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见过沈元聿,青令的精神状态再度变得糟糕起来。
直到某一日,沈长冀突然带来了两个人。
青令呆呆顺着沈长冀示意的方向看去,见到其中一人,坐直些身体,原本惧滞的眼底泛起些许波澜,喃喃道:“小、小齐子……”
见到青令喊出自己的名字,小齐子露出发自真心的欢喜,道:“九殿下还记得奴才,实乃奴才三生有幸。”
当初在去暮云山的路上,小齐子并未嫌弃自己这一冷宫皇子的身份,一路上尽职尽责地照料他,青令怎么会不记得他。
“贵人!”
一声充满欢喜无邪的呼声又将青令的注意力拉到一旁的人身上,见到那有些脸熟的可爱小脸,青令有些迷茫:“你是……”
小姑娘立马乖巧道:“贵人,你忘了小年了吗?之前在暮云山,是小年服侍您的呀!之前小年不知您是九殿下,误当做了太子殿下的美人,差点犯了个天大的错。”
对方这么一提,青令立马想起来,当初他阴差阳错成了元后送给沈长冀的美人时,正是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为他着装打扮。
青令不知道沈长冀怎么会把小齐子与小年找来,一连见到两个对自己好的熟人,让先前极度恐惧见到外人的他,心稍稍有了些踏实之感。
“以后在外面,便由他们二人来照顾你。”
沈长冀轻声问:“高兴吗?”
青令嘴角终于露出来东宫后第一抹发自内心的欢欣笑意,怯怯点着头:“谢谢皇兄……”
天乾的眸色突然变得幽深,盯着中庸那一抹笑,盯好一会儿,才道:“那便用午膳吧。”
接下来的几天,有了小齐子和小年的陪伴,青令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尤其是小年,像青令曾经在冷宫废林里的见到过的小松鼠,一边手里干着活,一边嘴里还能细细碎碎地念叨个不停。
小齐子曾经尝试过止住小年,怕影响青令的修养,却被青令阻止。
他之前在漆黑的寝殿里只能听到无边死寂,现在有小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着她入宫前在老家山沟里的悠闲自在的生活,反倒能驱散他心头的恐惧与不安。
除此之外,沈元聿可能是羞恼于青令不识好歹,以及记恨于他抢走了他的皇兄这两个原因,自那日之后,也再也没有出现在东宫面前。
青令也松了口气。
一日,用完午膳后,青令在小齐子和小年的陪伴下在寝殿外的院子里晒太阳。
“一到大雪封山的时候,我爹会带我和我弟弟去山里抓兔子和野狍子,那野狍子长得好大一只,抓一只,我们家就能过一个好年,我生辰的时候,我娘就会去拿地窖里腌制的酸菜,给我做我最喜欢的酸菜包子吃,我娘做的包子可好吃了,皮软软薄薄的,里面的酸菜酸酸脆脆的,烫呼呼,可好吃了,我一口气能吃好几个!”
小年绘声绘色地给他们描述自己在家的时候,尤其是说到那酸菜包子时,小齐子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而对于青令来说,小年描述的家庭生活对于他而言,像是一个他永远触不到的虚无缥缈的梦。
说到这里,小年突然哼哼道:“每次我才吃了两个包子,我爹就会说我,小姑娘不能吃那么多,那些包子要留给我弟弟长身体,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弟弟把那些包子全给吃完,但是我爹不知道,每次他一走,我娘就会偷偷从厨房蒸笼里拿出一个她藏起来的包子,让我赶紧吃掉。”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娘还要对我更好了!”
“只是,我”
听到这句话的青令则蓦地一愣。
小齐子没有注意到青令的反应,刚开口说:“小年,那你娘除了酸菜包子,还会做什……太子殿下!”
青令闻言回过神来,还没转头,整个人便被一双臂膀从身后抱住了,充满了占有欲。
小齐子和小年并不知道二人的真实关系,还只当他们俩是单纯的兄弟关系,不过比寻常兄弟要更加亲密一些罢了。
二人行礼后,给他们露出了独处的空间。
而小齐子他们的身影还没完全消失,对方的吻便落了下来下来,青令吓一跳,下意识推了下,哪知双手便被对方一掌扣押,青令含糊呜呜了两声,最后还是没有丝毫招架地被撬开了嘴,任由对方在吃什么极好吃珍贵的东西般来回吸吮自己的唇舌,劫掠自己的呼吸。
被松开时,青令便马上大口呼吸,可还不等他喘两口,嘴间泄出一声:“呜!”
纤细的手指用力陷进深色的皮肤下,好似不堪承受般发着颤。
许久之后,又如释重负般松开,却也留下好几枚泛着紫的掐痕。
确认在中庸纤弱后颈嗅闻到属于自己的浓郁至极的琥珀信香,沈长冀这才心满意足地从移开,可一抬头,却猛地蹙起眉,“我咬疼你了?”
眼眶通红的青令边擦眼睛,边摇头否认,“不、不是,只是刚刚眼睛进沙子了……”
这种疼痛他早已习惯,就和他曾经在冷宫受的那些苦,都算不得什么,毕竟,吃苦的人必须学会把苦当做饭吃,才不会觉得苦。
更何况,现在的日子是他以想都不敢想的,他还有什么不知足。
最关键的,他还能在他皇兄身边。
但青令并没有注意到另一人的眉头却始终不曾松下。
直到还在擦眼睛的他听到沈长冀说了一句话,一下子呆住。
–
“我皇兄又出去了?可他不是刚刚才回东宫吗?更何况,都这么晚了!”
沈元聿不可置信地愕然问。
然而他面前面色略白的惜月则躬身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说辞:“殿下的确刚离宫,”
沈元聿不由咬紧牙。
自那天见过青令后,他自知青令变成这样,自己也有责任,虽然不能把一切说明,但他还是想暗中弥补,哪知后面一连数日,他却被拿着沈长冀口谕的惜月挡在东宫的大门,一步都未踏进过!
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狗东西!
沈元聿暗中骂了句,嘴上却还是先礼后兵道:“反正本殿下今天一定要进东宫见青令一面的!你也是为我皇兄效忠,我也不让你为难,你放我进去,待会儿皇兄问责,我便说是我一人所为,与你无关,可你若不走,本殿下待会儿可就真的不客气了!小成子,拿我鞭子——”
然而,伸手接时小成子递来的鞭子的手僵在空中,惜月的一句话把沈元聿劈在原地:“你、你说什么?”
惜月语气恭敬又重复了一遍:
“九殿下随太子殿下一同出去了。”
–
“皇、皇兄,我们到了吗……”
视线被蒙住,青令唯一能依靠的,便是他贴在耳畔的,属于男人的强劲沉闷的阵阵心跳声。
“快了。”
简单的两个字瞬间让青令的心安定下来。
有皇兄在,没人能再伤害他。
突然,他被沈长冀从怀中小心放下并站稳,“我们这是到了吗?”
没有得到沈长冀的指示,他不敢摘掉眼前白绸。
“嗯。”
一声嗯,他的手被牵起,又往前站了几步,紧接着,蒙眼的白绸被解下。
青令瞬间呆住。
——明明是数九寒天,可入目所及的,尽是数不尽的灯火下铺天盖地的绚烂嫣红,以不可阻挡的冲击之势刷地挤占中庸的所有视线,一阵风吹过,飘下片片朵朵的花瓣,如仙女的彩袖飞舞,落在皑皑白雪上。
可以说,青令前半生在冷宫见过的所有颜色加起来,都没有此刻出现他眼前的多。
以至于他以为自己在做梦,而且还是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超级美梦。
手被人牵起。
“听说你一直想看南国的花,寻常南国之花在北方极难生存,这是南北交际特有的一种花树,移植北方后,若人为提供热炭催之,便可一夜花开。”
沈长冀似有些遗憾,道:“但可惜,这花只存一夜绚烂,待明日天一亮,便会尽数凋谢…嗯?”
望着突然扑进他怀里的人,沈长冀刚想细问,却听到一声发着颤的细弱询问:“为什么…”
耳畔却响起轻轻一句:“阿泠,生辰喜乐。”
青令身体一震,而后,像是终于可以不再披着最后一层伪装,发泄地哭了出来。
而沈长冀则只默默抱紧他。
哭够了,青令抬起头,满心欢喜地说:“皇兄,我今天真的很高兴……”
沈长冀给他擦去脸上的泪:“既然是生辰,那许个愿吧。”
青令点点头,双手合十,闭上眼默念了会儿,睁开眼:“许好了。”
沈长冀问:“许了什么?”
青令下意识想说,可马上就又闭紧了嘴,“说出来就不灵了。”
沈长冀到没有强求,抬手将他额间有些凌乱的碎发撩到耳后,在额头上落下一吻,微笑道:“夜越来越深了,我们回去吧。”
青令却拉住他,希冀求:“皇兄,能不能再久一会儿吧,我还想再看一会儿花……”
“再多看一会儿……”
青令转头看向身后的花,喃喃道:
“就多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中庸的语气有些悲伤,好似在这满园只有短短一夜花期的花树告别。
沈长冀望着这样的中庸望了好一会儿,心里掠过一丝异样,招手让人弄来火盆绒毯手炉,还有些糕点,就在这浸着凄寒的夜色中从身后抱着他,陪他一起看赏夜花。
许是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多花,青令好像在珍惜一样,难得格外精神,心情也欢畅了很多,竟主动说起自己在冷宫的生活,说到冷宫里的野花只有很短的花期,他突然有些兴奋,问沈长冀,知不知南方有种一年四季都不败的花。
沈长冀却反问:“你怎么知道南方有种花四季不败,”
青令想也没想:“我听人说的……”
沈长冀皱了下眉,但极短的时间便恢复如常,再加上夜色深沉,以及青令并没有看见。
花香催困意。
几乎不多时,察觉到怀中人睡意爬上沈长冀便听不见怀中人的说话声了,低头,睡着的小雀鸟呼吸浅浅,半张脸露在静谧的月色下,另外半张脸则极信赖地依靠在他怀中。
将人一把打横抱起,走到花林尽头,侍卫已打开房门,沈长冀抱着人跨了进去。
才把人放在床上,中庸就蜷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一样。
盖好被褥,沈长冀望着床上人的小巧柔静的侧脸,眸色不复先前脉脉含情,而是一片冰冷的深渊。
先前看到元聿为青令送上南国花籽,知晓连自己都不曾了解的,关于青令想要去南国看花的愿望,沈长冀的长久不泛起一丝波澜的内心,其实有过一丝让他激怒的情绪。
这只小鸟是他的所属物,他不允许有除他之外的人,比他还要多了解一丝有关这只小鸟的事情。
把这只小鸟留在身边,他就能长久地压制自身沸乱狂暴的信香。
这也是他为何会准备这场花夜的原因。
把人留住,最好是对方心甘情愿地留下,他最鄙夷那些明明已经求不得,甚至不惜失去体面也要挽留的人。
若非之前那个老妪乱了他的计划,他原本是不打算让这只小鸟经受那些。
但木已成舟,他亦不会后悔。
反正,这只小鸟已经再不会想要离开了。
本要起身,耳边却似幻听般传来蚊蝇般低弱的声音,天乾认真一看,发现已经睡熟的中庸不知怎么竟哭了,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那一夜之后,青令夜里不做噩梦极少数,是沈长冀正欲俯身去抱去哄,却在听到青令哭啜的呢喃时,身体僵在半空。
“一定要…一定要实现……”
中庸啜泣地抽噎着喃喃道:
“皇兄,一定要长命百岁,一定,一定……”
一滴泪从中庸眼角滑落,落在天乾的指尖。
像被击中了般,天乾胸腔内再度泛起那难以言说异样压闷之感,天乾捂住自己的胸口,皱起眉,眸中不自觉露出些许困惑的神色。
而不等他思索这方才那奇异之感出现的原因,房间外响起侍卫贺宵压低声音的一声。
沈长冀走出房间,贺宵抱拳道:“殿下,南业国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问完,贺宵保持着这个姿势,但奇怪的是