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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云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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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光七年之季春,王都锦绣京先是细雨绵绵,连日阴霭。

四更天,夜色深沉,冷风穿过舜英殿的窗棂,烛火摇曳,映得殿内阴影婆娑。一片寂静中,只有隐隐的咳嗽声回荡。

文光帝倚在床榻上,身着一袭素净的白色寝衣,衣袍微敞,显露出消瘦的锁骨。他的面色苍白如纸,五官俊朗却因病态而显得憔悴,额头的青筋隐隐跳动,显然被高烧折磨得无法安眠。

独孤蓉立于床榻前,脸庞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清丽脱俗。她五官如画,眉目间一片淡然,却难掩几分隐约的疲惫。她并未着华服,仅是一袭青灰色素袍,未施粉黛的面容显得分外干净。一双纤手握着奏抄,手指修长白皙,因夜未眠而微微发冷。

瑶华皇后于去年初冬在瑶光宫诞下公主后不幸薨逝,年仅二十二岁。自此,原本自幼体弱多病的文光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本就积劳成疾的他在这段日子里愈加虚弱,近日更是病重,几乎难以支持朝堂大事。独孤蓉原是瑶华皇后嫁入宫时带来的贴身女官,曾是瑶光宫的司宫,统筹后宫事务,备受皇后器重。她虽身居女官之位,却从不争宠邀功,为人谦和低调,处事谨慎得当。皇后过世后,文光帝将她留在身边,调入舜英殿任女御,成了他身边为数不多的近臣之一。

文光帝素来冷淡内敛,身边真正信任之人寥寥无几。朝堂之上,满朝文武多为门阀世家,彼此间盘根错节,党羽分明,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应对。然而夜深人静之时,他只愿留独孤蓉在身边服侍——相比于那些宫中宦官与重臣,一个清秀的女人在他身边,反而没有那么扎眼,也更能避开权臣们的猜忌与揣测。这份低调与恰到好处的存在感,让她成为文光帝唯一能在病榻之上信赖的人。

“……今年春寒料峭,雨水不断,气候异常。淮阴一带春耕迟缓,农事难以如常推进,估算今年粮食收成恐减三成有余……”她的声音清冷柔和,仿佛穿透了深夜的寂静。

文光帝费力睁开微红的双目,目光中闪过一丝坚毅,低声说道:“这些门阀世家手里还有存粮,找个法子让他们让利于民。”

独孤蓉轻轻颔首,乌黑的发丝垂落肩头,映衬着她的侧颜越发清秀动人:“不如安排各城设立安济院,若情势严峻,亦可直接发放粮食救济百姓。”

文光帝疲惫地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放心的神色,接着问道:“打通西域的商路才是根本。庞都督的军备后勤是否无虞?”

独孤蓉翻开另一页奏折,沉稳地答道:“……兵部的征兵事宜已按期完成,各省县衙招募的兵员虽有增减,但整体尚可。一些未挑选的人选仍需进一步考核,方可正式归编,兵部已密切关注此事,以备战时之需。”

文光帝微微点头,继续道:“让户部彻查账目,兵器、马匹、粮草必须充足,战备不可有任何纰漏......”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猛地向前倾,剧烈的咳嗽声瞬间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帕子上赫然洇开了鲜红的血迹。她眉心一紧,毫不犹豫地伸手扶住他的肩,另一只手轻按在他的胸口,娴熟地为他抚胸顺气。

文光帝闭着眼靠在她的手臂上,呼吸略显急促。他的脸色苍白,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显得愈发虚弱。独孤蓉目光一凛,稍稍调整了他的姿势,将他扶稳,随即起身,步伐果断却不失轻盈。

她快步走到桌边,端起一旁放置许久的药碗。药汤漆黑,散发着苦涩的药香,在烛火下泛着微微的涟漪。独孤蓉将药碗凑到唇边,轻轻吹拂碗沿,试探药汤的温度,确认合适后,又回到床榻边,坐在文光帝身旁,将药碗递到他的唇边。

“陛下,趁药还温,先喝下。”她语调柔和,带着不动声色的关切,然而语气中却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

文光帝微微睁开眼,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的脸庞上。她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松懈,只有隐忍与专注,那份尽职尽责的姿态,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生几分感慨。他的唇角牵动出一抹极浅的笑意,低声说道:“辛苦你了,蓉儿。”

独孤蓉的指尖略微用力,扶着他慢慢坐正。文光帝接过碗,药香苦涩袭鼻,他眉头轻蹙,但仍一口口地喝下了一半。药碗刚放回到托盘上,他却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气息虽然虚弱,但语气依旧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蓉儿,你做完批注……交给崇正院,让他们尽快送至各部尚书。”

随着药力渐渐发挥作用,他终于放松了身体,呼吸也渐渐平稳,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舜英殿内,烛光依旧摇曳,将书案前的倩影投映在文光帝床前的绢画屏风上。屏风上画中瑶华皇后倚坐于池畔,纤纤玉指轻拂水面,莲花在她身旁静静依偎,似被她的气息所牵动。柔风拂过皇后的衣袖,画面静谧而温柔,犹如当年初见的模样。

屏风下方,一首诗静静题写:“月影落无声,寒露点青荷。”独孤蓉偶然抬眸,目光扫过那幅画,眼神微微一顿,却迅速收回,重新垂首专注于眼前的奏抄。她心中翻涌的思绪,早已融进了这一夜的烛火与风声中。

及至清晨,忽然小雪纷飞,飘洒于大地。

马颈上的玉鸾叮叮咚咚作响,张怀谦和李煊骑着马径直穿过紫宸门,出示鱼符行至崇正院门前勒住马。打头的高头棕底白花马儿听话得很,立即匍匐在地,待主人下马后才复站起。

张怀谦灵巧地拎着书箱从马背上蹦下来,将鹤氅上的雪抖落,脚踩着的雪地咯吱作响,他牵着马缰将马引导大门旁抱鼓石前,将马交给门前侍卫。

崇正院外,院门前一派繁忙景象,人流如织,身着不同官服的官员络绎不绝,各种文书、信件被小吏捧着从这里送出或带入,形成一股有条不紊的流动。这座庄严的建筑,作为大煦的政务中枢,承载了朝廷运转的核心机能。日复一日,无数关于国计民生的重要决策从这里流出,传往各部院衙署,再次通过这些通道反馈回皇权的掌控之中。

院外的台阶上,差役和侍从们各自忙碌,神情严肃,不敢稍有怠慢。门前的石狮仿佛冷眼注视着来来往往的百官,巍然不动,平添几分威严。在这一片忙碌之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里并非寻常之地,规矩森严,稍有不慎便可能惹来不小的麻烦。

崇正院到舜英殿的地面上一片纯白,对面御药房到舜英殿绵延着几串脚印。张怀谦看向舜英殿,门前太监与宫女神色凝重,步履匆匆。太医令的人还在进进出出将药材送进御殿的茶房。

而舜英殿后身不远处的瑶光宫层层叠叠的白缎轻垂,如山川间的薄雾阴云,笼罩着这座宫殿。

张怀谦随手抓了一把栏杆上的积雪,拍在脸上,这一把清雪将纷杂的思绪拉回。抬眼便见李煊刚从马背上卸下一只精致的桐木书箱,还在扫开书箱上的雪,便催促道:“快点儿,清玄!”

“来了来了!”李煊忙不迭地应着,将一个小包挂上脖颈,随后从马鞍袋底掏出个三寸见方的食盒,不由分说塞到张怀谦怀里。张怀谦猝不及防,险些被这突然一塞逼得踉跄。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这个贝母装饰的精美食盒,略显无奈地问:“这又是什么?”

李煊得意地笑道:“我娘子亲手烧的鸭肉!哦,对了,筷子!”说着便又探身到马鞍袋里翻找。

张怀谦被气笑了:“崇正院的午膳又没缺你的,带这个做什么?”

李煊笑得更开了:“我娘子说了,怕我吃不惯。再说了,不是你为了节省开支,砍了崇正院的餐食吗?现在每日就一个荤菜,我娘子心疼我呢!”说着,将筷子塞进笔砚袋。

张怀谦看着李煊的那个贱样儿,抬腿冲李煊屁股抡了一脚:“行了行了,少废话,赶紧走!”说着一把拽过李煊的马缰,转手递给旁边的侍卫。正这时,身后响起一声清嗓子,两人回头一瞧,竟是俞大人立在伞下,寒着脸盯了他们半晌。

俞大人是礼部祠祭清吏司书令史,年逾六旬,平日里总板着个脸,如今见两个朝堂重臣闹成一团,不免眉头紧锁,但一言不发,眼神中仿佛透出一箩筐的训斥:“这等登徒子弟不知礼义廉耻,粗鄙放肆,言行不端,目无尊长,无法无天,胸无点墨,乡野村夫之态,难成大器,有辱斯文,实在不堪入目,成何体统......(此处省略老爷子心头唠叨万言)。”然而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微微颔首拱手道:“国舅公,李大人。”

张怀谦与李煊赶紧收敛笑容,回礼称道:“俞大人。”

张怀谦侧身瞪了李煊一眼,轻轻抖去肩头落雪,随即把那装食盒重重一砸在李煊书箱上,起身开口询问:“俞大人今日怎么来崇正院来了?”

俞老神色平静:“老臣是来送礼部奏抄的。瑶华皇后的陵寝已经竣工,现下需将皇后灵柩从瑶华宫请出,正式下葬。我已附上葬礼注意事项清单,望国舅公尽早呈报圣上,恭请圣上定夺。而后需户部批准礼部所需银两。”说着,他恭敬地递上奏笺,“国舅公,请多保重,节哀顺变。”

张怀谦接过奏折,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沉甸甸的书笺,他默默拱手回礼,目送俞大人离开,崇正院门前的气氛瞬间凝重。片刻后,张怀谦拎起书箱,步伐沉稳地朝崇正院正厅走去。李煊紧随其后,抱着书箱,下巴夹住食盒,小跑着赶上。

崇正院正堂堂内,宽敞而明亮,书架、书卷,茶桌和香炉的布局精妙,使得整个空间既没有浮华之气,也不至于沉闷。房梁高耸,深青的柱子上还悬挂着几条楷书抄件。天光从雕花窗棂间的纱罗和窗纸透进来,洒下一片柔和的光晕,照在中间那张堆满文书的大方台。围着方台放着四张书桌,每张桌上的卷宗都堆积如山。桌旁的排排书架上也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文书与书籍,有的是当朝颁布的律法,有的是地方上报的文书。堂内最里面悬挂着一副巨大的舆图,上面绘有山川河流、城池道路,用朱砂标注的重地格外醒目。

这里没有繁杂的人群,也不见小吏走动,闲杂人等根本无法接近。门外设有重兵把守,只有经过层层通传、递交令牌的信使才能进入,其他人一律止步于外,绝不可逾越半分。

休沅师叼着皮尺,不时用手比在舆图上,在笔杆飞快地拿着兵部战报做笔录。见张怀谦和李煊进来,打了声招呼便继续工作。

昨夜值班的南宫博正伏案小憩,疲惫之色仍显于眉宇间。桌上青铜烛台中的蜡烛燃至一小截,火光微微跳动。张怀谦放轻步伐走近,拿起烛罩轻轻盖灭那摇曳的烛火,又取来一条毯子,小心地盖在南宫肩上。随手拿了几支他仍未用完的笔,才转回自己的桌案,理了理衣袖,坐下身子,继续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

「......梁王近日广纳门客,延揽四方贤士,朝夕宾客盈门。且与九江王往来密切,频繁书信相通,互赠礼物......」

「......前日,于兴艺坊见魏王与锦绣京骁骑将军共聚一堂,宴饮畅谈,言笑晏晏,显见二人情谊甚厚,非同一般之交情......」

......

张怀谦本已困倦,眼皮沉重,正欲闭眼休息,忽然翻到一页奏抄,赫然写着“臣太傅张晃谨启”。他顿时吓得清醒过来——亲爹的奏抄现在就在自己手里。他急忙定了定神,目光落在那熟悉的笔迹上,文字依旧刚劲有力——

「......国库之事,近年来虽有余粮,但因边境防务及内外工程所需,国库之财力渐有不足,若无足够调配,恐难以维持长久。臣建议开设省内税收之法,并加强商贸往来,确保资金运作无碍……」

“嗨,原来昨夜爹在忙着写这个,才没顾得上跟我说话。”张怀谦心里嘀咕。

......

时光不知悄然流逝,直到李煊翻阅着文碟,轻描淡写地问道:“你昨日见陛下了吗?”

张怀谦没有抬头,拿起桌上拆信刀裁开密信封口的火漆展开里面的纸快速飞阅,低声“嗯”了一声。

密报赫然写着:「京师武库清点所见,竟少二百长枪、一百弓弩,踪迹未明,去向成谜。今巡查尚未得果,恐此批军械早已潜出库外。疑乃骁骑营账目不清。」

怀谦快速浏览后便不动声色地将纸条丢入脚边的火盆。

“陛下他……怎么样了?”

张怀谦轻轻摇了摇头:“不太好。昨日隔着屏风和我聊了几句,我把奏抄呈上后便退下了。”

张怀谦站起身,缓缓走到南宫博的桌旁,轻轻叩了几下桌面,声音不大,南宫博听到动静后微微睁开双眼,略显迷茫地揉了揉眼睛。张怀谦低声问道:“仲泽兄,昨夜咱们这儿收到陛下的回批了吗?”

南宫博微怔片刻,随即点点头,打开抽屉,取出一摞整齐的文碟递给他,回答道:“哦,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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