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时那个包办婚姻的年代,余斯易的爷爷余东笙给儿子余烨早早定了门亲事,但事情却没在他预想中发展。余烨成年工作后的一次出差,邂逅了比他小两岁的岑珍。
缘分和感情这两样东西最由不得自己做主,回到嘉林好长一段时间,余烨仍然无法从记忆中摘除掉那次初见。他开始主动联系岑珍。
长相好附带条件优越,又以真心为筹码,岑珍哪里能拒绝这种追求,不见面的日子里感情也升温,岑珍还为了余烨搬家到嘉林生活工作,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恋情被家里人知晓后,遭到余东笙的强烈反对,他看不上文化水平不高的岑珍,不满意她的外地籍贯,最重要的是他明明给余烨安排好了结婚对象。两家门当户对,对方女儿各方面都很优秀,他想不通儿子怎么就找了个漂亮花瓶。
余烨事事有主见,事业家庭,他有自己的考量和执着,余东笙拗不过他,但对岑珍的看法并未改变。尤其是婚后两年,她肚子没有半点动静,余烨在家时还装装样子,一不在他心头的厌恶登顶,摆尽脸色。
余烨那个时候正努力经营公司,事业刚起步,没几个员工,什么都得亲力亲为,他所有精力都花在上面,早出晚归,难免对岑珍疏忽太多。
委屈日积月累,找不到宣泄口,一直堵在那,自然怨恨陡增,岑珍最终向余烨提出了离婚。那天余烨从合作方的酒桌上下来,喝得满身酒气倒在床上,岑珍看着他,目光比屋外的月色还凉。
她喊他起来,递出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余烨头疼得不行,缓了好半天,问她为什么?
她讽刺地回了句受够了。
屋里冷得像在结冰。
其实这一年,余烨过得也不快乐,每天都很累,公司各种事情压在他身上像座山一样,回到家里想喘口气,想妻子能够对自己照顾体贴些。
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些频繁的啰嗦抱怨,不满父亲怎样怎样。
分明早知道父亲对她有所偏见,他也答应过等事业稳定收入足够时,会给父亲另买房子,到时只过二人世界。
一段婚姻走到尽头,当初的幸福恍若隔世,似乎早被疲惫感取代。
既然她等不及想离开,余烨没有做挽留,成全就是。
事情荒谬的点在于,离婚后的一周,岑珍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医生说已有一个月的身孕。
她存心报复余东笙,没有将怀孕的事告诉余烨。况且她并不想留下这个孩子,都离婚了,没有理由要给余家生下来,只是医生说她的体质不宜打掉,不然以后会更难怀上。
岑珍没回老家,租下好友黄萍所住浮岭巷的一间房子,生下了余斯易。她漂亮口才好,在销售这一行混得如鱼得水,独自抚养一个孩子对她来说并不难。
只是她渐渐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烦,整日围着孩子和工作打转,像个没有自我思想的机器人。特别是发现自己长了根白头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不想在囿于一隅,困在单亲妈妈的枷锁里,她的人生还很长,还有无限可能。
做好决定,她把孩子寄养在黄萍家,一人外出各地闯荡。
后来余斯易六岁时,余家发现了他。
余东笙那样传统的思想怎么可能不夺回余斯易,余烨得知后也怒不可遏,因一时赌气竟隐瞒他这么久,余斯易都成长到六岁了,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爸爸,眼里只有陌生感。
岑珍她又凭什么这么做?还让孩子寄人篱下。
余斯易的抚养权被余烨夺回,将其带回余家,虽不是他一手造成的,但对孩子亏欠是不争的事实,他希望以后的日子能弥补回来。
只是有一天孩子悄悄跟他说了心理话,说爷爷不像喜欢妹妹那样喜欢他,妹妹是他和再婚妻子所生。还说他在家里很孤单。
余烨心情难言,告诉孩子说,想要什么爸爸都会满足,他揪着他的衣角说,他想回浮岭巷,想继续在梁希家生活。
那样期待的眼神,余烨不忍拒绝。
余斯易就这样养在梁家。
黄萍:“那时候余烨还未再婚,斯易是他唯一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对他好,他们父子间的感情也不该有隔阂。你最初把孩子养在身边,他对你的感情终究不一样,而你又做了什么?”
那头久久不语。
黄萍已一吐为快,也不想听她再找那些只骗得了自己的借口,挂断了电话,让自己平静下来,专心做菜。
不久后,梁希和余斯易回来了。
梁希进门倒了杯水解渴,然后去厨房像皇帝视察民情一样,把今晚的菜色在眼里过了一遍,可谓相当丰盛。
“来,尝尝这鱼汤。”
梁希捧着小碗吹了下,慢慢喝掉,满足地说:“今晚有口福了。”
余斯易进到梁希房间,在阳台那儿找到了人。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湛蓝如洗,成团的白云像小时候吃过的棉花糖,晾衣绳上挂着浅黄色床单,在呼呼风声里摇摆。
歪脖子树遮了小半边景色。
地面和墙壁上不停晃动着树影光斑,她闲散地躺进藤条编的摇椅,吹着风听着歌,白色的耳机线软趴趴搭在胸前。
“这么享受。”余斯易走上前,接着俯身把手里拈着的菠萝喂给她。
梁希张嘴接下,边嚼边说:“怎么不直接装盘端过来。”
“大小姐,只有这么一点,做咕噜肉剩的,还有一块儿萍姨给我吃了。”
“好吧。”
余斯易逆风倚着护栏,因为身高优势,后腰正好抵在横杠上,发梢被这股劲风掀乱。过了会,他伸出右脚,用脚尖碰了一下她的脚尖,“听的什么?”
梁希冲他神秘一笑,摘掉耳机站起来朝屋里走,“等我一下。”
大概过去三四分钟,她背着手走出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风还是很大。
扬起的床单一角轻轻刮蹭到余斯易的耳骨,捎来微淡的皂香味,接着他感受到一点重量压到耳上,欢快活力的歌声同一时间传来。
是一首日系歌,听起来像夏日里喝到冒着丝丝凉气的海盐汽水。
だいたい私は知らなくて
我大概不知道。
どこにもいけない今日だって
即使今天哪也去不了。
余斯易眼皮微抬,撞进梁希透亮的一双笑眼,她启唇说了几个字,耳机降噪,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但他看懂了。
梁希又向他走近一步,抬手挪开他一边耳机,声音轻轻却势不可挡地闯进他心口。
“又一起过了一年生日哦。”
*
余斯易的手去医院复查过一次,半个月后再去,没什么意外就能拆石膏了。
医院里人来人往,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坐了二十来分钟,有人敲了一下梁希的脑袋。抬头看去,余斯易眉眼疏淡地半靠着门框,右手腕上刺眼的白色绷带已经没了,捂了一个多月,那块皮肤似乎更白了点,小臂线条劲瘦有力。
梁希把帆布包挎上肩膀站起身,“感觉怎么样?”
余斯易甩了两下手,“轻松多了。你怎么瞧着比我还开心?”
“能不开心吗。”梁希下意识看向他的手腕,“我当时真的吓坏了,我怕你因为我手出什么毛病,这段时间你也知道用不了右手有多不方便,还好现在痊愈了。”
余斯易垂眼想着,如果手好不了,她是不是要自责一辈子,要是有什么后遗症,他再添几分私心,岂不是能把梁希的下半辈子都和他绑一起。
他安分养伤,没出一点岔子,也是不想让梁希在这件事上耿耿于怀。
余斯易抱着手臂,故意歪解她的意思,“我还以为你是在开心不用继续像个老母亲一样照顾我了呢。”
梁希那点低落的情绪瞬间荡然无存,没好气地捶了下他的肩膀,“你把我想得太没良心了吧。”
余斯易低低地笑了声。
梁希:“你还笑!”
“不笑了。”
梁希仍旧气鼓鼓的。
余斯易拉她手臂,“走啦。”
梁希脸甩一边。
他忍笑捏了捏她生气的脸。
特意用的右手。
出去路上,余斯易从裤袋里摸出手机,给赵胜宇拨去电话,“把郑源奇他们几个叫上,体育馆见。”
赵胜宇:“你就从医院回来了?”
“没呢,我直接去。”余斯易瞧了眼自己脚上的球鞋,“你们别墨迹,搞快点啊。”
“瞧把你急的。”
站着说话不腰疼。
余斯易冷笑道:“有本事你也一个多月不摸球,哦不,是一个多月跟个废人样不碰任何运动。”
连游戏也打不了,神烦。
赵胜宇:“那不行,我有多动症,我闲不了。”
出了医院,余斯易说:“跟我一起去?”
梁希:“我跟胡伽约了今天陪她去剪头,我头发也长了,想修一下发尾。”
“行吧。”
余斯易拦下一辆出租,两人一块儿坐上车,梁希将包放大腿上,偏头望向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今年生意似乎不好做,熟悉的一些店铺不知什么时候换了招牌,看了一会儿,她转回头,无聊的目光瞥向余斯易。
他正靠着椅背跟人发消息,看聊天界面应该是在某个群。
杨鹏骑车路过一家服饰店,老板和一个顾客吵起来了,吵得特凶,堪称家人保卫战,什么脏话都毫无顾忌地往外吐。
但两人死活不动手,他跟一堆围观看热闹的人站旁边,都在猜谁先忍不住。
奇怪的奇:[你真是闲的。]
宇宙:[理解一下我们鹏儿一颗八卦的心吧,路边的狗吵架他也得停下来看热闹的。]
y:[哪只狗吵赢了,他还硬要给它颁奖。]
宇宙:[哈哈哈笑个半死。]
朋鸟:[/竖中指]
朋鸟:[艹,等不到谁先动手了,巡警来了。]
余斯易侧眸,看着梁希贴过来乱晃的脑袋,嗓音莫名放得轻,“咋了?”
梁希眨了下眼,不知怎的,她觉得这一刻余斯易的眼神和语气都好温柔,与他惯常犯贱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可能跟他好听的音色有关,低声说话时总像是一种蛊惑。
“没啥,我就看看你们在聊什么。”
梁希见他额发触到了一点眼睫毛,“你抽个空也去理理发吧,开学到现在你还没去剪过头发。”
不过梁希觉得他头发可以再留长一点,尝试下狼尾发型,她刷到这种发型时第一个便想到余斯易,不过学校那关过不去,就只能想想。
余斯易指尖拨了一下眼睫上的发丝,然后随便地将头发往脑后捋了捋,“嗯。”
车子先在体育馆外的广场路边停下,余斯易弯身下车时,梁希让他打球别太激烈,手才刚好。
余斯易回头看她两秒,唇角轻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