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他一个人。
无需控制情绪,无需维持体面,纪轻行放任想法和心情疯狂激荡,他一点儿也不怀疑王亮的老婆认错人或想岔了,因为过往的日子里有太多蛛丝马迹……
不,不能叫蛛丝马迹,那些证据简直太鲜明太有力!
什么咽炎水土病,分明就是孕吐!
突然不吃螃蟹,突然不喝咖啡,改喝牛奶,而且还要热的。
甚至连突然不穿他的衣服,改口说不喜欢他的香水恐怕都是为了……
帝国麝香。
麝、香。
香水里那一点点能有什么影响啊,他不过随便说说,沈昕却当真了,如此在意,如此重视,却……
不告诉他。
这么长时间,这么多机会,偏偏就是不告诉他。
纪轻行双手攥紧,把油门踩得更深,开车呼啸着穿过街巷。
一路到公寓楼下,一路跑进大厅,电梯门刚打开一点他就上手扒拉侧身挤进去,到了以后也同样第一时间侧身挤出来,继续一路跑到沈昕房门口。
啪啪啪啪地拍门。
咚咚咚咚地戳门铃。
只恨自己没有神力,如果能直接把门拆下来就好了。
不多时门开了。
并非大开,而是开了窄窄的一条。
沈昕谨慎地探头出来,看到是纪轻行时一愣。
这个动静,他还以为是醉汉或者神经病走错了呢。
“你……”
纪轻行猛地把门往外一拉,另一只手攥住沈昕手腕,推着人进屋,接着大力带上门,按住沈昕的肩。
沈昕茫然而紧张:“你、你怎么了?”
纪轻行吸了口气,嘴唇张开,然后发抖。
完了,他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他心里憋着凶猛的火,可是真正见到了沈昕,他的火就突然没了。
他突然变得胆小、软弱,莫名其妙地什么都不敢说了。
沈昕更加莫名其妙:“纪轻行,你到底怎么了?你今天……跟王亮吃饭去了对吧?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对,没错,王亮。
以及王亮的老婆。
王亮的老婆看见了。
没错,绝对没错。
纪轻行渐渐镇定。
他吸了口气,说:“你今天是不是去医院了?就附近那个华人开的医院。”
这下轮到沈昕不淡定了。
瞬间的惶恐躲不过纪轻行的眼睛,纪轻行立刻再问:“为什么去医院?你生病了吗?”
他还是想听沈昕说。
他不想直接戳穿,他想沈昕自己坦白。
他想沈昕信任他。
“你……怎么知道我去医院了?”沈昕小心翼翼地试探。
这样的试探令纪轻行心酸。
他说:“王亮他老婆也去医院了,她看见你了,她看过咱们的照片,知道你长什么样。”
沈昕蹙眉。
纪轻行再下一城:“王亮他老婆怀孕了,去做产检。”
沈昕:!
这下相当于把什么都说了。
二人对视,纪轻行眉目之间蕴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沉默许久,非常委屈地问:“昕昕,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沈昕垂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看着地面,看着纪轻行穿着皮鞋的双脚,感受着按在自己双肩的力量。
半晌问道:“我没告诉你,你不高兴?”
“我当然不高兴。”纪轻行毫不否认,“我是你老公啊,我们、我们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宝宝,我们从单身变成合法夫夫,又变成一家三口,有了一辈子的血脉联系,可你却不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今天的巧合……我怎么能高兴?你说,我怎么会高兴?而且、而且……”
纪轻行吸了口气,按着沈昕双肩的力道更大了。
“我突然发现,比起我自己不高兴,我更……心疼你。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知道的,不知道你知道的当时,以及知道以后的这些日子,一个人的时候,面对我的时候,一直不肯告诉我的时候,你又是什么心情?你是因为这个才跑来香国的吗?你……是不是也曾想过不要这个孩子?是不是曾经痛苦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尤其为什么……要因为我而承受这些?你是不是害怕过怀孕生孩子的难处与危险,也害怕过做流产的风险,无论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你一定害怕过对不对?因为你看见过梁瑛的意外,了解过他的悲惨,就算没有他,当这件事情发生了的时候,你也必然会不由自主地想很多,因为这些苦恼,睡不着觉、吃不下饭、集中不了注意力,是不是?你一定曾经处于两难,曾经幻想如果时间能倒流,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对吧?”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就算我……无法真正帮你分担,但我至少可以听你倾诉,可以供你发泄,至少可以……逗你开心,陪你打发时间,我至少是……有一点点用的,你为什么一定要……一个人呢?”
啪嗒——
清亮的掉落声打断了纪轻行,他低头一看,自己的皮鞋上落了一滴小小的圆形水渍,紧接着,更多的泪珠如线般落下,沈昕低着头抿着嘴唇,肩膀不停地发抖。
那些泪珠涌进了纪轻行心里。
胸口又疼又闷,他一把抱住沈昕,紧紧地抱着,手托着沈昕脑后,侧脸紧贴着沈昕的头发,他的眼眶也红了。
怀里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强忍也忍不住,终于开始哽咽,也终于……
主动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脊背,用力靠着他的胸膛,抓紧他的衣裳。
纪轻行躬身,从膝弯处打横抱起沈昕,一路抱进卧室放在床上,俯身上去亲吻。
他亲着沈昕的眼泪,从眼睛亲到鼻尖,亲到脸颊、下巴,一边脱掉外套,解开领口。
沈昕双手勾住纪轻行的脖子,和他滚在一起。
冬日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在厚厚的窗帘上,卧室里慵懒而肆意。
情到浓时,不能自已。
只是心照不宣地顾及着生命初期的小家伙,除了最后一步,他们几乎做尽了所有亲密。
不辨时间,不辨缘由,只有眼前的人和强烈的体感在持续。
……
卧室里比先前暗了,不特别做什么的时候,安静得仿佛海上孤岛。
柔软的床像层层云朵,又像平稳航行的大船。
自己掌舵,没有目的地,但有身边的人,无论停在哪里都可以。
沈昕躺在纪轻行臂弯,鸦羽般的湿润长睫一扇一扇。
他想起了上次。
怀上孩子的那次,他们也做了许多,做得非常激烈,却与今天截然不同。
那次之后,他在心里为他俩划了一道巨大的鸿沟,但今天,鸿沟……
变成了浅浅的溪流。
沈昕抿了抿唇。
其实,他依旧有很多问题。
究竟什么才是真爱?
纪轻行对他是真爱吗?
他对纪轻行呢?是爱,还是好感和习惯?
哪种感情更持久?
纪轻行对“沉心”的心思究竟是怎样的?那么深的感情、那么多的付出,为什么能一朝斩断?
是否代表着有一天,纪轻行对现实中的他也可以说断就断?
……
这些问题一个都没能解决。
但是不久前,当纪轻行说中了他所有细腻复杂心思的时候,当他掉下眼泪,抱住纪轻行的时候,他突然……
不想解决了。
感性取得了胜利,他就这样沉沦,陷在这样的怀抱里,根本没有力气推开。
纪轻行说中了他想到的一切。
不多不少,一一对应。
以前他就能做到,但那至少还是通过已有的文字进行解读;而现在,他不需要任何条件,轻而易举地穿过伪装与防线,将自己的内心遍览,甚至连自己都尚未清楚分明的细节,也早已经被他看透。
是啊,像他这样的人,想拿捏自己非常容易,但他没有。
他把自己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想与自己一同体验各种轻松、快乐与幸福。
只是偶尔亦想做“老公”,骄傲地给予呵护。
沈昕再次抿了抿唇,往纪轻行怀里靠紧。
第一次明确地感受到,这样的姿势很舒服。
眼底落下了一片温柔的情意,余光过处,床角、地上,散落着两人的衣服。
他的手指在纪轻行的胸膛上微微用力,说:“你下回不许穿着外面的衣服上床,尤其不能穿着外面的鞋进屋。”
“我也不想啊,这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嘛。”纪轻行懒懒地说,“就今天这情况,我要是还慢慢悠悠地换衣服换鞋,再洗个澡吹个头发抹个香香,黄花菜早凉了,你说是不是?”
沈昕心里说的确,嘴上却不愿迎合,只哼了一声。
纪轻行笑了,贴在他耳边故意问:“听你这意思,可以有下次啊?”
沈昕不说话。
纪轻行便说:“下次倒是可以咱俩一起慢慢悠悠地换衣服换鞋洗澡吹头发抹香香,有仪式感一点儿,怎么样?”
沈昕还是不说话。
径自腹诽纪轻行为什么是这种货色,而自己为什么又偏偏……这种货色。
纪轻行继续笑。
一开始仍是玩笑的笑,但渐渐的,笑里有了感慨的意味。
他翻身把沈昕抱住,认真亲了亲唇,大手拢在沈昕头顶。
“我喜欢你,昕昕。”
他的眼里流淌着深邃的情感。
“我很开心。我希望跟我在一起,你也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