坐在自家客厅里听音乐的时候,他对猫这种动物断绝了幻想。
艾尔文是不是也在断绝他的幻想?他不知道。
但他吸营养剂的样子很耐看,感觉可以一直这样看一个小时。
“嘶!”艾尔文突然吐掉了吸管。
“怎了么?!”
“疼!”艾尔文强忍着上窜的痛感,“又来了!疼!”
“忍一下!镇静剂!”
“啊!啊!疼!啊!”艾尔文感到自己全身就像是触电般的疼痛,就如果有万千跟针在骨髓里搅动,每一下呼吸都像是从血窟窿里吸气,昏眩和压抑从四面八方袭来,他睁大眼睛,血压却让他看不清任何东西。
房间的所有东西都在旋转,他被胃里反上来的液体呛了一口。
在一片模糊中,他看到安全扣被解开了,也许还看到施利芬往他毫无知觉的身体上扎针,但这次镇静剂似乎不再立刻起效,他感到自己的世界正在爆炸,正在坍塌,快要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学院联合会的大楼,看到了大楼的地下室,看到了白色走廊尽头的房间。
他被绑在生命维持器上,然后有个人按下了一个按钮。
房间中的他开始破碎,似乎正在被空气溶解。
他看到自己断成碎片,内脏从躯体的破口中飘了出来。
那个按按钮的人口中哼着歌,记录着什么。
“坚持一下,”那个人回过头,笑着对他说,“实验就快结束了。”
他漂浮着的每一块碎片都在对他说:“实验快要结束了,快要结束了……”
“坚持一下!!坚持一下!艾尔文!看着我!”施利芬拍着他的脸,“嗨!艾尔文!”
“啊!!”艾尔文缓过了一口气。
“好些了么?”施利芬赶紧给他擦汗。
晕眩和疼痛停止后艾尔文感到胃更难受了,“我想吐!”他此刻迫切的想要抱住谁,任何东西都可以,但是他的手脚却一动不动。
施利芬搂紧了他:“不要紧张,镇静剂开始起作用了。”
艾尔文逐渐恢复了理智:“我在哪?”
“在外面。”施利芬脱下作战服外套铺在地上,“还想吐么?不想了我就把你放平。”
卷舌草已经安静下来了,躺在上面就像躺在普通的草地上,艾尔文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自己的窘境。
“我还是吐了?”
“啊!”施利芬擦着自己的衣服,“你为何一定要坐那个破轮椅?多躺一下对你有好处。”
“omega和alpha不一样,我们的抑制剂需要持续注射,原谅我逃跑时跑得太仓促,拿不到抑制剂泵,只能靠轮椅的接触口持续为我注射药剂。”
“这种时候你还在担心发情?”施利芬觉得很可笑。
“我发情的时候像个傻瓜,据说。”
“为什么是据说?”
“模拟器模拟的,研究会的一次实验,说是实验,其实更像是个恶作剧。”
“艾尔文,你的脊椎神经还能恢复么?”
“除了物理切口外,好像还加了药物阻隔,我想应该不能恢复啦,怎么了。”
“如果我是你,我宁可发一次情,这才算不白活,要知道你现在只有脸能动!只有脸能动会傻到哪里去?”
“……”艾尔文自嘲的笑了一下,“说的有道理,还能比刚才更傻么?”
施利芬站起来朝房间内走去,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瓶子。他把艾尔文扶起来:“喝一口?”
“什么?”
“酒。”施利芬给他灌了一口。
“咳咳咳!”艾尔文被呛得直咳嗽,“这是什么酒?”
“医疗包里的酒精,兑了点营养剂。”施利芬自己也喝了一口,“再来一口?”
艾尔文迟疑了一下。
施利芬把瓶子凑到他嘴边:“……你都这样了……”
几口酒下肚,辛辣的感觉让他燥热了起来。
“我竟然在喝医用酒精!”
“味道如何?”施利芬在喝剩下的。
“就像我的人生一样!糟透了!”艾尔文重重的吐了一口气,他嘴里现在全是酒味。
施利芬哈哈大笑:“是很糟,没有醉过酒,没有发过情,现在瘫痪得像滩泥。”
“你发过情?”
“我才二十六岁,我会找个好日子发情的,不用你操心。”
艾尔文也笑了起来。
“我在奥斯瓦尔德的时候遇到过几次越狱事件,但是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惨的越狱!有一次,一个犯人趁狱警换人混了出来,他运气很好,一路绕过盘查,最后爬上了监狱外二十米高的围墙。在我们的围追下,他从高墙上跳了下来。”
“他也瘫痪了?”
“不,他摔死了。”
“摔死了?”
“摔死了!所以你比他惨。”
艾尔文愣了一下,然后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们抱在一起笑了很久。
“我喝醉了……”艾尔文喃喃地说,“我第一次喝醉了。”
施利芬似乎也醉了,他抱他抱得并不稳,艾尔文一下滑到了他腿上。
“睡吧。”施利芬顺势揉了揉他的黑头发,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被困的星球只有硅基生物和橘子味的营养剂,糟透了,糟透了!我希望,我醒来的时候……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但噩梦总是不易醒来。
安妮艰难的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天花板呆了好一会儿,好像还活在噩梦里。这天花板应该是军部的,她微微侧转头,看到了房间尽头的铁栅栏。
是独立囚室。
她坐起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治疗过了,身上还穿着军部的病员才会穿的衣服。
如果这一切不是假的,那约翰尼斯就是疯了!
她恢复意识还不到一分钟,就有脚步声从囚室尽头响起,似乎是一大群人向这边走来。
“副会长,你还好么?”一个金发高个子女性出现在了囚室门口。
这位是联邦政府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卡洛琳.格林,她任职这个岗位已经超过了七十年,也许因为参加过太多次宪法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