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先生入职三花药业,跟着沈柔娇做得第一件事,是处理进口设备的繁杂手续,口服液的两条自动化生产线从香港进口,走得是特殊通道,仅外汇来源审查一项,他们两人便跑断腿,请客吃饭不计其数。
事难办,脸难看。
耐着性子,一件一件办,等两条生产线落地云滇,已经是十一月份,离85年农历春节,只有三个月时间。
调试机器,生产出样品,又用了一个月多时间,在三花药厂的自测环节中,口服液的所有指标均远超标准。带着三花口服液样品、更完备的审批资料、以及申请实用新型专利、外观专利的申请书,沈柔娇再次返回京城。
由于第二遍走流程,轻车熟路,口服液的审批速度比药品快,大概年后四月份能拿到生产批文,但专利申请至少需要半年时间,也就是说,真正能上生产线已是来年十月份的事。
另一边,科研组在玉露素的临床试验阶段,进展并没有想象中顺利,患者病情复杂多样,有的还同时患有其他疾病,有的重症患者,身体极为虚弱,药物反应敏感。
部分患者在使用玉露素后,出现个各种不适症状。整个科研团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但无人退缩,他们深入研究每一位患者的病例,仔细观察症状变化,结合西医试图找到问题的根源。
随着研究的推进,科研团队从不同患者的病例中,慢慢调整玉露素的使用剂量,并巧妙配伍其他中药,经过一段时间的不断摸索和改进,治疗方案逐渐完善。
越来越多的患者因新的治疗方案被治愈,长达半年甚至一年的服药时间,被大幅缩短,根据不同的结核病菌,服药时间缩短至一个月。
就在玉露素即将迎来曙光之时,一次内部的医学会议上,科研团队的研究成果遭到西医专家的质疑。一些西医专家对来自中药提取物表示怀疑,他们认为玉露素的疗效缺乏足够严谨的科学验证。
科学便是接受一且质疑,中医与西医一直处在激烈的交锋中。
面对质疑,整个科研团队勇敢地迎接挑战。他们积极与西医专家展开合作,在各地区的医院,开展大规模的双盲对照试验。
在严谨的试验过程中,科研组面临着重重困难。实验数据的收集和分析工作繁琐而复杂,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有丝毫差错;患者的管理和沟通也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要确保他们能够严格按照试验要求进行治疗。
整个新年,陈桢桦忙到没回过家,沈柔娇与周淮樾带着周父在南山村与沈家父母过得年。
重返南山村的周初琢被乡亲们团团围住,他离开的这些年,一直给村里捐钱,捐钱给孩子们读书、修学校修路,村里的一个孩子,在周初琢的资助下,去年考上大学,还有两个孩子考上省城的重点高中,为大学梦努力奋斗。
村长紧紧握住周初琢的手,激动地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想说的感谢太多,多到语言无法承载,只有颤抖的双手,表达着难以言说的感动。
备荷关照,永失不忘。
周初琢从未忘记过南山村的一草一木。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曾被人踩进土里,像烂泥般生不如死,却在南山村捡回尊严活得像个人。
再回来,看到新修的教室、操场,看到一脚深一脚浅的坑洼土路被修成沥青路面,看到乡亲们篮子里点着红点的鸡蛋,看到孩子们朝周淮樾手里塞糖果,一切都变了,又仿佛没有变......
年前,灵溪接到沈柔娇的电话,她带着小瞎子也回到南山村。秦梓乔是个不幸又幸运的孩子,他最幸运的是遇到胆大不服输的灵溪。
灵溪心地醇厚,一心一意想帮小瞎子恢复光明。从长寿观道医那里学到的眼部拨筋,她天天帮小瞎子拨,愣是给他拨出0.1的视力。
经过专家会诊,小瞎子可以通过角膜移植的方式,来尝试恢复视力。
他哥秦梓林高兴到疯,秦梓乔一直在等合适的角膜,灵溪仍旧每天帮他针灸、拨筋,走哪儿带哪儿。
有天,秦梓乔摸着哥哥中枪的伤口问:“哥,你当时不害怕吗?万一子弹歪一点,打中心脏怎么办?你都不为我着想吗?”
秦梓林抚摸着小瞎子的头,故意坏笑着说:“你不是找到照顾你的人了吗?天天跟在灵溪后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人家。”
“我喜欢她,是她给了我眼睛。我们讲好的,她给我眼睛,我就不离不弃地跟着她,做她的跟班。不是你想得那种喜欢。”
两个至纯净的孩子,彼此一片赤诚,真如约定般,一跟就是一辈子。
秦梓林移植角膜,恢复视力后,拜在清虚道长门下,一生跟着灵溪,致力于道医古籍的研究与传承,足迹遍布九州大地,整理200余种道医药方,其中5种通过临床实践,被开发成药品,成功推向市场。
灵溪与秦梓乔通过自己的努力,深挖古老的道医文化,不断吸收养分,成长为参天的大树。
两人亦师亦友,是心心相惜的灵魂伴侣,不是伴侣胜似伴侣。
人与人的关系很奇妙,沈柔娇一直没参透灵溪与秦梓乔的关系。直到老年,她才豁然明白,灵溪是有大智慧的人。
她心中有爱无情。
爱比情来得更真,不会因情的变化而变化,情是欲,是控制,是得不到会生怨怼的情绪。
每个人心中都有缺口,需要去填补。
灵溪取了爱填补那个缺口,如若再加上情,又过多会溢出来,溢出来便生出许多杂乱的情绪。
灵溪与秦梓林发心至纯至真,深深地爱着对方。
......
慈云大师父的三个徒弟,终于同时出现在她的墓前。
寒冬,原本还算明亮的天空,被厚重的乌云吞噬,沉甸甸地压在雪原的上空。凛冽寒风似利箭,穿透棉衣带着彻骨的寒意,苍茫冷峻的土地被冬的威严笼罩。
厚厚的积雪覆盖在慈云的墓碑上,沈柔娇裹着袖子擦掉碑身上的白雪。大师父仙逝时,沈柔娇正为三花胃泰忙的焦头烂额,为不影响徒弟的工作,慈云留下遗言:什么时候药品研制成功,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这一等便是五年时间,不拿到三花口服液的样品,沈柔娇没有脸面来见大师父。
墓碑碑身上“慈云”两个字,那是大师父亲手所书,笔锋间透着一股淡泊与洒脱,是她一生修行的写照;两侧对联,上联“道法自然悟天地之理”,下联“无为而治守本心清明”,横批“道心长存”。
沈柔娇点燃三根香,双手恭敬地举过头顶,插在墓碑前,跪地咚咚咚地连磕三个响头,从棉衣口袋里掏出口服液的样品,打开后,洒在大师父的墓碑前,一支又一支,一共九支。
“大师父,没让您失望,我来看您了。”她又掏出一支,拨开墓碑前的雪,用手一下又一下挖开下面的泥土,将三花口服液埋在慈云的墓碑前,沈柔娇的手指被冻红,指甲缝里沾满泥土,她在衣服上擦了擦,再开口,声音带着哽咽,“大师父,您看看,我把它做出来了。没辜负您的临终托付。”这一路走来的辛酸,在此刻甘之若饴,是大师父的无私才成就了三花药业的今天。
多少病人因此受益,多少家庭因此受益,功德无法估量。
慈云与三徒弟相处不过短短几天,却把一生行医钻研的秘方,给了她,亲手为沈柔娇插上翅膀,让她原地起飞,鹏程九万里。
被泪水模糊的目光停留在墓碑上,“大师父,您的药方特别好,治愈了千千万万的患者。他们都说您真神,道医真神。”
沈柔娇膝盖处被雪水洇湿一大片,灵溪心疼师妹,想扶起她,但沈柔娇就是跪着不肯起,继续说道:“大师父,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无名草淮樾他们找了它的名字,叫玉露。好多顶厉害顶厉害的专家,正用它治疗肺结核。玉露是治疗结核病的特效药。那棵小草因为您变成了宝贝......”
那天,她在墓前跪了一个小时,像个说故事的人,一直讲啊讲,大师父一直听啊听,师徒二人,一人在地上,一人在天上。
在沈柔娇起身的那刻,一道光穿过云层,罩住了她与大师父的墓,身后的静玄见状,拉着灵溪跨进那片光中,三个徒弟同时向慈云大师父,行道家最高的跪拜礼,三跪九叩礼。
三人,三次下跪,每次下跪叩首三次,礼行完,那道光瞬间消失。
没人能解释,也无需解释。
道法自然,一切都可以发生,凡发生必有因果。所谓因果不过是世间万物都遵循的法则,“生死气化”是能量在自然中的循环转化,慈云大师父也许化作风,也许化作光,也许化作悬浮的尘土,她一直在,在被记住的那一刻。
回玉济观的路上,沈柔娇与灵溪一左一右地挽着静玄的胳膊,三人一路走,一路说说笑笑,脚下的雪被她们踩得咯吱咯吱响,被风带到远方。
她们不知道,那道光在三人的笑声中再次出现,照在雪地的一串足印上,如同洒下细碎的银光,一闪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